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荡漾的水花
作者:鸢苑苑      更新:2019-10-14 02:38      字数:3260

夜半时分,空中几声鹰鸣。

榻上有人忽然睁开双眼,黑暗中,忻长身影慢慢坐起。抬手拿起自己黑色披衣,西栎悄无声息的出了营帐。

外面除了巡逻的士兵,各个营帐灯光全无,四下寂静无声。

他抬头,看了看高悬天边的皓月,似乎在等待什么,朝半空伸出一只手。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从指尖呼啸而过的冬风。他却久久没有收回手指,静静等待着,等待着......

终于,一声很小的“咕咕”声后,身后袭来一道白影。如雪花纯白的羽毛,落在西栎的食指上。映入眼帘的是两只红色的小爪子,不松不紧的抓住他的指尖。

西栎嘴角扬起浅浅笑意,抬手抚了抚白鸽的脑袋,解下系在它腿上的白布,呢喃道:“总算回信了。”

但当他看完信上所写内容后,眉头一点点皱起。纥奚延的意思是,可以进城,但是必须按他先前所说的去做。他先前说的?说了什么?

“这群叛贼过于奇怪,此次临越城一旦攻下,你要马上下令全部杀光,他们一个都不能留,要永除后患!将士也不可奸淫掳掠城中一分一毫,要善待百姓,否则恐怕会激起民变!”

纥奚延的话再次浮现在西栎脑海中,他却开始有些为难。一进城就杀光林津之所有人?那他岂不是成了背信弃义之人?堂堂大西大将军,竟做出此等丧失信用的事?

怎么说都不太好吧?而且林津之他们,虽然言行举止的确怪异,但还没到必须斩尽杀绝的地步啊!更何况,第一战林津之明明输给了他。即使其中有些疑点,却也表明,他的武功并非有多出类拔萃。

顶多算是个麻烦,不足为患。

西栎想到此处,心中已有了决策。明日进城,他不轻举妄动。林津之留下来观察几日,若他们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就让他们走。若他们露出一点马脚,就听纥奚延的,杀得一个都不留!

毕竟现在已有了个探子,穿插在他们内部。就是不知道这个探子,到底有几分可信?他慢慢捏了捏眉心,朝妄琴睡的帐子看了一眼,旋即转身,回到帐篷里。

然而,妄琴的营帐此刻却空无一人,马厩里拴着的红日也不见踪迹。

营帐后的戈壁滩,四处可见乱石成堆,杂草丛生。偶有几只黑色的老鼠,从纵横交错的岩石中飞快掠过。

凄凉,荒僻,了无人烟。

却可以看到一身铠甲的小兵,牵着全身枣红的骏马,缓缓驻足于一块巨石之上。那块巨石鹤立鸡群,高高耸立,仿佛指向云霄的长剑。

远远望去,像是距离月亮最近的地方。

似乎一抬手,就能触碰到天际那轮圆月。她没有开口,也不知该向谁开口。身边除了红日,没有人听她诉说。可是有些话,就算对红日说了,它也不能回答。这种类似于独白的东西,毫无意义?

回忆深深浅浅,妄琴轻轻抬手,情不自禁的抚到项间的红绳。绳子隐于衣中,只隐约看见下面挂了个什么东西。

她却面露悲伤,口中呢喃着:“这个冬天可真是冷啊,不知道春天什么时候才能来?”

而思绪却不受控制的回到,莫笑把这东西送给她的那天。

记得当时他戴着笑面的脸,正对这完全,声音里却带着暖意:“对了,月前去了趟阳城,碰上庙会,见这小猴子刻得栩栩如生,就买了来,送给你吧。”

似乎察觉她情绪的低迷,莫笑从怀中掏出一个木雕猴子,递给妄琴:时,习惯的揉揉她发顶,云淡风轻一句:“早去早回,下月十七再送你其他好玩儿的东西。”

那一瞬间,妄琴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这木猴轻轻触碰。她忽然红了眼眶,却要强的将猴子捏在手心,闷头“嗯”了一声。

莫笑看在眼里,不再开口。有些话,妄琴不说,他也能懂。说出来就会变了味道,不如任其在心底腐烂。

从此之后,这只木猴陪伴着妄琴出生入死,没有一刻离过身。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

她不愿多想,转身摸了摸红日的头顶,神情不经意变得温柔几分,对它笑着说道:“等我彻底了结临越城的事,就带你回归雁山,回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你知道吗?大西有三奇,天下人无不津津乐道。”

“这首当其冲第一奇,就是我们归雁山!我告诉你哦,归雁山上有种花四季不败,叫雁翎花。不论风雨雷雪,山背上那块雁翎花田永远都花香四溢,万花齐放。可美呢!你肯定会喜欢的!”

“还有还有,我住的地方后面有一个池子,里面是山顶流下来的温泉水,特别舒服,我特许你跟我一起在池子里洗浴!”她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却没察觉,红日听她说时,那双圆圆的大眼睛忽然眨了眨,然后屈膝在妄琴身边安顺的趴了下来。

在那无边无际的月色中,它静静望着依靠在自己身上的妄琴,乖巧得像能听懂她喋喋不休的那些话。

这一切落入十年后的纥奚延眼中,他缓缓眯起绝美的眸子。似乎能看懂妄琴的孤独,似乎又看到了无数个寂夜中的自己、随后轻轻笑了笑,故意用调侃的调子,对十年后的她说:“与其让这畜生与你共浴,不如让我来。”

“啊?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妄琴看到十年前的自己这副样子,仿佛想起什么,双眼原本不经意黯淡几分,却被纥奚延突如其来的话,弄得脸一红,慌慌张张的移开视线,不敢再直视他的目光。

“起码我还能帮你搓背吧?或者——鸳鸯戏水什么的?”

“不要再说了!”

话音未落,妄琴已伸来一只手,紧紧捂住了纥奚延的嘴。他含笑的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话虽有些轻浮,神色中却不见任何轻佻。

那一刻,她才恍然大悟,他不过想用这种方法驱散她的落寞,并非真正在言语上轻薄于她。毕竟纥奚延不是个擅长安慰别人的人,因为他自己所承受的重负,就足够压得他寸步难行。

还有什么心情去安慰别人?又或者,别人的喜怒哀乐,跟他有什么关系?

只不过不知从何时起,他渐渐开始顾及她的情绪,像个笨拙的初学者,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安抚她的不安和寂寥。

“不过,”纥奚延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随后轻轻握在掌心,淡淡道:“归雁山上真的有花常年不败吗?”

“真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听说是成豫汤亲自种下的。从我记事起,就没有枯萎过。”

“真想去看看啊,你长大的地方,还有你说的那池温泉。”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深邃的双眸里终于有了笑意。却像在说着什么不可能实现的未来,神情中有种不易察觉的怅惘。

“那就去看吧!等事情都完结了,我亲自带你去看!”

“哦?那到时候能跟你共浴吗?”他的伤感稍纵即逝,随即又换上高深莫测的表情,让人无法捉摸。

“你再说这个!我就不管你了!”

两人在圆月前吵吵闹闹,全然不知道,远在临越城的叛军大院里,有人坐在石凳上怔怔出神。

“师兄?”

身后传来一声质疑,泽裕猛地惊醒,手肘不小心撞到桌上的水盆。盆里本波澜不惊的水面,忽然泛起阵阵涟漪。

“你就不能不这么鬼鬼祟祟的突然出现吗?”他一蹙眉,连忙稳住盆子,生怕再有丝毫晃动。

林津之嘴角抽搐两下,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视线扫过水盆,赫然可见水面倒映出来的一副画面。竟然是妄琴戴着盔甲的侧脸,那时正有浅白月光落在她鼻尖,跳动着的白色绒毛,称出她如樱桃般的唇畔。

即便如此,那萦绕在她身边的凄凉寂寞,无论如何也忽视不了。

“果然不出所料,你把红日留在她身边,就是为了监视她吧?怪不得当时答应得那么爽快!”

泽裕听后,没有反驳,云淡风轻的道:“我并不是在监视她,只是担心她罢了。”

“是吗?我可不信,师兄,你是我见过最有城府的人。没有目的的事,从来不会做。更何况你借用红日的双眼,启用通灵之术,很费灵力吧?在你刚受重伤的情况下,还不惜浪费灵力,我就不信没有目的!”林津之又瞟了一眼水盆。

还没来得及抬头,泽裕抬手一巴掌,重重落在林津之巨大的头盔上。震得他险些从凳子上摔下去,好半天才稳住脑袋,很是委屈的望向泽裕。

“师兄!”

“信不信由你。”他对林津之的哀嚎毫不动容,目光仍旧不离妄琴片刻。

“好吧,就当我没说。不过你还不睡?打算在这里坐一夜吗?别忘了,这可是冬夜,你吸入寒气太多,体内的寒毒会复发吧?”

“无妨。”

话音未落,忽然地底传来一阵颤动。好像脚下有什么塌了!

林津之和泽裕面色剧变,林津之更是紧紧捏住他的肩,颤声问:“师兄!感觉到了吗?”

“是从——林园传来的?”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