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会水出车祸的事很快在新乐的大街小巷开始传播。当然，街头巷尾的言论总会有许多种版本。知道这事的人都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他们也没亲眼看见肖会水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是断了胳膊还是少了腿？

认为肖会水还活着的人，并且敬重他的人都纷纷到医院来看望。肖会水对很多素不相识远道而来看他的人，一一表示感谢。人们来的时候都会带些营养品，个别不了解肖会水的人也带着现金。

肖会水不能驳了客人的面子，现金一律不收，一些价值不大的礼品，基本都会收下。然后等客人走的时候，他就会让客人再带点别的东西回去。

客人们一推辞，肖会水就会说：“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吃不了喝不了，还不如大家都来帮个忙，否则扔了多可惜！”这样，大家都哈哈地笑着，然后就带着礼物很自然地离开了。

这种做法很奏效，主人和客人都觉得自己面子也有了，里子也有了。即使这样，肖会水病房里的鲜花、礼品也还是放不下了，不得不让医院再给他开间屋子。

在新南县曾经工作过的许多人，包括刘思佳、马爱国、苏文新、潘义、韩斌都来了。他们非常了解肖会水的做事风格，所以来医院的时候，是刘思佳想的主意，给肖会水买了一个八音盒。肖会水一打开，就听到苏芮的《牵手》，还看到一对男女跳舞。

肖会水看看所有人，笑着说：“这礼物是我最喜欢的。长这么大，还没有收到过如此浪漫的礼物，谢谢了。”

肖会水说完，把目光盯在了刘思佳的脸上。他心里明白，这一定是刘思佳的主意。他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年他们在地震发生后手牵着手从生命的死亡线上逃出来的情景。那真是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情景。

“大家那么忙，还来看我！见也见了，我好着呢！估计再有几天时间，我就能到外面转悠了！不耽误你们上班了，都回去吧！”肖会水说着看了看杨爱玲。

杨爱玲明白肖会水的意思，等大家都要走的时候，杨爱玲忙从隔壁病房拿出好多礼品，每人带了一件，说是回家让老人和孩子吃，留着肖会水一个人吃不了。

大家都毫不客气地带上了。因为对于肖会水的这个“毛病”，他们在新南县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你要是不带，他还会生气，给你脸色看，所以时间久了，大家都习惯了。

杨爱玲出去的时候，肖会水把刘思佳叫到跟前，说：“上次去新南，也不方便，这儿有5000元钱，你帮我交给冯雪梅的女儿小雪，就说是她妈妈国外的一个好朋友寄来的。”说着，肖会水从病床旁边的小柜里，拿出已经用报纸包好的钱递到了刘思佳的手里，“我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小雪了，估计见了也不认识了。那时候她母亲确实帮了我不少忙，而我现在还能为她做什么呢？我自己又不好出面，你是我在新南最信任的人，我只能托你去了却我这点心愿。”

刘思佳笑笑，举起手，摇了摇，说：“一定。谢谢你还相信我！祝你早日康复！”说完，转身出了门。

肖会水清醒后的第一时间里收到了两个人的短信问候，那就是郁小惠和孙晓茜的。肖会水很感动，虽然她们不能在第一时间到医院来看他，但她们却把第一声问候及时地送给了他。

郁小惠在短信里说：“听说你出事了，我心急如焚，我多么想守候在你的病床前，看着你一天天走向康复。可我最后还是选择内心的煎熬，你知道我看不见你的时候是怎样一种心情。我只能无数次祈求上天，保佑你平安！”

孙晓茜专程从省城赶来看肖会水的时候，肖会水已经好多了。杨爱玲每天来送几顿饭，别的时候，肖会水不让她待在病房里。他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看书或想事。

“你现在可好！躲进病房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孙晓茜走进病房看肖会水正斜躺在病床上看书，咯咯地笑着说。

“我还能怎样？好在阎王爷没看上我，那我只好休养生息了！”肖会水见孙晓茜进来，马上把书放下坐了起来，吃惊地说。

“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你可把我担心死了！”孙晓茜收起笑容，一脸的忧虑。

“好多了，再有几天我就可以出院了！”肖会水拍拍自己的胸脯，笑着说。

“以后可一定要当心啊！当官算什么，生命才是第一位的。”孙晓茜提醒肖会水。

“你说的是！这次是从鬼门关走过来的！”肖会水很感激孙晓茜对他的关心。

“我听如玉说，你给她打了电话？”肖会水问。

“是的，我专门给如玉打电话，劝说了一番，没想到这丫头很听话，答应我去做掉。”孙晓茜很有成就感地说。

“那真是谢谢你了，我们的话她现在是一句也听不进去，有时候我真恨自己当时……”肖会水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劲，本来想说当时不应该收养她的，马上改口了。

“没事，你也不必烦恼，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还拿他们跟我们那时比，你落伍了。”孙晓茜说得很自然，没觉出有什么难为情的。孙晓茜顿了顿说，“明天我走的时候带如玉到省城，找个技术好一点的大夫给她做了。毕竟结婚前挺个大肚子总不是个事。”

肖会水点点头，觉得很是不好意思。

“还有，省委可能马上要动干部了，这次应该就会把你们之中的一个扶正了。到底是谁，现在还不是很明确。”孙晓茜说，看肖会水表情有些无所谓，马上又说，“不过，你放心，我会在那儿给你盯着。”

“真的不知道怎样感谢你！”肖会水抹一把脸说。

“快快康复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孙晓茜说完咯咯地笑着。

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杨爱玲，她正端着午饭来给肖会水送。见病房里有客人，她笑盈盈地打了招呼后，忙着打开饭盒。

孙晓茜刚才还谈笑风生的，这会儿停了下来。孙晓茜虽然从未见过肖会水的妻子，但凭女人的直觉，她能看得出一定是肖会水的妻子，脸上显得有点慌乱。

肖会水急了，马上说：“爱玲，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省委党校的孙教授，我当年的班主任。”

杨爱玲转过身来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心想，哪来这么年轻的老师，肖会水是不是说错了？应该反过说才对啊！“孙老师好！我叫杨爱玲，太麻烦你了，大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

“哪里，我只是办事顺路，听说了就过来看看！”孙晓茜觉得善意的欺骗真的是一剂良方，否则，人就没法活下去。她自认为不是在欺骗一个朴实得让她感动的女人。

“哦，你坐！”杨爱玲的表情明显变得自然而亲切多了。女人平日里讲“你外面有没有女人，我才懒得管呢”，其实说这话的时候，她才是最在意的表现。当杨爱玲听说是顺路，她心里踏实多了。

“对了，这就是如玉的干妈。明天，让孙老师带如玉去把胎堕了吧？”肖会水看着杨爱玲。

“那真是太麻烦你了！”杨爱玲立即上前一步，紧紧抓住孙晓茜的手露出花朵般的笑容。

如玉欢天喜地地跟着孙晓茜去了省城。

肖会水想了很久。他想的不是自己能否顺利坐上一把手的位置，而是他的女儿如玉。他总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如玉现在都已经长大成人了，她有理由，也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毕竟自己和杨爱玲都会老去，也终究会有一天离开她。应该让如玉知道自己的身世，假如她的亲生父母还健在的话，也应该让如玉敬一份孝心。这样想着，肖会水决心找到如玉的亲生父母。

肖会水出院的时候，肇事司机仍躺在病床上，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警察无法对他进行讯问。

刘云帆因为胳膊缝合处化脓，仍在医院里。

走出医院，肖会水抬起头来，阳光照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他不想回家，他一定要先去看看小李的父母、爱人和孩子。肖会水不让办公室的人跟着，只让杨爱玲一个人陪他去。

失去亲人的痛苦让这家人一下子从幸福的天堂掉进了痛苦的深渊。肖会水和杨爱玲紧紧地握着老人的手不松开，杨爱玲想着小李那可爱的孩子，眼泪又哗哗地流下来。

“大哥、大嫂，小李是为我而去的，从今以后，你们就把我当成你们的亲人吧！我会代替小李来孝敬你们的！”肖会水一想起自己已经过世的父母，心里就刀割般难受。

“肖市长，你是个好人，活这么大岁数，也没见过像你这样关心体贴下属的官。有你这句话，我们就觉得儿子死得值！”小李的父亲深情地说。

肖会水临走时留下了自己一个月的工资。两位老人无论如何也不收。肖会水说：“我们吃的、喝的、用的都由国家管着，可你们不容易啊！你要不留着，我回去了也心里不安！”

老人含泪收下了。

回到家，肖会水给杨燕妮打了电话，要她无论如何也要查出如玉的亲生父母。

“你是不是神经有毛病了？别人遮还遮不住呢！你却千里寻亲，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啊？爱玲同意吗？”杨燕妮在电话里大发雷霆。

“我想杨爱玲也会同意我这样做的。”肖会水并没有因为杨燕妮的发火而生气。她就这么一个直肠子人，肖会水早已经习惯了。

“不行，我得问问肖庆水，这可不是小事！如果真找到了，如玉还会是你的女儿吗？”杨燕妮像机关炮一样不停地说了起来，“那你呢？二十多年白辛苦了，最终只落得个光杆司令！你想好了？”

挂了电话，肖会水又开始犹豫了。是啊，这二十多年来，他和杨爱玲容易吗？尤其是在如玉小的时候，杨爱玲付出了所有的心血来拉扯这个孩子。到那时，女儿可能就不是自己的了，那不是替别人养孩子吗？把自己的想法讲给杨爱玲，她会同意吗？在孩子身上，杨爱玲比自己付出的要多得多。

肖会水觉得杨燕妮说得对，至少应该和杨爱玲商量一下。

果不其然，当肖会水说出自己想法的时候，杨爱玲蹦起来，死活不同意他这样做。如果肖会水把女儿“送”了人，她就不活了。杨爱玲疯了似的骂肖会水是个白眼狼，不知道自己拉扯如玉的艰辛。

肖会水没话说了，这事也就这样搁置了。

突然，肖会水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刘云帆从医院打来的。刘云帆焦急地告诉肖会水，今天早上起来，大夫告诉他那个肇事司机突然死了。

肖会水纳闷地听完电话，说了一声“知道了”就挂了。

肖会水想起刘云帆能下床的那天，就曾急着跑到他的病房里，说：“市长，那天我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看得很清楚，小李的行车路线没有一点问题。”

肖会水看着刘云帆没说话。

“我反复回忆了那天的情景，总觉得对方是有意冲着我们的车子来的。而且在当时，小李躲了几次，但最终没躲过去，他本来可以左打方向让对方的车子撞在右边，可他为了我却让自己那边撞到了对方车上。当时，他的胸死死地顶在了方向盘上，安全气囊似乎也没起到什么作用。头部被塌陷下来的车顶紧紧地压着，医生说，小李在那一瞬间整个颈椎、脊椎都被卡断了……”说到这里，刘云帆已经泣不成声了。

“小刘，别难过了！去的人已经去了，再也不会复生了，我们活下来的人还得坚强地活下去。如果真如你所说的，肇事方一定会受到法律的严惩。”肖会水安慰道。

这些日子，肖会水也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小李开车技术很好，而且跟着他这些年没出过一次事故，连续几年被评为安全标兵。这次却出了这档子事，把命也给丢了。

从事故发生的当天开始，警察就日夜看守在病房门口，等着肇事司机清醒后，马上对他进行讯问。肖会水出院之前还问过院长，院长说问题不是很大，再有几天肇事者神志就会完全正常，可为什么又突然死了呢？

他该不该把真相告诉如玉？告诉孙晓茜？如果要说的话，应该怎么说呢？

——肖会水

肖会水这几天一直待在家里，杨爱玲买了各种各样的新鲜肉和蔬菜，整天在家里做，一顿又一顿地让肖会水吃。肖会水都觉得烦了，可杨爱玲不管，非逼着他把该吃的都吃了，该喝的都喝了，然后心满意足地笑着继续做。

肖会水心里着急，本来在医院里就已经躺不住了。忙惯了，突然让你躺在床上，那种难受是没法让人理解的。现在在家里，他也是转进转出，心想还是在单位上忙着好，至少心里感觉充实。

肖会水正准备到网上消磨时光，想着郁小惠可能快要生了，他想看看郁小惠给他的留言。

这时候，杨燕妮给肖会水打来电话，把有关如玉出生的整个情况向肖会水讲了一遍。

杨燕妮翻遍了医院保存的所有出生婴儿信息登记卡，如玉出生的那一天共接生了25个婴儿，根本就没有与如玉相关的任何资料。最后她想起了一个人，就是接生的医生。她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当年接生的护士，她都60多岁了，接生过的孩子无数，说自己也记不清了。当她失望地准备出门的时候，老人把她叫住了，从抽屉最里面拿出了一个红色的笔记本说：“我从25岁接生第一个婴儿开始，就把凡是自己接生的婴儿的父母亲姓名，婴儿的出生时间、性别、重量、身体特征等信息简单地记录下来，想等我老了，这就是一本回忆录。”老人说完后呵呵地笑笑。

老人根据杨燕妮提供的出生时间，慢慢地一页一页地翻着，神情自若，像是在回忆自己这几十年所走过的路，每翻过一页的时候，老人都要停顿一下，仔细端详着那密密麻麻的字，表情也是那样的甜美、安详。

杨燕妮在旁边看着老人悠然自得的动作，心里越发地焦急和激动，心在剧烈地跳动着。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老人那枯瘦如柴的手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