第 41 章
作者:kathy千千      更新:2019-10-28 00:26      字数:3643

[2017年]

陆绍阳颅内的淤血,自受伤以来,经过一个多月仍然没有自主吸收的迹象。医生最终决定,要为他实施开颅手术。

手术前一天,护工给陆绍阳剃去了头发。顾笛进来看他时,一眼就望见了一颗光溜溜的卤蛋。病床上的人似乎都点局促,奈何身体又动不了,只能阖上眼睛假装深沉。

顾笛兀自笑了下,走至床前。那人感受到她的鼻息,终于睁开了眼,沉声问:“丑死了吧?”

“哪有?”

顾笛倒是没有言不由衷。虽不能否认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但陆绍阳本身就眉目英朗,即使这回病重瘦脱了型、如今又被剃了头发,也还是不难看的,顶多就是……从俊朗帅哥变成……嗯,病弱美人了。

顾笛心道,要是床上这位恨不得天天把“男子汉大丈夫”挂嘴边的陆警官知道自己的内心活动,尤其还给他安了个“病美人”称号,估计得立马气晕过去。

陆绍阳微微仰了下头,无奈的声音自氧气罩下传来,有些孩子气:“这次事情一弄,我是一点形象都没了。”

顾笛又心疼又好笑,赶忙哄:“谁说的?上次来看你的几位警官还跟我讲,你是怎么带领突击小队抓到那犯罪头目的,都说你这次立了大功,是英雄呢。”

“别听他们瞎吹,我哪儿有那么大本事,都是兄弟们齐心配合。”

顾笛轻笑,也学着肉麻了一回:“宝贝,在我眼里,你就是英雄。你知道吗?前段时间我们学校一高中女生被黑社会的一伙人给lunjian了,因为那伙人背后势力太大,这事被压下去了,但在我们学校还是轰动了很久。前几天我听说,那帮人就在你们这此扫黑端掉的一个团伙之中,而且数罪并判,孩子和孩子父母总算是盼来了正义。陆绍阳,没有你和你同事付出的努力,正义恐怕永远不会到来。”

陆绍阳眉眼含了些笑,“老婆夸我,我还是开心的。”

这时护士走了进来,叮嘱病人明天一早的手术,这会儿还是赶紧休息。顾笛应了声,又回了眸望向病床上的陆绍阳,柔声道:“我们听护士的话,好好休息。明天一定加油,我就在手术室门口守着你。”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陆绍阳再一次被推进了手术室。

由于血块位置不算棘手,开颅手术的难度和风险并不太大。手术前前后后持续了四个小时,陆绍阳被直接推回了icu,医生出来告知守在手术室外的顾笛和陆永轩梁淑贞。

得到一切顺利的消息,众人都舒了口气。

这次陆绍阳没有昏迷很长时间,当天晚上,他便醒了过来。

顾笛进去看他时,他正懵懵地睁着双眼,意识不太清明。医生跟顾笛说过,开颅手术后的病人刚刚苏醒时,大多都会这样,不用太担心。

她走至床前,望着他头部缠着厚厚的绷带,一根引流管自其中伸出,有血水正顺着管子汩汩而出。他太虚弱了,即使带着氧气罩,却依旧感觉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十分费力。

顾笛心疼的要命,忍住夺眶欲出的泪水,勉力笑着轻抚他苍白的面颊。

“宝贝,知道我是谁吗?”

陆绍阳目光略显涣散地望着她。良久,终是从混沌的意识中挣脱而出。

“老婆。”

他哑声笑着,眉眼弯弯。

顾笛从病房出来,去医生办公室与主管医生谈了会儿陆绍阳的病情。一切事毕,她转身带上办公室的门,这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男声:“小笛。”

顾笛回眸,望见不远处站着一对男女,她勉强笑了下:“悦悦,嘉平,你们来了。”

这是自出事那天起,顾笛第一次见到陆悦然,她知道悦然最近的身心健康同样糟糕,医生明令卧床休养安神安胎,赵嘉平一直陪伴左右,一个多月下来,情况好转了不少,然而整个人仍是难掩虚浮。

一时间,顾笛不知道说什么,略显尴尬地垂头又抬起,正准备问问悦然的身体如何,赵嘉平抢先开了口:“小笛,大哥他……现在怎么样?”

“早上做的开颅手术,挺成功的。”顾笛缓声道,“刚才醒了会儿,又睡过去了。”

赵嘉平舒了口气,“那就好。”

他身边一直沉默的陆悦然,这时向着自己的好友,轻轻地开了口问:“小笛,你吃饭了没?”

顾笛微微怔住,略显苍白地笑了下,“还没。”

陆悦然闻言,转身拍了拍赵嘉平的小臂,“你去楼下买点吃的上来吧。”

赵嘉平点点头,经过顾笛身边的时候,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轻道:“小笛,悦悦状态还不算好……还麻烦你别让她情绪太激动。”

顾笛示意他放心。她不动声色,内心却莫名地有些酸楚。

她无法用具体而精准的言辞去形容这种油然而生的哀伤。有的时候,她会觉得自己身在一座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岛,这座孤岛上,只有自己与陆绍阳。

“小笛。”

陆悦然的声音打断了顾笛的思绪,她轻拍了两下面颊,应了声:“坐吧,悦然。”

“对不起……”

顾笛一愣,“什么?”

陆悦然抬眸,“为了很多事情。”她

顾笛摇头,“悦然,你千万别说这种话,从头到尾,你是最无辜的人。你哥那傻子要是知道你说这话,怕是自己又要难受得要命。”

陆悦然寡淡地笑了下,缓步行至陆绍阳的病房门口。门上有一扇玻璃,从那里望去,她看见病床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他阖着双眸,被湮没在一堆仪器与管线中间。

她比自己预想的平静,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质疑这个男人的身份,没有精力去承认、否认又承认。她太清楚,病床上这个羸弱枯败的男人,就是他的哥哥。

顾笛走至她的身边,轻声道:“进去看看他吧,知道你来,他会很高兴。”

陆悦然犹豫了片刻,仍是点了头。顾笛向护士知会了声,护士很快便带着陆悦然换了隔离服进入病房。

陆绍阳很虚弱,整个人游离于昏迷与清醒之间,虽然阖着眼,但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能感觉到有人走近,有人轻轻地以掌心抚住了自己的右手。那双手娇小、柔软,但他知道,这不是顾笛。他在混沌的意识里似乎骤然意识到了什么,微喘着挣扎意欲睁开双眼,氧气罩转瞬覆上层层的雾气。

当他终于冲破脑海中那漫散的黑雾,睁开了双眸,他并不十分明晰的视线,落在了病床边那个清瘦的女人身上。

此刻,陆绍阳是清醒的。他知道,这不是梦,不是幻觉,自己眼前的,正是他的妹妹、正是他们全家的宝贝儿、正是他信誓旦旦承诺了要以余生守护的人啊。

你看,她虽然苍白了些、清瘦了些,却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你看她的小腹,已经开始隆起,那里面一定是个健康而可爱的小小生命。

你看这一切,多好呀。

陆绍阳在看到这些的瞬间,似乎连周身缠绵而密匝的难受与倦意都消得一干二净,他只觉得一切是值得的,非常值。

他笑了起来,费力却由衷。

“哥哥。”

他听见了她的轻语,却在这一声呼唤后,陷入了沉默。

一秒、两秒、半分钟、一分钟。

眼泪终于还是自她的眼眶,潺潺而出,自面颊蜿蜒着,垂落在他们相覆的掌间。

“不哭悦悦。”陆绍阳本能地出声抚慰,他自认为用了很大的力气让声音大些,谁知那声音自氧气罩下传出,微弱喑哑地几乎连自己都无法听见,可没办法呀,他只能再度重复,“不哭……哥不疼的,不骗你……不疼的。”

片刻后,他又于眉目间蓄起柔软、和煦的笑意,缓缓道:“好吧……还是有点痛,就一点点……不过看见你……就不痛啦。”

陆悦然对以沉默,只是用自己的指腹,一遍一遍摩挲着他苍白冰冷的掌心。

这抚触间寒凉的温度,令她觉得陌生。

哥哥不该是这样的,不该的呀。他抱过她的,他的躯体曾饱含着那样炽烈的温度,曾在自己最绝望最苦痛的时候,一次又一次籍由紧贴的拥抱与血水的交合、将这份温度传递予她。

可现如今,竟是,冰成这个样子。

不过……

也没关系啊,因为现在,她已有能力握住他的手,她已有能力将自己的温度传递予他。

陆悦然离开的时候,顾笛喊住了她——

“悦然,你别太忧心。你哥最希望的就是你能好,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和宝宝的健康。”

陆悦然想了想,略显恍惚地自问自答:“你说,哥哥……一定会好起来的吧?……一定会的。”

顾笛闻言,以沉默相对。

那天的后来,陆永轩来跟顾笛换班陪守。

顾笛转达完医生交代的一些注意事项,垂眸顿了会儿,说:“陆叔叔,刚才悦然来过。”

陆永轩应了声,出口略显吞吐:“她,看了绍阳这样……还好吧?”

“她问他是不是一定能好起来。”

陆永轩微怔,很快笑了,“这是当然,他这么强大一人,怎么会好不起来?”

顾笛再度沉默,良久,点了头,“也是呢。”

临走前,她又走到病房门前,看着玻璃那头的人,在镇痛剂的辅助下情况还算安稳。她呼了口气,转身道:“陆叔叔,那我走了。”

“好,路上小心。”

顾笛应了声,向前走了不足五米,却忽的失了力。她撑住墙壁,微喘了两声,而后,她听见了自己压抑不住的抽泣——

“陆叔叔,原谅我说这样的话……他伤成这个样子,不是我们三言两语说他能好起来就真的能好起来的……他现在用着止痛剂,是看着状态还不错……但……但止痛剂停了呢?还有他之后的复健……我都不敢想象后面他得遭多少的罪……可您看那个人就是个傻子,明明自己那么那么难受,却仍然向我们笑、仍然安慰我们、仍然怕我们难过……他那么傻的人,你们能不能爱他一点,不是愧疚,是爱……哪怕一点点,一点点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