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二夫人终于醒过神来，怕女儿被伤了，当下顾不上眼前的刀枪，忙将女儿抱起，隔着军士对着皇后的方向道：

“娘娘，娘娘，让顺娘去陪着秀秀吧。”

莫皇后此时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在下瑟瑟发抖的众家贵妇，早也看到了这里的场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让詹姑娘过去吧。”

围在之前的军士这才让开了路，詹二夫人忙将女儿放下，自己则纹丝不敢动。

詹隽儿跌跌撞撞地扑到她身边跪下，见她趴在白氏身上一动不动，只余微微起伏的脊背与由强转弱的抽泣声，还能看出此人活着。

旁边拿着白练的宫人并不敢十分拉扯薛媛，只好侍立在旁，长公主也在薛媛身边，低声说着安慰之语。

詹隽儿此时眼中只有薛媛，连长公主都看不见了，又因为想起了前些日子薛媛生病的样子，索性抱着她的胳膊，强迫她从白氏的身上起来，哭道：

“秀秀，秀秀你看看我。”

本如黄鹂般清脆的声音都变得嘶哑了起来。

薛媛终于有了些反应。

她缓缓回头看向詹隽儿，因为已经哭得模糊了眼睛，她根本看不清她的样子，却将眼前的这个人，和很久以后的那个人重叠在了一起。

“顺娘……”她的嘴唇轻动，叫了她的名字。

“是，秀秀，我在这儿。”詹隽儿再也忍不住，用力将好友抱住，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说，“秀秀，你哭出来！你哭出来！”

只是这世上，除了詹隽儿之外，没人知道薛媛终于在她怀中痛哭的那一瞬间，轻轻地说了三个字：

白象寺。

……

因为薛媛终于肯放在白氏了，所以宫人忙用白练将白氏的尸身蒙上，长公主叹了一声，也落下泪来，不忍再看，回身对莫皇后道：

“还请娘娘凤驾先行回宫，这里的事情，交给臣了。”

莫皇后虽然看着冷静自持，但心中三分怜惜白氏与薛媛，七分担心德初帝，便微微颔首。

“皇姐小心为上，”她说着，自袖中取出一个玉符，“陛下口谕，今日起，铜川营暂归皇姐调度。”

“是，臣领命。”长公主跪地接过玉符。

莫皇后搀了她起身，看了一眼倒在詹隽儿怀中的薛媛，又道：“秀秀就先托付给你吧，这孩子可怜，你先别问她事情。”

长公主点头应是，却忽然凑近皇后，小声问道：

“娘娘觉得乐旻如何？”

莫皇后扫了她一眼：“或算个可造之材。”

“所以依臣见，不如让他一道护送娘娘回宫吧。”长公主建议道。

长公主一直瞒着白氏向自己举荐乐旻这一节，如今白氏身死，她更不能说了。

但是乐旻这个人，大约可用。

莫皇后此时更担心宫中，虽然对这样的安排无可无不可的，不过还是说了一句：“看来皇姐很信任此人。”

“他现在，大约比很多人值得一信。”长公主全然不紧张，如是说道。

“好吧。”莫皇后这方点头。

长公主立刻命人召唤了乐旻近前，嘱咐了两句。

乐旻恭敬地应了，看不出什么高兴，也看不出什么伤心，只有熟悉他的人才会看出，这时候的他是真的伤心了。

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已经被掩上的白氏，还有薛媛那一抹红色的影子。

……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白氏的时候，她怀里抱着个小婴儿，笑起来特别和蔼，就连他隔着窗去逗那个女婴，笑着叫她“姑姑”的时候，白氏都不生气，还许他抱着女婴，在屋前的庭院里，看他新做的兔子灯。

从头到尾，女婴都没有哭闹过，只是很高兴地指着灯笑。

白姑姑说小婴儿叫“秀秀”。

白氏在天堑峡住了三天，他就和秀秀玩了三天，等人走了之后，他还因为舍不得而偷偷哭了鼻子。

那之后，虽然人在天堑峡，但他总能知道京中的事情，知道了秀秀皇后亲自起名为“媛”，知道了她是临江城很有名的千金贵女。

也知道了自己是被家族厌弃的人，知道了自己有不祥之名，知道了自己和她有云泥之别。

知道了超脱世外的先生为救他担了多大的风险。

知道了那个长大的女婴，根本记不住襁褓中三天的事情。

所以自他因人所求，出师门归家的时候，还是违背师命执意出了风头，引得满帝京的人都知道了他，为的就是想能看见她一面。

等他住进了定国公府，并在从不理会自己的父亲破天荒地要带自己去薛家的时候，他立刻就答应了，就是想去看看白姑姑生活的地方，再看看那个和自己比赛哭的小婴儿，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

结果就唐突了人家，只看见了一抹黄杉青裙的影子，春意盎然的。

而今天，那个笑着叫他清郎的白姑姑，死在了他的眼前。

学成文武艺，却连最亲的人都救不了。

乐旻拳头握得很紧，掌心都被戳破了，却在这样的场景，连哭都不能哭一声。

可是为什么待他好的人，都是这个结局呢？生母，舅舅，白姑姑。

强咽下喉头鲜血。

他不甘心。

去他娘的天命，去他娘的不祥！

此刻不会有人搭理乐旻心中想什么，倒是莫皇后出茂园刚一上车，便回头对身旁的女官吩咐道：

“去太庙，将今天的事情告诉三皇子。”

女官屈膝应是后，便退了下去。

莫皇后这才坐上车，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这些阴魂不散的小人。

……

茂园之内，长公主命人将这些夫人小姐都到后面的抱一阁去，而这些命妇小姐们自然半点儿不敢违抗

祁氏瞅准了机会，做出副终于有了力气的样子，起身逆着人群挪着步子，喊道：“秀秀……秀秀……”

薛妍也跟在母亲的后面垂泪，虽然祁氏都没看她一眼，不过她早就习惯了母亲待自己的态度，此时心中也只有对薛媛的担心。

祁氏的叫喊，让薛媛眼中闪过一抹冰冷，而后她重归平静，越过詹隽儿的肩，看见了祁氏，也看见了站在祁氏后面默默抽泣的薛妍。

她到底狠不下心待薛妍，更不可能允许家中的祖母被牵连。

所以她选择，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