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桥在白色的天地间纵横交错。

一道道浑身裹着黑雾的身影在悬桥上低着头行走，有的走入了那座正中殿宇，有的刚刚从殿宇中走处。

那些身影尽皆看不清其相貌。

甚至就算是擦肩而过的两人，都不曾感知到身侧存在着某个人。

他们是客人。

存在于苍茫，来往于三界，不同地方的生灵。

而此处，这座悬于白色天地间的殿宇——便是百草堂。

“最关键的还是分神化念，其他的你都合格了，就这分神化念的本事还差了些火候。”

灵九朱端着一碗茶坐在藤椅上。

有些慵懒地靠着，若说这坐姿也确实是不太雅观。

但他却丝毫没有在意——毕竟这座殿宇中，现在也只有他和他的弟子。

一身青袍的少年唯唯诺诺地站在灵九朱的身侧，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只顾着听，只顾着点头。

“一心多用的本事可得多练练了，我们这百草堂最重要的一门手艺，就是这分神化念一心多用，要是连这都办不到，我还怎么放心教你其他的本事？”灵九朱说得嘴里有些干了，将茶碗里的茶水一饮而尽，长叹一声，“不过也不用着急，我的时间多着呢，给你个千万年练习都没关系，先好好跟着我学一些其他的本事……对了，赤霞哪儿去了？”

“回师尊，不知道。”

灵邱侍仍旧是低着头。

但已经麻溜地为灵九朱重新沏了茶。

这是他从前就连起来的本事，虽然现在看来也算不上什么本事。

“这两天她倒是学会偷懒起来了，唉……”

灵九朱有些无奈。

自从赤霞知道他收了一个弟子之后，就开始罕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问她去什么地方了也不说。

“先不管她了，等会儿帮我个忙去蓬莱……唔！”

灵九朱话才刚说到一半，突兀地从藤椅上站起身子。

一只手捂着胸口，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刚才有一瞬间心口一阵绞痛，是一根与他有极大渊源的因果线，瞬间崩断的缘故。

“师尊您这是怎么了？”身侧的灵邱侍见状，慌忙上前准备搀扶。

却被灵九朱挥手拦下。

“无妨……”他闭着眼睛，沉默了半响后，长舒一口气，“去仙界帮我问问，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好嘞，师尊您在这儿等着，徒儿马上就去。”

灵邱侍恭敬地朝着灵九朱叩首，行了一礼后离开了大殿。

灵九朱倒是已经对那等礼节无所谓，只是这孩子说什么也不愿抛下那等大礼。

久而久之，灵九朱也就不再管他。

重新坐回了藤椅上。

便觉得身周开始回转一阵莫名阴寒的气。

那是反噬，属于因果线的反噬。

他扶着额，手指敲打着身侧茶桌，发出一阵规律的响声。

未及多时，便见一道身影从外边慌乱地，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灵……灵前辈……”

并不是灵邱侍。

也不是灵族的任何一个族人。

来人已经近乎油尽灯枯。

虽然是仙，但一身仙气已经散去，衣衫破落得仿佛出自草莽。

才进入大殿，便跌了一跤，趴在地上。

再也没有力气起身。

只是口中还在含糊其辞。

“灵前辈……救……”

“原来……是这样。”

灵九朱重新站起身子，缓步走到那身影的面前。

底下身子，从怀中拿出一枚白色的丹药，塞进那道身影的嘴里。

眼看那道身影面容恢复了红润。

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抱起那身子，才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仍旧是那般少年模样。

便袖袍一挥，平地里刮起一阵风，托着那道身影悬在半空。

起身欲走。

却听外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嚣。

“师尊，师尊大事不好啦！”灵邱侍慌忙从外边闯了进来，大口喘着气，才一进门便奔到大殿门的两侧，用力将门给闭合，顿时殿宇之中光线昏暗了许多，“那……那个，师尊大事不好了……整个三界都……”

“我已经知道了。”

灵九朱摇着头，轻声道。

倒是灵邱侍惊诧地望了灵九朱一眼，刚要说什么，却见到灵九朱身后悬在空中的那道身影，当即露出恍然之色。

“不过师尊，他们……他们攻上来了啊！”

“慌什么。”

灵九朱轻笑。

手一挥。

好不容易闭合的大殿正门又重新打开。

入眼是一片白色的天地。

也正因为是白色，所以才能看得分明。

那赫然是一道道黑影，或化作人形，或化作鸟兽，或者是其他狰狞的物事。

纷纷从悬桥尽处的通道中涌出，朝着大殿飞来。

整个洞天之中，瞬间群魔乱舞。

率先来到大殿近前的黑影手持一把不知名的长刀，当着灵九朱的头就斩了下去。

发出一声尖锐的厉啸。

“师尊小心，这些怪物根本不怕岁月之术！”

“我知道，不过是一些魑魅魍魉而已……也敢在我百草堂放肆。”

危急关头，灵九朱仍旧面不改色，朝着前方虚空伸出一只手。

轻轻一抓。

口中念诵着不知名的经文。

“苍天诏曰，彼时有序，以德载灵……德善万物者为天，天道无情，故以德奉万物……”

“……诏曰，凡背德无为，不可以道论之者，诛！”

最后一字落下，仿佛时间静止了。

这并非是岁月之术。

更像是一切的规则都停滞，除了所有人眼前可见的，从灵九朱伸出的掌心不断蔓延开来的，白色的裂缝。

仿佛整片空间都随着那裂缝撕碎。

毫无预兆，也没有感觉到一点异常的气息。

裂缝穿过了第一道黑影。

从那一点触发，迅速蔓延开来。

直至——遍布了整片洞天。

没有一点声音。

仅仅三息之后，灵九朱掌心的白色裂缝便散开，化作无形。

同时消失的，还有洞天之中的无尽黑影。

“师尊好厉害！”灵邱侍惊喜地看着自己的师尊，虽然方才发生的任何事情他都一头雾水，但称赞倒是及时，“方才那是什么法术，是新的岁月之术吗？”

“那可不是岁月之术。”灵九朱笑道，深深地看了一眼大殿之外，发现暂时再也没有黑影出现，心里安心了不少，“那是先天五德之术。”

灵邱侍应了一声。

虽然还是听不懂那到底是什么。

但灵九朱的下一步指示也迅速落入他的耳中。

“准备一些药材，送来给我。”

“是，师尊。”

……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

耳边的哭泣声，惊呼声，哀鸣声……越来越远。

毫无预兆地发生了。

根本来不及做任何思考。

一切都变了。

天地间除了红与黑之外再也见不到第三种颜色。

火焰在燃烧。

那是名为复仇的火焰，肆无忌惮地摧毁了一切。

那是复仇——那一刻，确实是感应到了那种情绪，毫不掩饰地对造成悲剧的族人的复仇。

暗红色的光在天穹上勾勒出诡异的阵法。

阵法中央依稀可见站着一道如同魔神的身影。

不知其名，不见其容，不解其思绪。

但在见到那道身影的瞬间，都会自动地知道他的名字。

巨大的黑色石块出现在阵法中，从四面八方砸落。

不知在哪一刻起，有人发出惊呼。

山倒了。

象征着荣耀与辉煌的山，不复存在。

被那道如同魔神一般的身影，一剑斩断！

面对被封印了千万年的力量，族人之中竟是没有一个可以站出来对抗。

族长早就湮灭在黑色的火焰里。

长老们也生死未卜。

剩下的族人也只能四散逃窜。

除了逃之外，还有别的选项吗？

可笑的是明明都已经成为不死不灭的仙，明明已经不再拘束于寿命的长短，居然会有朝一日变得如同过去那般害怕死亡。

有的族人心死了。

有的族人身体比心死得更早。

但不论如何，自己还是逃出来了。

没有什么是比保住性命更重要的了。

至于说之后的事情……已经来不及再想。

身后的道路不断被黑色吞没。

前方的道路又开始如碎裂的镜子那般分崩离析。

连接着自己的因果，一切可以让自己能够活下去的因果都在迸裂。

那道身影——是懂得因果之术的。

甚至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是想让这里的一切，从因果层面上毁灭。

没有了因果，就等于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在这片天地间，凡是没有存在意义的东西，都会毁灭。

若这只是一场梦该多好……

路断了。

最后的因果也即将断开。

耗尽了自己的最后一份力量。

最终，梦醒了。

恢复意识的瞬间，便已经能够听见熟悉的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唠叨。

心里虽然多少有些烦闷，但也实在是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说几句。

睁开眼睛，光是这个动作就已经是极限。

“……怎么还没醒，吃了我那么多的灵草还没醒！”

“亏了亏了，我怎么就那么傻呢，这身上除了衣衫以外，不是一穷二白的什么都没有嘛——哎外边的乖徒儿，还没找到赤霞前些日子买下的衣服吗？就藏在隔壁那间的第三排第五个抽屉里！”

“也不知道这身毛剪下来能卖多少钱，太上说想要妖仙的皮毛做毛笔……哎哟，小丫头你可算是醒啦，什么时候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