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路相逢，勇者为胜乎？——《知天命》

马车当即停了下来。

童邑上前两步，停在了马车旁侧，听见里面公仪漱玉的声音传了出来。

“怎么了？”

声音语调同平素并无二致。童邑于马车旁躬身说道：“王妃，陛下倒还问呢，平素祭祖之时，听说诸事也是王妃身边的一位名唤岫烟的姑娘随着办的，因问今日也将她带入宫去，彼此也能说得明白。”

那帘子果然又被人撩开，童邑的目光落在轿中公仪漱玉的脸上，仔细分辨片刻，并未察觉任何不妥，一旁的丫鬟连忙喝道：“放肆。”

他连忙低下了头去。

然而在此之前，他亦极快地朝那丫鬟瞥了一眼，却并不是岫烟。

只听得公仪漱玉的声音淡淡响起：“你也知道往年都是她随着我办的，如今又不在旧京，因比往年都更需得慎重。我前两日便早打发了她去准备此事了，如今正不在府里。若是陛下果然要见要赏，倒不如等事情办得稳妥之后为好。你说，是不是这样的道理？”

童邑躬身笑回道：“王妃说得正是。”

他躬身伸出一只手来，请马车向前。那帘子又慢慢地落下去，直将里面的人的身影都遮住了，再看不见一分。

童邑立在马车之后，眼见马车朝禁宫方向行去，却朝着同他同来的数位暗卫颔首示意。那些暗卫领会到他的意思，当下亦落后两步，而后围在了他的周遭。

他朝那马车望了望，“里面的只怕不是公仪漱玉，封锁锦官城，着重查岫烟此人，定要找到公仪漱玉。”

暗卫们沉默地拱了拱手，当下四散开去，瞬间不见踪影了。

公仪同岫烟此时已拍马走至于北城。大雨依旧，街上并不见太多行人，她们一路拍马而行，马蹄阵阵，溅起一路水花。

大雨模糊了人的视线，公仪漱玉眺目望去，望见锦官城北面城墙之外高耸的群山。在来到锦官城之后，祁湛便带她来过这里，只其时并未想到如今眼下的变故，单纯只是因他曾经在心中同她提过此事，因见她来了锦官城，便无论如何也要带着她前来看一眼。

公仪漱玉还记得祁湛曾说：“锦官城被称作天府之国，但蜀地却是多山的，因此城四面都环绕群山，其内却水道纵横，然则外人只见其波涛惊险，却不知那出城的小道却也正是开在此地。”

公仪漱玉于河流湍急处勒住了马，她向下望去，看见河水滚滚东流，惊涛猛然拍向岸边，激起地面阵阵地颤抖。

岫烟望见这样的河流，只觉那浪花即将扑上岸来，直将人亦淹没下去，更不要说如今正是电闪雷鸣的时候。她问公仪漱玉：“主子，如今我们应当怎么走？这河水如此湍急，如何能够过河？”

她亦看到河流对面的群山，纵然是平素看来并不算太远的距离，在这样的雷雨天气及湍急河流之下，也叫人觉得心惊胆战。

她捏住缰绳，又问：“再没有别的路可以出去了么？这般凶险，马儿定然是不能走的，但若没了马屁，只怕很快便会被来人追上。卫将军之秘术，却不知能到底支撑到什么时候？”

公仪漱玉一笑，牵了马，顺着河水上流行去，同她道：“你来。”

往上游的路逐渐难走，岫烟定眼看去，却见那河水愈往上游，愈发窄了。她此时再回望左面，却见左侧山地渐高，脚下山地愈狭，最后竟只能容一人通过。

原来锦官城往河道处走所见的，不过是一层河堤，河堤上游却是由窄及广逐渐伸展，及最窄出，不过之后约百尺的长短，而其左右，却已是两岸青山。

岫烟随着公仪漱玉的脚步而走，听她说道：“此地原来修了河岸之后，祁湛倒也曾经想过是否在此地派兵驻守，或索性修作城池，但因其边缘道路狭窄，并不能容太多人进入，且河流改道不易，更兼这河水乃承担了锦官城北城田野的大半灌溉之责，寻常亦不可改动，因保留如是。而对面青山险峻，旋族也难以自那里攻入，所以乃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因才放了手，另于如今北境建城之所另加修缮，这里却不再多加过问了。”

也万幸这里保存了如今的模样，叫她们能于此绝境处，焕然逢生。

岫烟听闻，颔首回道：“可见天无绝人之路，遂能于草枯木尽之所柳暗花明。”

公仪漱玉一笑。

她们谈话间，已经来到河流上游最近的所在，这里地面已是极窄，连一人都难以容下，需要双足前后交错贴着崖壁，方不至于掉下去。而万幸睿王府上马匹都是千里挑一的马，在这般险恶境地下亦不曾出什么岔子，竟能在这尺寸之间保持稳定，且与公仪前后而行。

左面便是南北青山之间相间的那一点崖壁，公仪左手扶住崖壁，右手背于身后，缓慢拉着马匹前行。她低头望去，便见河水滚滚涌下，那河浪卷起来，拍在她们所在的崖壁下面，一阵又一阵的震动。

天空陡然撕开一道惊雷，而后便听雷声轰轰滚落，身后的岫烟似被吓到，呼吸有一瞬间的凝滞，而后便听身后崖壁上的石子滚落下去，砸入奔腾的河流之中。有浪花溅起来，声响却淹没在河流与奔雷的声音里。

公仪全凭一双耳朵听见身后声响，连忙喝道：“静心！”

那声音和了公仪的内力，直直地传入了岫烟的耳朵里。她站在原地，略稳了稳自己的步子，回道：“王妃放心。”

她跟在公仪身边多年，是从在公仪在将军府时就跟着的，所以也不是什么胆小的人，方才亦不过是因为到底第一次走在这样惊险的地方，是以一时有些唯恐。但稍作调整，她便又是从前随着公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了。

她们缓步而行，虽然只有百尺来长的距离，但因她二人都十分小心缓慢的缘故，竟也用了半柱香的时间，都不曾走到一半。

而正在这时，她们却听见身后忽然传来一阴阳怪气的声音。那声音亦带了内力，骤然间炸开在公仪漱玉同岫烟的耳侧，直叫二人心中一突。

只听那声音说道：“陛下在宫中正等着王妃呢，却怎么王妃却来了这里？叫陛下好等。”

“——王妃这却是要往哪里去呢？”

岫烟心中一跳，脚下陡然踩空，当下手上用力，紧紧抓住了峭壁上的凸出岩石，万幸稳住了身形。而她的足下，那被她踩下的小道边缘，却又滚滚地落下石头去，落入滚滚的河流之中。

她小心地将右脚向前移了尺寸，终于稳住了身形。

她听出来了这个声音属于谁。

——童邑。

——他追来了。

岫烟心中有片刻的慌乱，然而如今时候，却容不得她生出唯恐、张皇，抑或是担忧、畏怯的情绪来。更何况公仪以内力传音于她，说道：“不必理会。”

岫烟的心在她的这句话下，陡然平静了下来。

二人谁也没有理会童邑的话，只将通身的精力都放在脚下的那一条峭壁侧出的小道之上。童邑见他的话不被理会，当下也冷了颜色，直吩咐那暗卫道：“既是王妃不肯入宫，少不得咱们要请王妃入宫了。”

他朝着那贴着崖壁而行的公仪漱玉和岫烟抬了抬下巴，笑着对一旁的暗卫说道：“劳烦大人了。”

暗卫依然沉默不语，身形却猛然窜出，直向公仪漱玉而去。

他没有同公仪、岫烟一般定要带马过河的需求，因双足点在那崖壁凸出的石块之上，以绝佳轻功快速追上公仪漱玉，抬手便要以小擒拿手拿她。

公仪虽然面上不显，但亦早就竖起耳朵在听她们的动静了，耳边听得自他们那里袭来的、愈来愈近的风声，当下便有所防备，在那暗卫伸手打来之时，右手陡然向上一猱，以太极柔力化解了他的力道，而后右手顺势缠上他的手腕，抓住他的右手，猛然向下一掼！

那暗卫身形忽而向下跌去，自公仪右侧滑落，径直落入湍急的水流之中。

然而那人的反应亦是快极了，眼见流水近在眼前，连忙在公仪漱玉肩上一抓，而后竟在半空之中借力翻身，同时手上在那崖壁之上一拍，便觉崖壁忽而一震，再一看时，那人竟已稳稳地落在了公仪前面的崖壁小道上。

他站定了，朝公仪漱玉微微弯了弯腰，说道：“王妃，回去罢。”

岫烟捏紧了手中马儿的缰绳，觉得心脏似乎马上就要跳出来了似的。

而目光所及，唯有公仪漱玉同平素一般，稳定的身形。

她好像并不受这样前后夹击的影响，只是隔着重重雨帘，朝那人望了过去，旋即笑了一下。

“——姜威，如果我说不呢？”

像是并没有想到会被认出来，对面的人明显一愣。然而随后，他面上惊诧的神色便渐渐隐没了下去，垂手说道：“王妃，请不要让属下难做。”

\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