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希望你就是最后的人
作者:灰行尽      更新:2019-10-22 10:31      字数:12445

“我的病啊,医生说比较难治。”这是短信里顾博望说的话。

“什么病啊?”沈梦君回过去,心里忐忑。

“肺结核的一种,不太好的病,不过不用操心,好好上课吧,过些天我就又活蹦乱跳了。”顾博望看着写下来的信息,心脏又拧在一起,难以掌控呼吸的这具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散发着拒绝活下去的味道。

女朋友象征性地发短信过后,立马分道扬镳,之前所有的“宝宝,我想你了。”,“宝宝,在哪呢?”……全都淹没在分手这两个冷酷的字里,没有多余的解释,哪怕是“你是个好人,可我们不适合”。

原本用来捆绑稚嫩灵魂的绳索活生生被点燃,分泌出黑焦的炭味,烟雾熏上天空,星光在悲鸣。勒索顾博望的倒不是女朋友的离开,更多的是身上的病。

前些天不停地咳嗽,身体滚烫,浑身乏力,脑门虚汗不止,吃了很多次消炎药也不见好转,直到咳得胸腔疼,喝不下水,吃不下饭,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镜子里苍白的脸,不是变帅,他心里害怕,请了两天假休息也不见好,第一天晚上睡觉咳醒咳出了血,第二天到医院检查,医生说是肺结核,下午就转到一家专门治疗传染病的医院,这时候,他才恍然恐惧起网吧里的浓烟。

人们精心设计了恐惧这样的词语对付死亡,却没有什么疗效。对于发生在新闻上的离奇死亡,绝症群体,以及失去部分身体机能的病患,大多数人通常是礼貌性的沉默,只有当绝望发生在自己身上,才会重新翻看字典里恐惧的定义。

就像是黑色的铅笔写不出白色的字,健康的群体永远体会不到患病群体的绝望,这是本能,任谁都做不到真正的身临其境。

“好好养病,调整心态,别害怕,积极配合治疗。”医生的嘱咐带着不容讨价还价的严肃,顾博望知道他能做的只有相信医生。

顾博望大多数时间都是躺着的,旁边的病友都是三十来岁,除过打声招呼之外,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他每天看一些意林杂志和其他漫画书外,就只有睡觉,所以每次他都会特地给父亲强调说要带一些好看的杂志回来。

看那些情感方面的文章,上面写着奶奶去世了,妈妈又瘫痪在床,父亲出车祸,各种各样,千般悲惨,万种愁绪,总之就是我很惨,但我很坚强,我很爱他们。

顾博望以前总觉得写这些不是诅咒亲人吗,这世界哪有那么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全是扯淡。可生病后他才体会到生活的冷暖绸淡,每个人都是象征性地来几分钟,放一箱子酸奶,提点水果,而后询问询问病情,那种做作出来的悲伤还有掩藏不住的同情让顾博望痛苦喘息,他恨不得把这些亲戚全部骂走,但父亲坐在身边,装着哀愁还要陪着笑,以示坚强。

“没事,主治医生说情况不算太坏,积极配合治疗,把身子调养好就行。”父亲的话让他再也生不出厌恶别人书于纸上悲惨的情感。

对于怜悯从一开始的愤怒抗拒到微笑接受,对于亲人坐在身边算好距离戴着口罩说话他终于可以视而不见,该配合的演出他都会尽力做好,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传染病折磨人的地方就在于隔离,就连和他最亲的父母都会在门外痛苦地抱怨:“怎么就得这种病了。”

他们口口声声说着病人要积极配合治疗,亲属要开导,让病人乐观,可明摆在脸上的神态和口罩比疾病本身都要凶恶。

“我要是就这么死了的话,他们,会难过还是觉得理所应当?”顾博望常常这么想:“死了,也不用上学,不用进入社会,不用再看这些表情吧。”

“死就死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扼杀医生嘴里的希望,他觉得很痛快,至少显得自己无所畏惧,很强大。

但夜深人静的泪水总是在祈求痊愈,毕竟只有98%的疗效率还有2%的复发率。

他无数次偷偷使用手机百度这个病的起因症状,治疗方法,平时饮食注意什么,方方面面,每个特别强调的事情他都会用心做好,生怕漏算了什么而引起身体的不良反应,对此,医生大概也猜到病人会自己去了解吧,从来没见他提起过这么多需要注意的事情,因此,顾博望甚至觉得肺结核和医生联合起来,把他控制在这张白色床单上。

时间一长,亲戚也不来了,父亲还要工作,他用手机的时候,就会渴望简单的短信:“你怎么了?好几天没来学校了。”可他收到的却是:“我们分手吧,照顾好自己。”

他在屏幕里打出:“滚!”又好像没有脏话那么有力,可这你情我愿的事跟坏情绪什么关系呢?他忽然想偷跑出去上网,倒在喜欢玩的游戏里不出来。

“没事吧你?”

“咋得病了?”

“在哪家医院?我们找时间去看你!”

……

顾博望的乐观来了,他开始看小说,也真正积极乐观地接受治疗,变得很少和自己打仗。

《长生界》是史浩推荐他看的,以前看了很多,现在正好有时间看完,医生也说适当玩手机放松不会影响病情,而且会有好处。

小说是写人族和异界斗争的故事。

书的最后写:

那断裂的巨山是天地的脊梁,那干硬的黄泥是大地的血浆,那如山的尸骨是祖先的悲凉。

千百年后,琴瑟和鸣,丝竹悠扬,赞颂至圣大道永昌。

还有谁记得,燧人氏点亮了人族的前路。

怎能忘记,神农尝百草,埋骨他乡。

还有人是否知晓,女娲泣血补天,以血之精让我人族得以延续昌旺。

盛世欢歌,大道在上,一首虚幻神曲将祖先万载功绩埋葬。

众生如蝼蚁,大道在前方,欢歌永高唱,只字不提炎与黄。

莫名心伤。

宏伟的殿宇,磅礴的巨宫,伪神列前方,祖先的悲凉,小小的牌位都早已连忘,半尺神翕都无处安放。

可否记得有个名字叫炎黄?

你的血液中流淌着祖先的希望。

只言大道与盛世,民族精神被埋葬。

苍穹之血,大地之精,阴阳交战,泣血玄黄。

祖先的血泪,能否打动你铁石心肠?

仔细想来,神农遍尝百草,埋骨他乡,却无人问津,这些本该拿出来永世讴歌的一个个成就,最终只变成书上几句简单的介绍。谁敢想发烧都治不好的生活?谁敢做没有麻沸散的手术?谁敢看到大片大片的人因为传染病倒下?有那么多的丰功伟绩,那么多的永世流传。

看着病房里楼道里挤着的病人,他们需要地方,需要医生去救治,可医院规模小,医生数量少,总会听到:“不好意思,床位不够。”

顾博望在医院是看到过死亡的,他亲眼看见那个小车上推的苍白床单裹着尸体,冥冥中似是挂着警示牌,让活着的人坚强,却散发着死亡的味道,二十多岁的青年也得乖乖就范,太平间是这趟短暂旅程的终点,他忽然想:“《本草纲目》并不是一首歌,可我们只记得周杰伦。”

学校里呢?还是一片欢声笑语,带着暧昧想把书念好,考个好大学。

很多对情侣都是经过朋友充当媒人介绍勾搭上的,在学生这个群体里同样好使,史浩他们打算撮合沈梦君和顾博望。

“这家医院好远啊,坐这么长时间车还不到。”伊诺抱怨道。

“一会下车还得找地方呢,我没来过这里。”史浩说道。

"哎呀,不就电视塔那边,我带路!"

星期五下午放学,一帮人抽想了解了解顾博望病情,到那家医院的时候,已经下午6点,曲里拐弯的街道小巷让伊诺叫苦不迭:"这个鬼地方,真是阴森渗人,难怪把医院建在这儿。"

路上她一直在说这类的话,发泄不满,她是不赞成来这里的,奈何一起干过革命。苏晓在一旁给她使眼色,每当伊诺嘴里不停地说就用手推一下她,沈梦君则是一副平静的样子,不紧不慢。

“我看这附近的人都戴着口罩呢,怪恐怖的,咱是不是每人该买一个啊。”有为疑神疑鬼地盯着路人看,附近的小摊上都会摆着一小堆口罩,似是用来吸引视线。

“是啊,肺结核好像是通过飞沫传播的。”伊诺大叫一声,赶忙跑到摊位一口气买了五个口罩,分发到每人个人手中:“真他娘贵,一个口罩都敢卖五块。”

劣质口罩隔断正常的呼吸,不过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地方,呼吸本就不是一件受欢迎的事,沈梦君厌恶地盯着手里的口罩,她好像已经看到同样戴着这种劣质口罩,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顾博望,眼睛里都是绝望,沈梦君决绝一般把口罩塞在口袋里,买了箱纯牛奶带着其他人寻找病房。

街道两旁的树叶都很稀疏,虽然还不是深秋,就已经有秃瓢树在一边痴痴地笑,可地面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落叶归根的味道,不禁让人联想到这里的空气,是作呕的空气给所有的事物注入病毒,从行人木然的表情里看不出丝毫欢乐。

“嘿!这边,在这边!”顾博望穿着一件发黄的白色病号服,躺在靠近门口的床上,里面还有三个床位,不过空了两个,他左手手腕扎着针头,还在输液,病房里的气味恬不知耻地流动,搅和着消毒水的味道,难闻极了,高调地提示这里不是那么好生存的。

“身体好点没?”沈梦君轻巧地走到病床边上,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轻生问道。

“好多了,不过没法回去上课。”顾博望很高兴,说道:“你们两个男的怎么让女的提东西?”

“怪我咯?”有为无辜地挑眉,对于沈梦君执意提东西他也没办法。

“还有伊诺,苏晓,你们怎么也来了?”

“怎么,不欢迎?”伊诺一如既往的豪迈,拿过来一根香蕉就啃,嘴里念叨:“来看你是给你面子。”

“欢迎,热烈欢迎。”顾博望眉开眼笑,说道:“有美女来看我,怎么会不欢迎呢?”

“这还差不多。”

"这可是传染病集中营,你确定要吃那香蕉?我平时都不怎么吃的。"顾博望提醒道。

"呸!"伊诺急忙吐掉:"你不早说。"

“你们还没吃饭呢?”顾博望问道。

“是啊,这不是着急来看你么,刚放学就坐车过来,哪有时间吃饭。”有为解释道。

伊诺想也没想,就说:“某人下车后,那步子跟跑似的,平时也没见这么着急过啊。”沈梦君的脸颊一下子就红了,她现在离顾博望最近,之前几次去k歌她都主动和顾博望合唱,他也没拒绝活,到现在手机里也存了很多聊天记录,这些都像是无法逃避的罪证,揭露她的罪行。

尽管她羞于面对自己身为学生不该学习的情感,但在她看来,顾博望真的好帅,五官精致,男神身高,不胖不瘦,简直帅得冒泡泡,就是电视里的韩国棒子也比不过他,帅到她心里去了。

“看看,看看,脸红了。”伊诺大大咧咧地乐着,根本看不见别人的尴尬。

“别说了。”苏晓小声提醒。

电视机里播放广告,病床上的人就认真地听每一条耳熟能详的词句。

“要不一会去吃饭吧,等我这瓶药打完。”顾博望指着所剩不多的点滴说道。

“行。”史浩回应。

“外面有风吗?”顾博望想起什么,突然问了句。

“什么?”史浩没听清。

“风,外面刮没刮风?”顾博望说道。

“有的吧,秋天了,会经常起风。”沈梦君回答。

“那,我看还是叫外卖吧,有风我不能出去,会咳嗽,我这个血管还没彻底恢复好。”顾博望有点失落,用手抠了下脸,指了指锁骨,意思是在那里。他前两天戴着口罩出去都没逃得了咳嗽,肚皮都咳麻了。

“嗯,听你的,我们无所谓,等你病好了,该怎么吃就怎么吃。”

“谢了啊。”

“见外了啊。”

……

“咱们班有发生什么事吗?”顾博望问。

“没有啊,一切正常。”沈梦君立马报告。

“怎么没有,这才开课多长时间,咱们得数学课程已经落下别的班好几节了。”伊诺忍不住抱怨:“那老头讲课太慢了,而且两节课能写满好几次黑板。”

“老师讲得挺认真的,你别胡说。”苏晓反驳。

“懒得跟你辩论。”

“是吗?”顾博望笑着,"反正我学习不好,落多少课都没关系。"

"你要是愿意的话,我给你补。"沈梦君平静的说道。

顾博望也很平静:"我当然愿意啊,可我学习太差,怕你受不了。"

"受得了。"

"受不了的。"顾博望把电视机里烦人的广告用遥控器消灭,说道:"我还有这个病,而且会传染。说实话,我压根不想你帮我复习,没有这个必要,你也没这个义务,对吧。"

"当然不对,同学之间相互帮助才对,你要是方便我明天就过来给你补课。"沈梦君说话的时候苏晓已经捂住伊诺的嘴,不让这个二货瞎捣乱。

"你不能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我是说真的。"沈梦君说道。

"那先说好,你得戴上口罩,而且得等我出院情况好一点。"顾博望说着话,笑了出来,然后神情一滞,说道:"看我这记性,忘带口罩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从床头柜摸了个口罩套上,对一帮人说道:"这几天我过得跟猪一样,除了吃就是睡,动作还不敢太大,就怕蹭着血管,怕流血怕发炎怕感染,我有时都想看看血管长什么样,让我现在这么胆小。"

伊诺听到第一个皱眉道:"真是恶趣味!"

"可能吧,不过每天下午吃一大把药,异烟肼,利福平乱七八糟的,还有一个护肝的葵花什么的,吃的我小便都变成橘红色了,跟异能人一样,我可不得生出这种想法。"

"那医生怎么说的?"

"正常现象,你不知道那天我有多失望,害我变蜘蛛侠的梦想破灭了。"

又说了几句,见没人聊到重点,史浩插嘴道:"那你女朋友呢?"

顾博望愣了一下,有点不自然地说道:"还能怎么样,分了呗。"

"说说,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这不明摆着嘛。刚生病的时候像模像样的关心我,说是要带我喜欢吃的零食来看我,后来听我说传染病就没信了,我给她打电话也不接,发短信很久才回,就跟隔着手机我的唾沫也能飞过去一样。"

"你的病要是没稳定下来我们也不来看你,这没什么毛病,人之常情,谁让你倒霉催的。"有为说道。

"我知道,搁谁都能理解。可我就是不喜欢她那个态度转变,要是她能陪我聊聊天也行啊,唉,反正掰了,也没什么说的。"

申有为接着问道:"孤家寡人躺在这是不特无聊?"

"那你可小看我了,每天和屋子这哥儿几个扯淡吹牛逼,热闹着呢。"顾博望说着话对三床的大哥挑眉,那人的目光一直在这边瞟,立马来劲了,朝这边摇着手吆喝道:"小顾,这是你同学吧,快给哥介绍介绍。"

"周哥,别了吧,我这几个女同学哪用你出手,你快把药吃干净了,待会我姐该过来说你不老实,勾搭小护士,连药都不吃了。"

"少来这套,你姐她哪敢说我。"周哥盘腿坐了起来,说道:"倒是你这几个同学,敢过来看你,比你那女朋友强。"

"还用你说,这几个以后就是我革命战友了,谁欺负他们我跟谁急。"顾博望笑着说道。

聊了一个钟头左右,点滴打完,顾博望下床晃悠几步,活动活动筋骨,坚持要把同学送走,毕竟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他没有问骆松林为什么没来,也不想知道,因为他就是没来,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要说他躺在床上还会胡思乱想的事,就是在今后怎么对待沈梦君这个女生。

"周哥啊,你年龄大,支个招呗。"顾博望问道。

"有屁放!"

"你说,如果因为感谢去跟一个女生好,是好事还是坏事?"

周传熊没有思考就说道:"好事。"

"为什么啊?"

"这还用我多说,搞她!先占上,再慢慢想其他的。"

"你这个人,说话就不能改改,搞什么搞,搞得我都不想跟你说话。"

"不愿意说就不说,但你还小,不懂,这女人就是这样,你不搞她就不行,难道还等着她来搞你?但凡到那份上的话,就躺这儿别出去了吧,祸害人。"周传熊把电视关了,一路小跑到顾博望床头,小声说道:"小顾啊,晚上带我上分去吧,你说你英雄联盟玩的溜,钻石大神,快带带我,快点,我请你上网,咱哥俩整通宵的。"

"不去!烦着呢!"顾博望翻身睡觉,都说秋风秋雨愁煞人,风雨欲来,那就让它来,秋日的黄叶分解成昏黄的色素,涂满窗户外的所有空白,睡意恣意妄为,到了动物准备冬眠的季节,可他半晚上都没睡着觉,满脑子都是史浩留下来说的那些话。

他记得是史浩先起的头说道:"我同桌她喜欢你。"

"没有吧,我怎么没看出来。"

"少在这儿装,傻子都看得出来她喜欢你。"

"我可不是傻子。"

"那你还答应她补课的事儿?"

"不答应能行吗?你们几个在这一围,跟他妈联合国代表一样给我这个小政府施压,那我可不乖乖就范了。"他呛了一口,纳闷自己也没敢抽烟啊。

"别扯,这事跟我们没关系,我看你刚才答应的挺利索,还以为你也对她有感觉。"

"当然没有,我才被踹,对女性现在处于排斥期,哪有那些想法。"

"我也不建议她喜欢你。"

"凭什么?"

"你不是从上学开始就没停过谈恋爱的脚步吗?"

"狗屁,小学五年级才开始。"

……

"这也不对啊,我谈恋爱次数多该说明本人有魅力吧?"顾博望自恋道:"你凭什么不建议她喜欢我。"

"不是,是因为你有病,还是传染病。"

"那你害怕吗?"

"不害怕,这病治愈率高,不会死人。"

"这不就结了,你都不怕,难道别人就怕?但你要是得了病,我保管你就说不出这种话。"

史浩没有说话,一副"你自己清楚"的表情,顾博望的语调失落许多,仿佛刚才的正常聊天是回光返照一样,他躺回病床,才缓慢说道:"其实我答应她是不让她继续说下去,再说下去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绝她,毕竟她来看我,我挺感激的。"

"就不感动吗?"

"你们几个来看我,当然感动。"

"请你分清主次,我们几个都是陪同!"

"你们都是我朋友。"

"那下次她来看你你记得把话给她说清楚。"

"有机会的话我会的,倒是你,操这么多心,你自己还不是连表白也不敢。"

……

"要我说,你再拖着不表白,就要被骆松林抢走了,他家可有钱。"

"你哪那么多话,苏晓才不是那种人。"

"你看看,说到你你就这个表情,比我得病时候还难看。"

"我走了,你多注意身体。"

"别走啊,陪我聊聊苏晓,我觉得她跟你挺般配的。"

……

"喂,别走啊,我支持你!"

一天课上,物理老师,也就是班头大人正在台上授课,史浩趴在桌上熟睡中,窗外风和日丽,还有点小凉爽,秋天也差不多走人了,学生们开始在校园里填塞衣物,女孩们都不再精心挑选好看的短袖和色彩诱人的背带线,像粽子一样堆在板凳上,明面上都在听课,有大约四分之一的人都在桌兜里玩手机,新出的游戏实在是太好玩了。

数学老师头顶上挂着经常掉线的时钟,没完没了的龟速板书让很多人睡意盎然。

“啪!”

熟睡的史浩一拍桌子,大叫一声:“神牛,你他妈倒是跳大啊!”也许是梦太过精致的缘故,他竟然在梦里玩起了dota。

"你,站出去!"数学老师几乎是用吼的,把这些天来的积愤全部吼干净,他讲课很慢很仔细,甚至有许多没必要细讲的知识点都要写到黑板上,不用幻灯片,而是密密麻麻的板书。还没到学期末,课程比别的老师落后一个章节多的内容,照这个趋势下去,别人开始第一轮复习的时候,四班的学生还是得听着新课做作业,学生们意见很大,老师毕竟岁数大,老资历,班主任知道也不好说什么。

"老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下课以后,史浩追上去找老师道歉,但只得到冰冷严厉的眼神。申有为跑出来竖起大拇指:"史浩,你真牛!做梦都玩游戏。"

史浩羞愧地道:"我刚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迷迷糊糊的,真以为在玩,那神牛磨磨蹭蹭躲后边不放大招,给我急的。"

"听出来了,要不然也不能拍桌子啊,给全班人都镇住了,我要是不玩这个游戏,我都觉得你傻逼。"

"这下丢人丢到家了,把老师惹毛了。"

申有为说道:"没事,他们这几天忙着想主意把数学老师换掉,没时间搭理你。"

"什么?换老师?这是谁啊,瞎出主意,数学老师讲的慢,又不是说话声音小听不见。"

"换是好事,咱们班数学成绩两次全年级倒数第一!再不换还参加个屁的高考,其实班主任也着急,就是不好给上面反映情况,毕竟年龄和资历在那。"

史浩愤怒道:"横竖学生也不能换老师啊,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难道没听过吗?"

"又不是我提议组织的,你看你那表情,想要打我啊?"

"没有。"史浩气愤地说道:"走,去上厕所,路上慢慢说,他们想的什么主意?"

"好像是准备联名请求,让主任给调换老师,听说申请建议书都写好了,就差全班同学签字,估计就这两天吧。"

"你可不准签字。"

"我签不签没什么影响,不过这是大势所趋的事情。你是没瞧见你刚才被数学老师罚站,后面都炸锅了,一帮人义愤填膺,说老师本事不大脾气倒挺大,压根没人听课。"

"可我罚站本来就是我的错啊。"

申有为边走边摇头,说道:"伊诺说她早看这老头不顺眼,你敢在这老头课上拍桌子,简直帅的冒星星。"

"她放屁,说的这都什么话,我待会找她去。"

"去吧,不过别说是我说的。"

"在那之前,我得先去道歉。"

史浩硬着头皮再次到数学老师办公室,说道:"老师,对不起,刚才我睡着了,不是故意的。"

数学老师从余光看到这个捣蛋的学生可怜兮兮地走过来,表情里看得出歉疚,但他回应的表情是异常愤怒和嫌恶,因为他早都察觉到这个班以及他带的另外一个班不满意他的教学,这帮才高二的孩子,不知道自己曾经教了多少届大学生出来,所以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与他对峙,他说出的话冰冷严厉:"你没有对不起我,回去吧。"

"老师……"

他立刻说道:"别叫我老师!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学生,课堂不当课堂,不听课睡觉,睡不着就拍桌子大喊大叫!喊的都是什么?神牛是什么牛?你把教室当成什么地方了?你把老师放在眼里了?啊?无法无天,无法无天……"数学老师长满皱纹的额头挤在一起,他的一双眼睛很小,此刻却爆发出摄人心魄的光,那是这个逼近黄昏的年龄的人平日里不会泛起的波澜,叫做得理不饶人。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我下次不会了。"史浩把头努力弯着,下巴贴着脖颈,胸膛把脊背压得塌下来,两条胳膊垂在身侧,双手攥握成拳,两脚并立,他的整个身体都满是愧疚,老师还是不接受他的歉意:"你走吧,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史浩不敢说话,老师不想说话,一老一少僵在办公室直到上课铃响,他才如蒙大赦:"别烦我,上课去!"

史浩失落地跑回教室,看到化学老师在找他,赶忙上去打开投影仪,把课件打开,投影的光把他的身影拍到后面的屏幕上放大,同学们的眼神像是在表达欢迎英雄凯旋,那个爱好两节课写三块满满的板书的老家伙就要被他们淘汰,史浩的这一重击立下汗马功劳。

课下,那张用来调换老师的纸传过来,已经有十几个人签名。

史浩晃着名单说道:"我说,咱们这一圈谁都不准签名。"

苏晓从邻边隔着过道的桌上听见眯眼笑着,沈梦君吧嗒嘴说道:"怎么呢?你不是被老师赶出教室罚站,还替他说话。"

"这是两码事,你自己看这纸上写的都是什么:‘尊敬的班主任:数学老师上了年龄,讲课虽然认真细致,但是速度太慢,导致同学们落下其他班一个章节多的章节,成绩也集体下滑,所以我们希望您能向上面反映情况,换一个年轻老师,这接下来的一年半对我们很重要!高二四班全体同学。’"史浩指着那些签名,说道:"全体同学?什么叫全体同学?签字这些人脑子里想的什么?他们不清楚这种事情多伤人心吗?"

"可这……可咱们的学习也很重要啊,这样下去,情况会越来越差的,大家都很着急,你以为谁愿意这么做?"沈梦君显然不认同,解释道。

"不管怎样,你们不准在上面签名,谁敢签别说我这人翻脸不认人。"史浩把手中的纸往后一甩,飞向后排的时候掉在地上。

伊诺捡起纸说道:"你这是生哪门子气嘛,又不是要你走。"

"我可以学习不好,但不能做这种不尊师重道的事。"

沈梦君说道:"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就是建议给老师调换下岗位,让他去教高一的学生,我们怎么可能有权利辞退老师。"

"不行,你们不能签!"史浩讲的义正言辞。

"不签就不签,谁签谁是傻逼,行了吧?"申有为给一圈人使眼色,转口说道:"别人都听着呐,你们在教室里声音这么大,我好害怕。"

"屁!"小虎牙微微笑着,苏晓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蹦出这么不雅的字,好像史浩和她的想法相同这样简单的缘分,就是值得拍手庆祝,普天同庆的事情,她咳了一下,避开他们诧异的注视,慢慢说道:"声音大怎么了,这事儿本来就是大家不好,把上课弄得要打仗一样,老师又不是敌人。"

申有为说道:"这不刚开始签名,能成不能成还两说,再说了,我已经表态不参与这事,咱能不能聊点其他的?"

伊诺问道:"聊什么?聊你追班花的事儿?"

"追她的人多了,我算老几?"有为满脸不屑地说道:"话说回来,我亲爱的同桌,你能不能不要满脑子都是搞对象搞对象?"

"我就是觉得你追人家追不上很有意思。"伊诺幸灾乐祸地吐舌头。

"追不上的人多了,我算老几?"

"要是以脸皮的厚度来说,你算老大,当之无愧。"

"贱笑,贱笑。"申有为说。

史浩问:"他什么时候追陈曦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伊诺的马尾轻甩,说道:"不知道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

"你俩什么时候说话都一个口味了。"沈梦君觉得好笑,又觉得羡慕他们这样说相同的话。

史浩看到很多人围在一张桌旁边,桌子上放着那张纸,他问道:"这个事儿,到底谁发起的?"

"不知道。"沈梦君回答道,其他三人没有说话,气氛冷了下来,她又重复一遍:"真不知道!别问了。"

下午放学,签名的速度很快,已经有三十多人同意。

校外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校服在穿梭。申有为在商店买了两瓶露露,给陈曦递过去一瓶,两人边走边喝。

"非要这么做吗?"申有为问道。

"对啊。"

"我倒觉得没有必要。"

"你昨天不还同意吗?"

"今天史浩跟我念叨了一天,虽然烦人,但我觉得他讲的有道理,不管老师教的好坏,不管学习成绩怎么下降。"他说话的时候扭头看到陈曦的刘海滑下来遮住眉,想帮她顺上去,转念又放弃了,他思索着说了个成语:"尊师重道,我觉得他说的很对。"

"嗯。"陈曦喝了口露露,眼神随着步子走到街道的另外一头,没有抬头看他,抿抿嘴说道:"真好喝。"

"你没听我说话吗?"

"听见啦,你说的这些有什么用呢?”陈曦咀嚼着话语,慢吞吞地说:“已经有三十六个同学同意,远远超过一半人数,班主任再怎么不想管也要重视,如果上面领导还不同意,我们就让家长签字!"陈曦咬牙切齿似的用手去捏露露的空瓶,感受到没有效果她就立刻放弃。

申有为说道:"你可以把那张纸撕掉,我知道东西在你那。"

"凭什么撕掉?我是组织发起这个事情的人,辛辛苦苦动员别人做这件你说的坏事,你以为我很开心?只是为了以后,我不能不这么做。"

"你可以自己好好学,反正就要开始复习疯狂刷题,你也可以在外面补课。"

"好不容易有这么多人同意,我再把大家都认可的事情取消,这些天我在做什么?过家家吗?"陈曦摇头,好看的脸蛋横出质问的架势,她继而说道:"况且我也没这种能耐。"

"这样,你把那张纸给我,我来撕,让他们骂我,大不了以后少玩游戏好好学习嘛,学习成绩而已,迟早会提上来。"

"成绩哪是是一朝一夕就能提高的,知识点太多太重要了,高二下学期是冲刺的阶段,任课老师的影响会很大。"

"不能商量?"

"没得商量。"

……

顾博望的肺结核历经波折算是治好了第一步,出院前医生把他叫过去,再三强调不能在空气不好的地方呆太久,这种病第一次能赢,第二次就难说了,顾博望连声应承,说是一定,出院的时候,他看到满地的落叶,会觉得悲凉,可也幸福,尽管还没完全康复,那也是失而复得。

山水距离城市那么远,哪里会有好环境。

“你就一点也不怕吗?”沈梦君生气地质问,愤愤的捏着他的脸,他嘴上挂着的烟烧着烟雾,顾博望才不管这些,说道:“没事,网吧那么些人呢,也没见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吃奶粉还长结石呢,那小孩不一样活着。”

她仰头,说道:“你这人,没治啦!病还没好就这么犯二,你给我说过你要戒烟的。”

“你中午想吃点啥?冒菜还是武汉热干面?”顾博望采取迂回战术,沈梦君摇头,想想又没什么可劝的,就假装凝重地回答:“还有其他选项吗?”

"废话,当然有了,等等,我把钱都掏出来,咱们对着人民币商量。"

"吃个饭还要集资啊,够费劲的。"

"干什么不费劲啊。"

"唉……"沈梦君又想起四班的同学们要集体罢黜数学老师这样大逆不道的行为。

"叹什么气啊?"

"全班五十二个人,有四十多个同意换数学老师,联名上告,还没递上去,可消息都传到教师办公室了。"

"那可遗憾了,我暂时还不能回学校,没法帮你们签名。"

"回不去才好,这件事大概就史浩不同意,其他人都是欲拒还迎,说两句就能同意签名,所以他不停劝说咱们班的人把名字划掉。"

"我能理解他,学习差嘛,就是不想看到你们学习好的太嘚瑟,还想换老师,窗子都没有!"顾博望无脑站队:"我无脑挺我兄弟。"

沈梦君没好气地敲他脑袋,他不满地说道:"你就纯粹一无脑!跟人家就不是一频道,我都懒得说你。"

"甭管是不是一个频道,该支持就得支持,你不知道真理往往掌握在我们这些少数人手中吗?"

"你的真理就是生病还要抽烟?"

"都抽完了还说,你这人贼讨厌~"顾博望故意拉长声音,说的俏皮。

沈梦君伸脚踹他,还觉得不够舒服,又踢了两脚,说道:"这都什么作风!还当不当爷们了?"

"别踢别踢,我当我当。"

"嘿,你还不乐意。"

顾博望哈哈笑着,伸手捏住沈梦君的脸蛋左右晃,她疼的龇牙咧嘴,却舍不得拨开那只手,摆出幽怨的眼神盯着他看,就像过去照镜子练过的那样。

沈梦君是在秋千上听顾博望的表白,她记得当时已经开始刮西北风,有点冷,黑白色的校服套在薄毛衣上,心脏在最里面“扑通扑通”跳着,左心房和右心房就黏连在一起,似乎是融合成各自的附庸,让她感觉到心被热乎的东西填满,操场泛着昏黄的课后霞光,恰巧几个同学见证这平淡的表白,没有鲜花,没有巧克力,就只有那一句:“咱俩好吧。”

她陪伴过他好几周的苍白人生,那里只有白色的口罩和窗外零落的绿色,她见识过他因为苦痛变得脆弱,她陪他见证化验单上的指标在逐渐恢复正常,那是一种她自己都觉得强大的陪伴,在恶毒空气的威胁下,她心里反复问自己:“值吗?喜欢吗?”但一看到那张脸,心里就只剩下和他说话,给他补课这一个念头。

顾博望谈过十多次恋爱,可谓是熟能生巧,自然心照不宣,他也会反复追问自己:“到底出于感谢?还是出于喜欢?”

等到表白的时候,什么都变得无所谓了,听周哥的,先试试吧,试试看。

“你还有一句话没说呢。”沈梦君的目光绽放出坚定的神采,那是一种骄傲的光芒。

“什么话?”顾博望愣住。

连夕阳都在催促着把这事圆满,周围同学微笑,等着最终的落锤成交,他们也好回家写作业,但两个人迟迟没说话,气氛慢慢凝固,顾博望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难道平时的亲密都是假的?真的只是单纯的好朋友?那他说那句话不是糗大了。

最后时间都快静止,所有人等得着急,苏晓偷偷踮着脚凑了一步,把顾博望向前推了一下,然后小声告诉他:“说你喜欢她啊,笨!”

……

没有鲜花和掌声,没有相互匹配的容貌和色彩,也没有什么明目张胆的原因,只有简单的那两个字,竟然贯穿了整个学生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