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得有理。”转念一想，又说：“你没有把他打得那么过份吧？”

“本来是想把他砍死的。后来我阿公阿婆跑出来。我怕把他们吓着，就缴了械，跟张树林徒手对搓。”说得这么英雄，实际上他是占了下锋的，话音落下心里突增一个空洞。

唐又康笑了一声，说：“幸好是徒手。”

张秋虎笑了笑，又抿了一口啤酒，说：“我跟他急是想向他表明态度，我阿公阿婆外人都要敬重几分，他这个当儿子的岂能乱来！他要是不思悔改，下次遇到，我要继续。”

“还用刀？”

“我晓得用刀不对。但是逼急了。逼急了就用极端。”

唐又康撕开南瓜籽的袋子，倒了些在桌子上，剥了吃。张秋虎的阿公阿婆活得很有尊严，他阿婆在村子里念佛的老人中当着主心骨，识字识礼，建议中肯，很有人缘，他阿公身体不好，但是，包产田和自留地还自己在种，一年到头只为多收入一千来元钱。他阿公最大的乐趣是闲的时候到镇上武圣宫的茶馆喝杯好茶打打小麻将。

“你阿公是孝泉镇有名的老知识分子，读书读到了成都府。如果不是遇到上世纪中叶乱成一窝粥一样的历史大动荡，如果当时像现在这么清明开放，依他的能力，哪可能几十年窝在田间地头数泥巴！”唐又康不明白，别人眼里的一朵奇葩为什么到了自家儿子媳妇眼里就变成了一堆臭狗屎？

“我恨我有这样的父母，有时恨得牙齿酸。”仰头喝一口冰冷的啤酒，张秋虎满眼无奈。

唐又康说：“你阿公阿婆年纪大了，把田全部包给人家去种嘛，租金由他们拿着零用。也免得伤身体。”

张秋虎说：“我说过好多次了他们就是不想租出去。害怕没粮食。”

唐又康说：“可以把大部份租出去，留一小部份自己种，既有粮吃又有零钱，还不会把他们闲出一生的病。我听说老人忙惯了突然停下来会生怪病。”

张秋虎说：“我再跟他们说。明年收了小麦就少做点田。好好地享受一下人生。”

那打羽毛球的两个小孩在马路上跳来跳去的，都不会打，都以捡起球再打出去为乐，还不会对炒，不会快速移动脚步接球救球，但他们仍然乐此不疲。

那老妇人煞有兴味地看着张秋虎和唐又康。

张秋虎说：“我现在担心如果我考大学走了，家里就只剩下我阿公阿婆两个人相依为命了。家里那么多房子空着，两个人不小心坐在龙门口双双打盹睡着了，连个提醒着凉的人都没有。”

唐又康说：“我们走了他们就成了名符其实的空巢老人。你还好，你阿公阿婆双双都在，还可以相依为命，我要是走了，我奶奶就一个人了，你就是给她弄座金山在屋里放着，她都不开心，她总不能对着金子说话，她摔倒了金子又不会伸手去拉她一把，她瘫倒在床金子又不能帮她打个110报个警搬个救兵。”

张秋虎剥瓜子吃。

唐又康说：“我爸我妈好像要回德阳来发展。你爸呢？”

张秋虎说：“一样。回德阳创业。开公司。”

唐又康说：“他们想做什么？”

张秋虎说：“他们只有开个办公设备公司。他们在成都就做这个。你爸妈他们呢？”

唐又康说：“他们要在德阳农贸市场开个菜档。从成都重庆进货。”

张秋虎有点吃惊，说：“卖菜啊？”

唐又康说：“我觉得卖菜好。你看现在的实体店，一家比一家清淡，不久的将来会越来越清淡。互联网太强大了。而且注定还要继续强大下去。因为人人都有图方便的惰性，都想足不出户就能收到自己买的东西。但是，蔬菜讲究的是新鲜，在网上下单不现实，你商家把包装再弄得好，等经过好多人的手之后再送到消费者手中，难免已变得不新鲜了。哪有在市场上现买的那么能勾起食欲。而且现在老人多，人口老龄化，老人们拿煮饭和跑菜市场当找回人生的意义，还有益于身心健康。老人们不走出家门与社会接触，会产生越来越多的痴呆症患者。所以我非常支持我奶奶跟着你阿婆去寺庙里念佛诵经。几十个相熟的老人斯斯文文地齐声读着一个个繁体字的经书，走一会儿坐一会儿，还可以欣赏自己发出来的声音象音乐一样美，每天开心。他们自己活得有意思，我们也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