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他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4
作者:刁斗      更新:2019-10-11 14:25      字数:4689

当然也有女孩青春期后更像男孩,桀骜不驯,狂躁张扬,不过那多半有“作”的嫌疑,说娴雅是青春期女子的重要特征,在生理学心理学上都有依据。之所以要特别提及回音的娴雅,在于它的一以贯之。回音从小就进退有序,收放有度,仪容步态声音眼神,都有种幽婉的东西蕴藉其间。铁路家属宿舍的孩子多像父母,有火车的性格脾气,女孩子们的兴妖作怪叱咤风云,一点不比男孩子差。回音始终和小伙伴玩得挺好,但在小伙伴间,她始终像沙棘丛中的一株水草。学习好就更没说的,小学考初中,初中考高中,高中考大学,回音从来都高分上榜,至于她为什么初中高中都舍弃了外边的重点而仍留在铁路子弟学校,至于她为什么没报北京上海的重点大学而只报家乡沈阳的大学,至于她为什么三十多了还没嫁人,那些原因都在她家里。她初二那年,爸爸在工伤事故中丢了条腿。她高二那年,妈妈又下岗没了工作。回音懂事,在家门口念书能照顾爸妈还有弟妹,重点中学诱惑再大,北京上海诱惑再大,她都不能去。生活景况如此这般,再加上懂事,回音怎么会当家如何会当家便可想而知……

电视里开始震耳欲聋:鞭炮声、锣鼓声、喊叫声,烘托着又一台春节节目隆重上演。窗外的鞭炮声也来凑趣,又一轮噪音高潮喧嚣而至。封文福的说话声被压了下去,他提高嗓门反抗也没用。他无奈地闭嘴,往窗外看。他只能看到窗口看不到窗外,窗外被菲菲宽阔的身体阻挡在外面。菲菲先于他被窗口的噪音吸引了过去。何上游利用男女主人都没注意他的空当,站起身子东瞧西看。看不到窗外的封文福重新看他,问他找什么。他冲他晃晃手里的手机,意思似乎是在找手机。封文福被他晃糊涂了:手机在他手里呀。他没针对封文福的糊涂作出说明。他脑子里的圆桌会议没告诉他怎么说明。

他从衣帽架上拿起自己的黑羽绒服,蒙住脑袋,身子一偏蹲饭桌底下。他让羽绒服和饭桌为他发挥隔音板作用。他按电话键时,听菲菲说,上游怎么了?这时,电话通了,喂,喂……电话里的鞭炮声也挺响亮。何上游先还小声,接着大声,以更高的分贝抗衡鞭炮。红丫,红丫!是我!有些事情他管不了了,管不了封文福菲菲夫妇对他的大呼小叫如何反应。你还初七回来吗?本来我想等你回来再跟你联系,可我等不及了。我想明天去大连接你,后天陪你回来……在持续强烈的鞭炮声外,受话器里,有一种预想中的寂静汹涌而来。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平滑宽广无边无际,比鞭炮的喧闹声更让人窒息。

今天不做好吗?光说说话。不好。但我不勉强你。

你生气了?

没有。我不会生你气———至少轻易不会。只是你愚蠢时,我会遗憾。

不做爱就愚蠢?

我认为是。两个彼此喜欢的人有做爱条件却拒绝做爱,除了愚蠢还能是什么?

何上游还是你朋友吗?

当然。尽管我对他有看法,认为你嫁他不合适,但这不影响我们还是朋友。

那———朋友妻不可欺,宁穿朋友衣不夺朋友妻。我是他未婚妻。

哈,红丫,这种逻辑上漏洞百出的理由会让你更蠢。男女之事,平等是第一原则,对任何人,“欺”和“夺”都没道理。胡不归不是恶霸。我愿意和红丫长久交往,是因为我俩的臭味相投特别难得,我俩交流和实践一切荒诞不经的、难以理喻的、不道德的和隐私性的东西时,有种天然的默契。我喜欢红丫,是喜欢一个独立的女人,这与她丈夫是不是我朋友,与她是独身女人还是贤妻良母都没关系。

你这是强词夺理。

也许是。但主要原因可能在于,我的观点理念与通行的观点理念不大一样。你知道,我不认为婚外情是毛病,倒觉得挺好。

这我知道。可全天底下,包括有婚外情的人,没几个像你这么认为。

你绝对了,你就像我这么认为,琴心也这么认为……

不,我不这么认为———也不是,我不知道我怎么认为的,我不知道如果我是你妻子,还能不能认同你。我不知道,我想不好,我估计,琴心也未必都能想好,包括你自己。琴心和别的男人上床时,我和别的男人上床时,你心里就真那么舒坦……

你说得对红丫,内心必然存在分裂。可至少你看到了,你和琴心,都是我非常看重的女人———我想用那个词:我爱你们,可你们在与我之外的人享乐时,我没意见还替你们高兴,只要你们喜欢那享乐……

不说这个了不归,反正有了何上游,我就不能和你再来往了———以前我以为,除了嫁金海泉,嫁谁我都不会放弃你,可现在,我想我应该忠实于任何我愿意嫁的男人。

一个人,要忠实的首先是自己,也只能是自己。不过这话题复杂,我们可以先不讨论,我也不强迫你接受我意见。这样好吗,我们暂定一年不来往,一年之后,明年春节,不论你我想法态度有无变化,我们都交流一次,用不用身体交流我听你的。这一年里,我们不约会不上床,不通电话短信电子邮件,平常聚会时见到了,只当就是普通朋友。当然了,如果你想见我,单独见我,随时可以,明天都行;我的一年之约只为约束自己。好吗?

不归,你这是把球踢给我了。不,我是想扩大你的选择余地。

你让我为难。其实,我很怕一年之后还不想和你恢复来往,可我更怕一个月后,甚至一周后,就来找你,你打我骂我都撵不开我。不归,你又让我没主意了……

没了主意的红丫暗自垂泪,然后,他们试探着搂到一起。开始都没做爱的意思,就那么搂着,抚摸和亲吻,与任何一对情侣的生离死别都没大区别。小区别是,其他情侣生离死别的地方,往往是飞机场、火车站、公园门里或大路岔口,都属于公共场所,众目睽睽,想做爱但条件不行。他们条件行。他们生离死别的地点在自己家,封闭严实,私密性好,洗涤设施完善,助兴工具齐备。他们依然迷恋对方。他们没法不意志薄弱。他们边脱衣服边由客厅挪进卧室。他没提议,她也没暗示,是惯性让他们结合在一起。先是胡不归模仿奔马,在红丫身上风驰电掣,接下来红丫充当驭手,翻身骑到胡不归身上。以前红丫也常当驭手,没这回主动。她不主动,不因为她反感这种体位,更不是害臊。

她是那样一种女人,穿上衣服时羞涩拘谨,甚至冷漠,但在床上,她不为****设立边界。只是,放纵自己时,她需要男人的唤醒与差遣。以前他们如此选择,是胡不归这匹奔马乏了累了,或想玩花样,邀请驭手来驾驭他。此时胡不归精力充沛,暂时也没想变换花样。他从下面揉红丫胸部。我的女人,想要翻身———求解放啦……他喘吁吁地开着玩笑,以此缓解自己的冲动。红丫不必缓解冲动,扬鞭催马一路狂奔,没空应接胡不归的玩笑。她的脑袋使劲摇晃,长发随之跳来跳去,身体起伏着一蹲一挺,按在胡不归胸前的双手像两把钩子,指甲咬进胡不归肉里。红丫平常不爱出汗,运动量大,身体也只发热发潮,皮肤现出温暖的湿润。可这时,在她脑袋摆动的同时,汗珠开始跌落下来,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砸在胡不归胸前脸上。胡不归双手加力控制红丫。宝贝累死了我上去吧。

不,红丫叫,我想累死!胡不归不忍心累死红丫,他欠身,把手绕到红丫背后,把她拉向自己。红丫不想就范,但力量没胡不归大,只能弯腰,将身体平铺在胡不归身上。两人贴在一起,红丫的起伏没有了幅度,仅剩下蠕动。胡不归继续把她搂紧,让她的蠕动也停下来,然后支起左腿往右翻滚。两人的位置颠倒了过来。这是个训练有素的协调翻身,他没脱离她的身体,她也没失去他的身体。之后他们走向了高潮,以他上她下的传统体位,共同在高潮中发出嘶鸣。是那种抵达终点后,两匹并驾齐驱的赛马共同发出的满足的嘶鸣。嘶鸣之声随即低缓,转调为哭声。红丫哭了。她好像受了很大委屈,呜呜的哭声曲曲折折,无拘无束不加控制。胡不归没哭,他把身体支成拱形,为红丫的胸部减轻压力,以使她哭泣得舒展顺畅。两人的头还抵在一起。他用舌头舔她的脸,将一粒粒泪珠收入嘴里。每舔一次,他都吧嗒下嘴,仿佛为强调多么好吃。

一切都事先计划好了。是宋白波与封文福作的计划,马新奇听了汇报表示赞赏。何上游和红丫也知道这计划,也都同意。他们反对就无法实施。最初这计划瞒着红丫,是何上游担心出现意外,偷偷向红丫作了泄露。何上游的谨慎很有必要。果然,红丫不同意这个计划,态度坚决得出人意料,还刁蛮地拒绝出示理由。其他几人反复劝她,没用。是过两天后,她改了主意,愧疚地说,她可以接受他们的计划。计划重新启动,他们都夸她通情达理。胡不归的通情达理没人知道。不知道是对的,知道就麻烦了。计划一传到红丫耳里,她立刻对胡不归说了,她说她没勇气在他面前做幸福状。胡不归批评了她,让她别节外生枝。他说,享受一次别致的求婚,是所有女人共同的希望,你有这天,我替你高兴,怎么会受伤呢?宝贝我对你从无要求,但现在我要求你听我的,必须接受他们的美意。

当然了,胡不归说,有我在场你会尴尬,我也可能不大自然。但这好办,我缺席。正好这阵子北京事多,我就明后天过去,多忙一阵子。你好好的,这段时间,我只偷偷关注你。红丫的泪水流了出来,胡不归的眼睛也湿润了。红丫哭着说对不起,胡不归哽咽着说,傻孩子,别这么说,活着好玩,就因为它规定了许多两难选择,没难题的日子还有什么过头。几天后,又一个沙龙活动日就来到了,每个走进酒店包房的团伙成员,都对包房里的披红挂绿感到惊讶:这怎么了?什么喜事?谁过生日吗?摆张床这儿就成洞房啦……团伙成员中,最善于别出心裁的两个人都没现身:任小彤死去一年半了,胡不归去北京也快一周了,还有谁这么热衷于制造神秘?没人解释。众人耐心地等待六点。聚会六点准时开始,是老规矩。比老规矩稍微严格的是,事先马新奇特别关照,必须提前十分钟到场。

还有三分钟!马新奇起身向大家宣布。他意思是,距六点还剩三分钟了。他哈一下腰,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支大烛台摆桌子中央。银色的烛台呈“w”状,三根粗大的红蜡烛一高两低,显示出某种性感的张力。马新奇让抽烟的人点燃蜡烛,他伸手关灯,自己站到包房门口,以挺拔的军人身段代替门僮。许多酒店门僮都军人出身。包房里变得红彤彤的,是种朦胧的明亮。众人都意识到了,马上将被破解的神秘,会发端于门口。大家齐齐振作起来,中断交流,停止寒暄,抻长脖子朝门口看,兴奋和紧张像两抹红晕,争相涂上他们面颊。不明所以的大家没来由地兴奋,知道一会儿将发生什么的封文福马新奇以及何上游有来由地紧张。兴奋和紧张这两种情绪,许多时候比较接近,有时就是同一回事。也有细微差别。兴奋者不知道何为兴奋源,兴奋中的紧张易于释放,不论一会儿发生什么,只要那事件有异常之处,紧张就会被兴奋覆盖。紧张者麻烦。

紧张者清楚一会儿将发生什么,对兴奋源有心理预期,但又担心设定的目标完成得不好,或无法完成,紧张便会抑制兴奋,直到事件顺利抵达预定的目标,强大的紧张才能消除,真正的兴奋才能到来。封文福再次检查手中的家用摄像机,马新奇再次透过包房门缝向外张望,何上游则像个多动症患者,一忽弯下左膝,一忽弯下右膝,一忽把一只雕花小盒攥在左手,一忽又将小盒移进右手,同时没忘时时关照一下窗台上那一大束伸手可及的玫瑰花。紧张令他记忆空白,他忘了宋白波作礼仪指导时对他的要求:待会儿单膝跪地时,应该跪左膝还是跪右膝呢?给红丫献戒指时,应该左手递出还是右手呈上呢?而把那束玫瑰交给红丫时,要不要提醒她别扎了手……他脑门子上渗出了汗水。没人注意他。他抹一把脑门低头看表。时间马上到了。一分钟后,也许半分钟后,宋白波将陪红丫走进包房,马新奇将会简短地宣布,这次聚会,讨论爱情话题,由何上游红丫同唱主角,并且,他们的现身说法式演讲,还将为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拉开序幕。然后,就轮到何上游走向红丫了。他将手捧鲜花,单腿跪地,拿出戒指,深情地望定红丫的眼睛:

亲爱的红丫,我现在正式向你求婚,你愿意嫁给我吗?何上游将这么说。

我愿意……亲爱的,上游。红丫将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