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3
作者:郁婧      更新:2019-10-21 03:17      字数:4994

江泠然

我躺在病床上伸手触摸到一片无边的黑暗,我下意识地要去拉扯眼部的束缚。

“泠然,别动。”是杨非的声音,他急切地握住我的手腕阻止我。他说,“你眼睛受伤了,现在缠着纱布。”

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眼睛受伤了?我鼓起勇气问他:“伤到哪种程度?”

杨非是医生,医生不会隐瞒患者的病情,我相信他。杨非沉默了很久才说:“眼角膜重损。”

“眼角膜重损吗?”我重复杨非的话,不知道自己对于这个现实是接受还是不接受。我在听到杨非的回答的那一瞬间恐惧感来势汹汹地涌上心头。

眼角膜重损,江泠然,你完蛋了。今后你就和黑夜为伍吧!

我真的没有想哭,可是想着想着就有一涓细细的暖热不自觉地顺着眼角滑落。被浸湿的纱布贴在我脸上,不离不舍。

“医院正在找适配的角膜,只要找到了我就可以给你做移植手术。泠然,失明只是暂时的。”杨非赶忙解释,他急什么呀,我真的没那么绝望。他说的我都可以接受,真的。

我笑他太紧张:“你还真是不会安慰病人,哪有把病情给病人说得这么透彻的。”不是说医生会为了患者的心情会故意隐瞒病情的吗,怎么到杨非这里就变了呢?

“我实话实说,况且我骗谁也不会骗你。”我听到杨非的笑声轻轻地荡在空气中。

不骗我?好。我问他:“那你告诉我,兮子怎么样了?”当我问起田兮时满屋子的空气顿时冷了下来,我说,“你不是说不骗我吗?我只想知道她好不好。”

“昨天我给她做的手术,她比你伤得严重,现在还在icu观察,已经下过两次病危通知了。”杨非叹着气说出事实,那些我想知道但不愿承受的残忍事实。

我的心脏插满了针,巨大的疼痛满溢得无处安放。要伤得多重才会让杨非主刀手术,要伤得多重才会在一天之内被下达两次病危通知。

我忍着痛去拼命捕捉一点氧气,如果田兮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叔叔阿姨怎么办,我该怎么面对他们。我把头偏向一边,眼角的热更加汹涌。我压着哽咽问杨非:“你通知兮子的爸爸妈妈了吗?”

“通知了,现在在飞机上,下午到上海,我去接,”杨非耐心地回答我,他对我说,“你只管养好自己的伤,兮子那里有我还有军总的医生。你快点好起来,好起来后就可以去看兮子了。”

“好。”泪水倒灌进口腔堵在咽喉处,我只能艰难地发出这一个音。我要快点好起来,然后就能去看兮子了。

“只要她熬过这一周她就能转出icu了,我是兮子的主治医生,你放心。”杨非握着我的手说得恳切。可是他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了的悲伤,杨非你在悲伤什么,兮子是不是很有可能熬不过这一周?

我的另一只手死死抓住被子,这样的问题我没敢问出口,这个问题实在太残酷了。我笃定地说:“嗯,我信。”我信你能治好她,我信她能熬过这一周。

“我要去查房了,等我空了再来看你。”杨非现在变得小心翼翼,连说话都很敏感。

“嗯。”我发出一个浓浓的鼻音来回答他。

杨非

“门诊室给人的印象是既非悲剧也非喜剧,这很难说。它是五花八门变化多端的,既有眼泪也有笑声,既有快乐也有悲哀。这几天所谓好,也无所谓坏,只有严酷的事实。这就是生活。”

这是我读研究生时看过的一本书里讲的,我记得我当时还笑过这个作者的矫情。我说,门诊室不就是一个病人来病人走的大堂嘛!

那时候我还在医院实习,门诊室在我眼中真的就只是个病人来往,医生护士竞走赛跑的大广场。我记得才刚到医院实习的时候导师不让我们进手术室,所以没事做的时候我总喜欢站在门诊大厅的咨询台边看着他们忙碌,好像他们都与我无关。

可是后来我真的置身这样的环境,然后每天都目睹关于生死的挣扎时我才慢慢懂得书里的那句话。门诊室的悲喜交杂和变化多端并不是作者无缘无故地矫情感慨,那是他经历之后的总结,精炼又复杂。

我一关上泠然的病房门就像虚脱了一样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似乎我的体力只够支撑着我走出泠然的病房,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空气里消毒液的味道凛冽得刺鼻,我双手紧握成拳垂在两边,前所未有的无奈又无助。

当灾难降临我们只好迎难而上,可又如此的无能为力。

泠然,军总目前没找到适配的眼角膜,你的手术很有可能做不了了。田兮的病情暂时控制住了,但她脑部有少量活动性血块,而且现在做不了开颅手术清理血块。

泠然或许面临终生失明,田兮很有可能熬不过这一周,这些我都没有告诉泠然。这就是门诊,书里所写的严酷的生活,我们正在经历。

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从黑暗深渊中挣扎起来。去面对吧杨非,危机还没有化解,你还得坚持。

我长长地呼吸一下给自己加油打气,然后把所有颓丧都抛在脑后。现在我得去机场接女流氓的爸爸妈妈了。

田兮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柏油路上,我一时兴起提议:“咱们到杭州的时候去断桥上拍一个许仙和白娘子的cosplay吧。”

“好啊,我扮许仙,你扮白娘子。”泠然武断地分配角色。

“嘁,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我赶紧转头看窗外以免泠然发现我的真实想法。

泠然熟练地握着方向盘,我百无聊赖地趴在窗沿上。就在我们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一辆白色的小车失控地朝我们冲过来。我焦急地喊泠然:“泠然,左转弯,快。”

泠然在听到我呼喊的同时偏过头来看到了疾驰而来的车子,她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呆滞,然后立马踩油门并转动方向盘。可是那辆小车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我们还没来得及避开它就撞了上来。

看着那辆车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朝我们冲过来,我被吓得心跳狂乱四肢麻木,两只眼睛瞪大到我视觉范围的极限。几乎是几秒钟之内,两辆车猛烈地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带着毁天灭地之势的巨响。

我像被关在了真空袋里听不见任何声音,耳边只剩下“嗡—嗡—嗡”的声音在绕来绕去,还有一股热流沿着脸颊滑落。我强打起精神去看泠然,只见她整个人都软绵绵地趴在方向盘上。我的眼睑也变得越来越重,很快我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然后融成一片浑浊的灰白。

随着那一声剧烈的撞击我跌进了一口深井,那口井很深像一个无底洞,它还很黑,伸手不见五指。恍惚间我又变成了游荡在荒野的夜行者,我绝望地走着,找不到泠然也看不清前方的路。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可是越往前路就变得越远。又走了好久我终于在黑暗的边际看到了一线曙光,然后我听到一连串慌乱地跑步声,但看不清人影。我还听到一个又尖又细的女人的声音,我耗尽心神地聚拢所有意识才隐约听到她在喊“三号手术室”。

两辆小车撞击的场面再一次强势地袭入我脑海,车祸,刚才我们的车被撞了。我想活动一下身体却可怕地发现我连手指都动弹不得。我勉强把眼皮撑开一条细细的缝,我好像看到了杨非。他穿着白大褂奔跑,满头大汗眉头紧皱,他很慌张。我是不是在被送往手术室的路上?我的大脑已不听我使唤,才聚拢的意识再一次离我而去。

我又陷入一片黑色的荒野,四周空寂无人,时不时的刮过一阵风然后带来“呜呜呜”的像极了乌鸦哀嚎的声音。我一个人走到筋疲力尽了也还是没有找到泠然,我们两个走散了,怎么办?我走过了一片又一片荒无人烟的黑色原野,追到一点曙光又失于指缝,吸到一丝氧气又溺入水中。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我是在去阎罗殿的路上吗?我害怕极了,但后面又没有退路,我只能孤注一掷地往前走。

杨非

距离车祸发生已经过去三天了,田兮的病情似乎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在下达了第二份病危通知后她的生命体征居然渐渐稳定了,所以她被转入了普通病房继续观察。泠然眼睛上的纱布也已经拆去了,只是要找到适配的眼角膜还需要一点时间。好像所有糟糕的事都被我们扛过去了。这是个好消息,泠然听了应该会很开心,毕竟她一直都在自责,她怪自己牵累了田兮。虽然泠然从来没说过,但是我知道这就是她的真实想法。不然她不会一听到田兮的名字就陷入悲痛,不然她不会一直拒绝田兮爸爸妈妈的探望。她在害怕面对。

我走到泠然的病房前才刚要开门就听到泠然说话的声音,她是在和谁打电话吧!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站在门边,我听到泠然捂着嘴瓮声瓮气地说:“我能有什么事儿啊,我很好,前两天还和兮子说一起去杭州呢”“开什么视频啊,信号不好,开不了视频。”我注意到泠然抬起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是在擦泪水吗?

“嗯,好。我挂电话了啊妈,我再睡个回笼觉。”泠然说这话时声音慵懒,好像她挂了电话真的就要去睡觉了一样。如果不是站在房间里,对于泠然的话我一定会深信不疑。

泠然放下手机捂着脸大哭起来,所有情绪的转变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原来泠然在跟她妈妈通话,她要向她妈妈隐瞒出车祸的实情,所以才故意装作很轻松地说自己很好。我走到病床边坐下,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了,我只好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给她顺顺气。

我给泠然讲田兮病情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因为大悲大喜都对她眼部神经的恢复不利。我没有追问她为什么不告诉家里人她出了车祸,我想她的理由应该和我想的如出一辙--为了不让家里担心,再艰难也只说小事一桩。

我小声地问泠然:“泠然,想不想听听兮子的最新病情。”

听到我提起兮子泠然才渐渐停止哭泣,她目光涣散地看向我,带着重重的哭腔说:“你说,我听。”

“兮子的病情有所好转,现在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泠然想坐着,于是我一边回答她一边扶她起来。

泠然明显激动,她竟然准确无误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她问我:“我可不可以去看她?”

泠然的语气里带着卑微的祈求,好像生怕被我拒绝。我怎么会忍心拒绝泠然呢!于是我满口答应:“当然可以去,兮子今天早上醒过来的,她也等了你很久了。”

我说的是实话,田兮今天早上八点十分醒的,那时候我正好查房查到她那里。田叔叔去买早饭了,田阿姨腰杆僵直地坐着守在田兮床前。

我才刚要准备检查体征仪就听到一声微弱如尘的呼喊,好像是在喊“小泠子”。田阿姨也听到了,她激动地叫着我问:“杨医生,我家兮兮醒了,她刚才在说话,你听到了吗?”不等我作答她有立马匍匐在田兮耳边说,“兮兮你说什么,你是不是饿了?再忍忍啊,爸爸去买早饭了,马上就回来。”

这是今天早上田兮醒过来时发生的场景,我一一告诉泠然。泠然迫不及待想要去看田兮,“杨非,快带我去兮子的病房。”说着她就掀开被子准备要下床。

泠然左腿轻微骨折眼睛又看不见,肯定不能让她走去田兮的病房。我急忙出手拦住她说:“你腿上也有伤,我去拿轮椅来推你去。”

“好,你快点儿!”泠然的语气充满了急切,她是真的很担心田兮。田兮我终于走出了辽阔得让人六神无主的黑色原野,可就在我以为自己找到出路之时一道鸿沟横亘在我面前。我看见爸爸妈妈还有泠然就站在鸿沟对面,他们笑着跟我挥手叫我快点过去。我得跨过去,泠然她们就在对面。我闭上眼鼓起勇气迈开腿,可当我快要接近她们时脚下的鸿沟突然变成了深不可测的悬崖,而我就站在悬崖边上。我惊恐地往后退却被一股隐秘的力量推下了悬崖,我躺在稀薄的雾岚上不断下坠,不断下坠,怎么也到不了崖底。

“兮子。”我听到耳边传来泠然的声音,她在呼喊我名字,她让我快点去找她,“你快点啊,我们还要去杭州呢!”

“小泠子,”你等等我,我马上就来啊。我终于双脚沾地,意识也慢慢地变得清晰。我费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我老娘还有杨非,原来那片黑色的荒原是一场梦啊!

我依然觉得呼吸艰难,那真是一场浩大的梦,几乎要耗尽我全部力气才醒来。

我喊了泠然的名字,这是出车祸以来我唯一一次有着清晰的意识。可能是昏睡太久,各种神经都变得不太灵敏了。我老娘趴在我身上,她的嘴唇快速翻动,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又看看杨非。我还是听不太清楚他们在说什么,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醒来了,还是说这里只是另一重梦境。

白得惨烈的墙壁,充满消毒液气味的空气,我不是在梦里吧!我再一次呼喊泠然:“小泠子,泠然。”

“你是想见泠然吗?”杨非在我面前张了张嘴,我隐约听到一点声音。断断续续的,我反应了很久才分辨出来他在问我是不是想见泠然。我吃力地点点头,扯得浑身刺痛。

我看着他转身走出去,他好像还说了“你等一下,我马上去找泠然”。

老娘握着我的手,她的眼泪就啪嗒啪嗒地跌在我手背上,冰冰的触感让我彻底从那一场大梦中清醒过来。我喊她:“老娘。”

“死丫头,一天尽让你老娘担心。”老娘腾出手抹了一把泪说到。我嗫嚅了一下唇可我真的累到连开口说句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我只能勉强勾起嘴角对她笑一笑。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