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楠特别清醒的过了一周，每时每刻都在注意公司附近来往的人，那个与重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理智告诉她，她亲眼看见重越躺在冰冷的抢救室里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她亲自参加了他的葬礼，她亲自把属于他们的过去全部埋葬。

重越肯定已经死了，他不可能出现在千里之外，更不会这么好端端的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结论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她快疯了，要么就是她已经疯了。

何姐的仪式感照旧，最初那几天她还在庆幸凌楠前所未有的清醒起来了，到后面才越来越觉得不对。凌楠不止是清醒，简直像一只炸了毛的兔子，风吹草动都能让她蹦起来。

“凌楠姐……”娜娜只是轻轻地喊了一声，凌楠立刻就有了反应，居然反过来把她吓了一跳。

凌楠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冲着她笑了笑：“抱歉啊，我这几天失眠，有时候看起来……可能不太对劲。”

“是不是case催得太紧压力太大了？”娜娜压低了声音，“你这么下去可不行，干脆请几天假休息一下吧。”

“没事，我自己有数。”凌楠笑得勉强，手指一抖便在纸上画出了一道蚯蚓一般歪歪扭扭的细线。

何姐回头看了她一眼：“看见没有，随便涂鸦乱画的东西都比你做出来所谓成熟的case有创意！”

凌楠很认真的皱了皱眉头：“何姐，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娜娜拼命忍着笑装正经。

“不管我是在夸你还是在损你！你是带着成绩来的，进入amd的时候管理层都对你寄予厚望，我们所有人——包括你自己，我们期望呈现的绝不止是现在这种程度的作品！你想想你的时光之轮，再想想现在这堆废稿，你的灵感呢！你的激情呢！”何姐的语气里多了些语重心长的味道，“你自己想清楚，下周二上午我要看到满意的结果！”

何姐下了最后通牒，丝毫不管凌楠的抗诉，直接修理别人去了。

娜娜从后面伸出头来，也许是怕她委屈想哭，悄悄的递来了一包纸巾。

凌楠摇了摇手拒绝了，跟着无奈的苦笑一声，用嘴型无声的控诉：“我被针对了。”

娜娜憋笑憋得更艰难了，悄悄拆开了纸巾，无声的擦起了自己憋出来的泪。

凌楠低头看了一眼桌上那份被批评得一塌糊涂的设计——那是一只高飞的鸟儿，铂金与白色贝母的温暖光泽相互辉映丰富了羽翼，双眼用海蓝宝作为点缀，色调清新协调。

它是一件成熟的设计，只是不够惊艳而已。

就像凌楠自己，在安全的范围内温和的存在着，收紧羽翼只拥抱自己，挺好的。

离开公司的时候又是夕阳西下，凉风破开夏天的光影，把远处来往的船舶鸣笛的声音送过来，晚霞的色彩在水天之间沉淀出了时光流逝的轨迹。

凌楠顺风撩了撩头发，加快了前进的步伐。这回她可学乖了，没事别在公司耽搁，与其再遇上其他同事聚餐不来邀约她彼此尴尬，倒不如给彼此都留些情面吧。

今天的风格外的妖，刚才不过是小风轻暖撩动头发，转眼就顺着阶梯一直往上窜，差点掀起了裙子。

凌楠自认做不了玛丽莲梦露，忙不迭的去按裙摆，手里的设计稿顺着文件袋里哗啦啦的倾泻出来，乱七八糟落了一地。

她一边咒骂今天的倒霉一边追捡地上的设计稿，稿子上忽然出现了一只脚，或者说是踩上了一只脚。

脚的主人望着她，脸上的表情单纯无害，从凌楠的角度望过去腿长实在很惊人。极度年轻，又是讨人喜欢的长相，身上的打扮清爽简单。很难以形容到底是精致还是帅气，只是特别纯粹的好看。

他打量了半蹲在地上的凌楠一阵，终于开了口：“你怎么不捡了？”

凌楠一时间没有跟上他的脑回路，傻乎乎的应了一声：“哈？”

“我替你踩着，还不赶紧捡？风那么大，要被吹远了。”脚的主人并没有意识到应该帮她把稿子捡起来，而是挪了挪脚掌重新踩稳了，从凌楠的角度望过去更是满眼都是腿了。

“那我真是谢……谢谢你啊。”他说的原本也没什么毛病，可这话说出口，总有让人觉得不太痛快，这个谢谢出口也就格外的不情不愿。

“年纪轻轻的，下次机灵点。”那人朝她笑了笑之后转身就走。

凌楠被他老气横秋的做派和语调惊呆了，望着手上那张印着两个灰色脚印的稿子，一时间无法决定要不要追上去把他一顿痛骂。

“韩总，小骞的入学手续已经办好了，请您过目。”

“不用了，我相信你能办得妥当。其他需要我处理的文件都送到我办公室来，今晚我会处理完。”

凌楠浑身发颤，慌忙转过脸。

她又遇见那个人了，那个和重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两条步道一上一下，中间隔着一排绿化装饰用的植物。凌楠在这边，那个人在对面，仿佛隔开他们的不是绿化植物，而是生与死的界限。

他不仅仅是模样相同，就连声音也是一样。

曾几何时，重越就是这样揽着她的腰，温柔的承诺会守护她一生一世。

“等……你等等！”凌楠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又炸开了，忽然转过身顺着步道一直追过去。

那个人戴着耳机认真的回电话，压根没有注意到凌楠的追逐，迈着大步远离她所能看到的范围。

不……不能再让他就这么离开！

“重越！等等我！你等等我！嗷……”凌楠索性踢掉了碍事的鞋子，光着脚在滑溜溜的地面上飞奔起来，然后一头撞上了一堵肉墙。不，如果是撞上肉墙起码还有缓冲的余地，而这个人身上并没有过多的缓冲物，撞起来就像一堵真正的墙，疼得她龇牙咧嘴。

“你是刚才捡东西的那个人？”被撞的人替她稳住了身子，“你追我干什么？”

“谁要追你？我要追的人是……”凌楠急匆匆的甩开他，然而此前追逐的那个人又消失了。

他就像是光是梦是幻影，每当你靠近便会化作虚无。

“原来你要追的人是他？”被撞的人指着墙上的牌子，似乎找到了令他感兴趣的事情，“你认识他？那你是谁？”

凌楠根本什么都没听进去，映入她脑海的只有铭牌上那一行字——董事长办公室，韩商陆。

门忽然开了，里头的人走出来：“小骞，你在和谁说话？”

凌楠一脸惊诧的望向他，心头矛盾得简直快要疯了。眉眼，声音，臂膀，身材，一切都像死去的重越，然而仔细看的时候又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打量三遍之后她才终于得到了答案，这个人的眼神里并没有对她的爱意。

人会胖会瘦，会晒黑会白回来，然而内里的灵魂是不会变的。

这个人是韩商陆，他不是重越，他也根本不可能是重越。

“你有事吗？”旁边的韩骞一脸不解却终究没有得到答案，最后只能转向韩商陆，“她怎么回事，自己一个人哭成这样？”

韩商陆笑着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韩骞却做恍然大悟状：“年纪轻轻脑子就坏了，挺可怜的。”

这一句话令凌楠瞬间清醒了。

确认过眼神，是想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