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作者:kathy千千      更新:2019-10-28 00:26      字数:3583

[2013年]

顾笛不知道那晚自己到底是睡着了没有。

脑海中一片凌乱纷杂。她先是想起陆悦然,想起十余年前那个灵动美好的少女,想起她笑起的样子,想起她考了第一名时自豪地昂起的漂亮下颌。

而后毫无预兆地画风一转,她看见了一个消瘦病态的女人,她绝望地挣扎、嘶吼,却无法得到任何的救赎。

她恍惚地似乎回到了2000年那个飘着雪的冬夜,她看见15岁的陆悦然独自一人走在那条混乱的街道,她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一片皑皑的白雪中。顾笛就追呀,一边喊一边追,可她找不到悦然,只在寂寥惨淡的夜色里望见了陆绍阳伫立的身影。

她在模糊的光晕里分辨不清,这是十七岁的陆绍阳,亦或是三十岁的他。

她听见他开了口,那声音喑哑甚至于卑微,哪里有半分少年时代的张狂。他说:“你们恨我吧,没关系,只要你们都能快活点,我贱命一条,什么都给你们。”

顾笛睁开了眼睛,刺眼的光线令她眼眶发涩。

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2013年的倒数第三天。

她昏胀着头脑走到窗前,并不太温暖的阳光洒在薄薄的一层雪上。楼下有两个年轻的女孩子经过,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三天后要看哪家卫视的跨年。

顾笛深吸一口气,去到卫生间洗漱完毕,打开家里冰箱的时候,发现屯着的干粮都已经吃完了,冰箱里只有半个月前同事从老家带给她的草鸡蛋。

她想给自己煎个荷包蛋,忽的发觉陆绍阳不在身边,自己还是不太敢碰油锅,总是害怕把厨房给烧了。顾笛暗骂自己“没出息”,却依旧是打心底觉得,自己是不必学会独自去做这些事情的。

手机就在这时响起来的,她一看,是陆绍阳。

“丫头,是我。你起床了吗?没打扰你休息吧?”

他的声音自那头传来,没了昨晚疯癫的醉意,却依旧是有明显的喑哑。

“没打扰的绍阳哥哥,我早就起了,一会儿还得上班呢。”

“唔那就好!我刚才听同事说,我昨晚抢了他的手机给你打电话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昨晚,嗯的确是喝得多了。之前总有人说我酒品不咋样,所以就……没对你说胡话耍酒疯什么的吧?”

“哦……”她攸的想起昨晚他的那些乱语、以及自己那个惨淡模糊的梦境,心头实在错乱得厉害,最后还是没说实话,只道:“没有的,你昨晚还好,就是……嗯,挺傻的!”

陆绍阳故作夸张地提了声调:“哎呀完了完了完了!我高大勇猛英俊睿智的形象荡然无存了啊!!!”

顾笛笑,却愈发感到难受。

“你吃早饭了吗?”他又问。

“还没呢。”顾笛说:“原本想煎个鸡蛋的,可……”她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是不在嘛,我一个人还是不太敢碰油锅,所以准备一会儿去学校门口买点豆浆。”

陆绍阳啧啧两声:“哎哎哎,你总这样不行啊!”想了想又道:“行吧,今天买就买吧。不过得买热乎的,别光喝豆浆,起码搭配一个煎饼什么的才行知道没?”

顾笛干笑两声没有说话,她走到卧室,用肩膀夹着电话,一面将书桌上的教案、书本塞进包里。待到收拾完一切准备出门,才又听到那头传来的声音。

不似刚才那般的玩笑,明显低沉黯淡了许多。

他说:“你们应该知道了吧?”

顾笛会意:“嗯。”她顿了会儿又说:“我昨天早上知道的,打了你电话却一直没人接。”

“哦…对。其实这几天挺恍惚的,有时候手机响了也不知道接,抱歉。”

“你……”顾笛一时不知道能说什么,“你……你还好吗?”

他沉默了良久,而后自嘲地笑了声:“我好不好无所谓。主要是我妹,她不太好。”

顾笛没有说话。

“你应该也听说了吧。我们在杨崇的别墅里找到她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当时正在犯毒瘾,谁也不认识,就像疯了似的。”他应该正在抽烟,呛咳了两声缓言道:“讲实话,我是真的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个女人就是我的妹妹。可我不愿相信有什么用呢?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是她,第一眼就知道。

“随行的医生给她打了安定,送她到境内的医院进行初步的治疗。我和同事抓杨崇归案后,我去医院看她,结果在病房门口徘徊了好久,只敢在门外悄悄看她。所以你看,我其实真的挺没出息的,明明是始作俑者,现如今却连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

他兀自苦笑,接着说:“那时候她精神还算好,能看出有心理创伤,却比我想象的要好些,起码面对医生护士或者我的同事,倒也没有畏惧得太厉害。她有时候会抱着腿望窗外,特别安静,我忽然就想起来很多年前的事情来了。悦然从前倒也不算内向的女孩子,起码比丫头你活泼得多,我只见过一次她像这般抱着双腿望着窗外不说话,大概是她上初二的时候,好像是喜欢上隔壁班的一个男孩子,却又只敢憋在心里,估计是害怕被爸妈和老师骂呢。

“最近我睁眼闭眼似乎总能想起悦然当年的样子,漂亮优秀得像只小天鹅。有时候会想,如果不是当年我犯混,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想多了会觉得恍惚,一恍惚就觉得自己这罪孽怕是一辈子都赎不清了。不过后来我转念一想啊,既然过往早已经无从改变,对她的伤害也早已成事实,那我更应该振作啊,我得让她好起来,得让这个家重新变的好好的。

“这么想来会觉得想开了很多,所以最终还是进了她的病房,想告诉她‘悦悦你别害怕,哥哥在这儿呢,哥一定会让你好起来’。其实我想过她看见我时的反应,最坏的比如她恨我恨到想杀了我也不是没想过。我告诉自己,无论怎样都没有关系,我已经不求原谅了,我只想她、还有这个家能够好起来。

“她果然特别怕我,怕到浑身颤抖、尖叫、甚至差点儿惊厥过去。医生护士跑来安抚,她就特别惊恐地指着我说我会害死她,还说她不想见我,一秒钟也不想……”

“其实这也正常。”他空洞地笑,“很正常的。”

阳台的窗户没关,寒飕飕的12月北风呼呼地吹进屋内。顾笛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

陆绍阳如梦初醒,清咳两声正了正嗓音,说:“抱歉,我一股脑说这么多,忘了你还没吃早饭还得去上班。”

顾笛鼻音很重:“没有……没事的,我今天起得早,不着急……”

他又问:“n城很冷?你是不是又穿的少了?我听见你打喷嚏了。”

“我没事,真的。”

“你别总……”

一阵莫名的痛楚在他再度开口的顷刻间袭来,来势汹汹,搅得顾笛心尖剧痛,她甚至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秒钟难受到无法呼吸。

她躁然地打断了他的话,话语间没有一丝平日的温润可言:“我说了我没事的!我一点事情也没有!”

“……”

她无法自抑地呛出泪来。

“你这样有意思吗?陆绍阳你干嘛这样?你明明难受得要死干嘛还在这里强颜欢笑?你明明自己一点也不好为什么还要管我早上吃什么穿什么衣服出门?什么叫只要悦然好、只要陆叔叔他们好你怎样都无所谓?什么叫‘你陆绍阳贱命一条什么都给我们’?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这么说自己吗陆绍阳?我是想要悦然好好的,可我也想要你平平安安的,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这样我有多难受?”

“……”

他好久没有说话,电话的两端,仅仅只有顾笛的抽泣、伴着一片嘈杂空洞的杂音。

那一刻陆绍阳觉得自己在做梦,或是又出现了什么美好的幻觉,他甚至不敢去仔细揣摩她话里的意思,害怕一个念头的功夫,这‘幻象’便就再也没了踪迹了。

他笑了笑,微垂下双眸。顾笛的抽泣一直没有停下,弄得陆绍阳颇有些哭笑不得。

“诶丫头你别哭啊!”他又整出平日里嘻嘻哈哈的语气:“你别哭呀!乖乖乖,听话!我那都是脑子一热或者酒喝高了瞎说的!我跟你说啊,我这人可怕死的,惜命着呢!再说了,我不好好的,以后谁照顾你啊?以后谁孝敬老爷子老太太、照顾弟弟妹妹呀?”

他笑:“你放心丫头,我没你想的那么自怨自艾,兴许一时难受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可我一三十岁大老爷们,哪里还真能这么矫情呢?我现在想的挺明白的,我妹她吃了这么多苦恨我怕我肯定难免,她变成这个样子家里人肯定也需要时间接受,他们怨我我也理解。我也没本事改变往事,能做的也就只有努力想办法让悦然戒掉毒瘾、重新康复起来,然后把她宠成‘无法无天’的小公主,哦不对,该是‘老公主’了!”

顾笛带着哭腔笑出了声。

“不哭了?”他问。

“嗯…”她鼻音浓重,冷不丁问:“那你还想让我抱你吗?”

陆绍阳略懵:“啊?”

“你自己昨晚‘可怜兮兮’央求着呢!”顾笛一面擦泪一面忍笑:“怎么?这会儿变卦了?”

“……不是……你让我理一下思路……”他在那头支吾半天:“所以就说我酒品差呀!一喝多就乱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所以就是,不想抱了?”

“……”他故作无奈地嘟囔:“咱俩现在就是‘兄妹’,哪儿能说抱就抱呢!以后你跟你对象怎么解释?”

“哦。”

“……不是……小主您这样小的诚惶诚恐啊!”

“陆绍阳。”顾笛深呼吸:“怎么办呢?我好像不想等到三十岁了。我…不想你再这么孤独、强颜欢笑地承受一切了。未来或许还有很多困难,但是一起面对,总归是会好些的吧。”

“……”

“我们在一起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