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电视台那个郁小惠是怎么回事？”说着杨爱玲把一个大信封拿起来，从里面抖出了一撂照片，照片散落在茶几上。

肖会水拿起照片一看，心里一阵阵发紧。原来全是自己和郁小惠近距离说笑的照片。肖会水仔细辨认了一下，全部都是在广州照的。好在里面并没有特别亲昵的动作。他心里踏实了许多。

“你是从哪儿弄的这些照片？”肖会水疑惑地看着杨爱玲。

“我吃饱了撑的？！是别人免费送来的！”杨爱玲恨恨地说，“今天，我买菜回来，一开门从门缝里掉下来的！幸亏我回来的早，如果让如玉发现了，你这个父亲还怎么面对她？”

肖会水心里感到一阵紧张，一定是有人想要整自己，估计这才拉开序幕。以后肯定还会有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想到这里，肖会水不禁打了个寒噤。他起身走到阳台前，看着窗外繁星点点，一阵恐惧从心头掠过。

“哈哈，这是上次在广州拍的，我让电视台周伟德局长洗好了直接送家里的。她是记者，当然随时随地都跟着我，这不正常吗？假如你要当市长了，是不是要求电视台清一色派女记者跟随啊？你也太可笑了吧！”肖会水故作正经地说。

“她长得那么好看，你就没想法？”杨爱玲被肖会水一阵狂轰滥炸，火力接续不上来了，马上熄了火，低着头嗫嚅道。

“我整天看见的、一起工作的，还有交往的，比她好看的多了。如果我像你说的那样，估计不在看守所就在监狱了！还能站在你面前？”肖会水假装生气的样子，又是一阵轰炸。

“我早就听别人说，你跟那个电视台的郁小惠关系不一般，我也没当回事，可今天……”杨爱玲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在“家长”面前说明事情的前因后果。

“别听菜市场那些乱嚼舌根子的人说，我们从新南到新乐，这样的经历还少吗？”肖会水开始教育起了杨爱玲。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怕你不要我了！”杨爱玲轻轻地靠在肖会水的肩上，幽幽地说，“我一直在想，现在当官的哪个没情人！再说，这辈子我亏欠你，你就是找了情人为你生孩子，我也没有资格过问。我多想给你生个儿子啊！”说着，杨爱玲趴在肖会水的肩上哭了起来。

肖会水的心里如针刺般难受。他抚摸着杨爱玲的头发，发质已经没有刚结婚时光滑了，曾经饱满光洁的脸庞现在看起来也消瘦了许多，眼角也布满了鱼尾纹。他看着杨爱玲内疚的目光，心如刀割。他看轻了这个守候他大半生的女人，是她，在艰难的时候给他灵魂上的安慰，在幸福的时候高高把他抬起，在烦恼的时候默默地关心着他，就是这个女人让他成为新乐200万人民面前高大的男人。

肖会水轻轻吻着杨爱玲紧闭的嘴唇，杨爱玲发出了喃喃的呻吟声……

这一夜，肖会水经历了一次许久以来少有的欢愉和激情。

杨爱玲幸福地躺在肖会水的胳膊上，甜蜜地睡着了。

肖会水看着杨爱玲，竟然没有一丝睡意。他觉得这些年让身边这个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女人受苦了。她压抑的不是自己的情感，而是自己的寂寞。

第二天早上，肖会水醒来后发现杨爱玲已经起来了。

他起床后，听见厨房里的杨爱玲哼着小调正做早点呢！

肖会水洗漱完毕，坐在餐桌前。

“累吗？”杨爱玲看看如玉的房间，悄悄地对肖会水说。

“不累！”肖会水摇摇头，笑笑。

肖会水吃过早点，照例在凤凰园转了几圈，然后直接去上班。

他还没有走到办公大楼前，就看见黑压压地围着一圈人，不知道在观看什么。

肖会水走近了，刘云帆看见肖会水，马上跑过来，推着他就往办公室走去。进了办公室，刘云帆紧张地告诉了肖会水发生的事情。

“什么？是汪良？”肖会水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呢？”

刘云帆继续讲述着事情的前因后果。汪良自从老婆死了后，精神上受到极大的刺激，说话恍惚，办事急躁，写的材料张灵光一个字都看不上。没多少日子，市委办就把汪良打发到行政科打杂。汪良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刘云帆到市委见过他几次，一见面就笑呵呵地说他快要被提拔了。秘书长陈明给张灵光建议过好多次，让汪良回家休息，或是送医院好好查查。可张灵光却说，汪良走了，杂事谁干？现在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拿着国家的工资就得把这个坑填上。陈明听了也不再说什么了。

可人倒霉了，放屁都砸脚后跟，市一中门口被害的女学生恰好就是汪良的女儿。汪良得知女儿走了，在亲戚朋友的帮助下将女儿的尸体火化了。他抱着女儿的骨灰天天哭，谁劝也没用。在家休息了10天，今天第一天上班就从21层自己办公室的窗口跳了下来。人已经摔得面目全非，没有抢救的必要了。人已经弄到医院去了，现在法医正在解剖，有人怀疑是他杀。

肖会水咬着嘴唇，一句话不说地看着刘云帆。

肖会水想，如果是他杀，这杀人的人又是谁呢？如果真是这样，那看来新乐已经不太平了。他忽地又想起昨晚上的照片风波。虽然用一个善意的慌言瞒过了杨爱玲，可他心里却觉得自己身边已经出现了叛徒。去广州参加经贸洽谈的共有20个人，4个记者，包括周伟德局长是5个，拿照相机的人就多了。可那些照片是谁照的呢？又是谁送到自己家的呢？

他马上打了两个电话。先是给杨爱玲打了电话，一再交代，晚上坚决不能让如玉再出门，也包括杨爱玲在内。

然后又打电话给郁小惠，问最近家里来过陌生人没有？

“没有。”郁小惠说。

“真没来过？”

郁小惠怯生生地说：“你怎么了？”

“没什么！你仔细检查一下房间，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看看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有情况了马上给我打电话，我来处理！”肖会水不得不想到郁小惠的住处，说不定有人已经开始盯梢。如果陌生人以物业服务人员的身份进去，在房间的任何一个地方安装上摄像头或是其他间谍设备，那时候可就危险了。

“嗯，我知道了！”郁小惠突然被肖会水的话吓得坐立不安。她始终隐瞒了魏哲明到过家里的事。她不敢说，说了怕伤害肖会水的感情，怕他从此不再理她。

汪良的调查结论和尸检报告很快就出来，确系自杀。

明天，孙晓茜调研结束就要回省城了。肖会水约好下午一起吃个饭，让她好见见“干女儿”。当然，对肖会水来说，这仅是开了个玩笑，没想到孙晓茜当真了。结亲家，也得两家男女主人在场而且双方都要愿意，可肖会水和孙晓茜私自做主的事，俞长水和杨爱玲会同意吗？所以肖会水仅仅当个玩笑，带女儿去欢送一下罢了。

可令肖会水意外的是，如玉见了孙晓茜后竟然没有第一次见面的陌生感，似乎是多年未见面的母女突然在一个意外的场合碰面了，显得格外激动。相互间的话题也特别多，而且谈得特别投缘。这让肖会水坐在一边感到很惊讶，心里直夸奖自己女儿社会适应能力强。

肖会水带如玉吃饭时，并没有透露要见的人是谁、是什么关系。席间，孙晓茜笑着说：“如玉，想不想做我的干女儿啊？”

如玉眨巴着骨碌碌转个不停的大眼睛，看看孙晓茜，又看看肖会水。肖会水呵呵地看着如玉笑，如玉马上说：“当然好了，只要孙妈妈不嫌就行！”

“哟，孙阿姨都马上改孙妈妈了！你也太快些了吧！”肖会水看着孙晓茜笑道。

“不许你说我的干女儿！”孙晓茜瞪着肖会水，把如玉搂在了自己的怀里，如玉也像个乖巧的公主一样依偎在孙晓茜的身边。

饭还没有吃完，肖会水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就开始响个不停。肖会水拿起手机一看，是省城的座机号码，感觉很陌生。

接起电话后，肖会水才听出是廖海荣的老婆打来的。

电话里说，廖海荣现在在医院里，可能快不行了。一再说要见见肖会水，问肖会水能不能尽快赶到省人民医院。

肖会水放下电话，愣住了。

“怎么了？”孙晓茜看着一言不发的肖会水说。

如玉也呆呆地看着肖会水。

“我这会儿要赶往省城去！”肖会水说着给刘云帆拨电话，“廖书记不行了，我得去见他最后一面！”

车子很快到了楼下。

肖会水坐上车子，顺便把如玉送到家里，马上赶往省城。

“我也跟你一起走吧！”孙晓茜看着肖会水沉重的表情，“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在宾馆放着，过去一拿就行了。”

“也行！”肖会水沉吟了一会儿说，“那就快上车吧！”

他们把如玉送到家，直接就上了高速公路。

“会水，你也别太难过，人终有一去，这是任何人都逃脱不了的一劫！”孙晓茜看肖会水半天不说话，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就安慰道。

“是啊！人一生能有多少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呢？”肖会水无限感慨地说，“廖书记当官当了半辈子，这次调到省里，我想能在这个时候颐养天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可谁能想到，还没享受天伦之乐，现在却……”

肖会水连夜赶到了省城，他把孙晓茜送回家，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医院。

只有廖海荣的老婆和两个孩子守在身边。

“廖书记，你感觉怎么样？”肖会水上前握住廖海荣的手。

“我……不行了……”奄奄一息的廖海荣感觉手被人抓住了，使劲睁开眼睛，看着肖会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让你跑了一趟，对不起！”

“廖书记，别这样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肖会水歉意地说。

廖海荣似乎精神马上好了起来。家里人告诉肖会水，老爷子自从调到省里去，精神状况就一直不是太好。前天在单位，从书架最高处去拿书，踩着的凳子翻了，从上面摔了下来，脑子里又出了问题。

“老毛病，你知道的！”廖海荣平静地说，“上次医生就说了，再不能出现这种情况，现在看来我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

“没事，你一定能躲过这一劫的。我们还盼着你好了跟你聊天呢！你还没给我讲你一生为官的经验呢！”肖会水尽力用这些廖海荣感兴趣的事来激发他的信心和与病魔抗争的勇气。

“我这一辈子当官，虽然是一个官场失意者，当然也不能说是失败者。但我也总结出了几点。”廖海荣缓了缓神，咽了口唾液继续说，“入官者，必须得有官术，否则很难走远。一要准，二要圆，三要狠。所谓准，即认识问题要准，处理事情要准，识人要准。在这个问题上，我犯了识人不准的错。张灵光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现在想想，那是我的错，他不会走远的。他这个人的能力很有限，自身的缺点也很突出。一直以来，我在你和张灵光的身上产生了相反的认识，那给我的打击是致命的。

当然，所谓的圆，我们通常指的是圆滑、狡猾。我以为也不完全是这样。要分内外来讲，内要方，就如同你现在这样，我很欣赏。我就是因为没有接纳你的‘方’，才导致旧城区拆迁中事故频发，最终让我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外要圆，这一点你也得继续操练，你现在比起过去在新南县来说，已经老道多了。所谓圆，即把弯曲的给拉直了，把带刺的给砍平了，也就是要善于选择处理问题的方法，切忌矛对矛、盾对盾、硬顶硬。要学会通过多条途径来达到同一个目标，这里边有两个字很重要，那就是‘沟通’。无论多么棘手的事情，必须要善于沟通，只有这样，曲的才能直，刺才能掉啊！”

廖海荣看起来气力跟不上，闭着眼睛缓了缓，才又慢慢睁开眼睛继续讲。

“这所谓的狠呢！我相信你也懂，在政治对决中，你必须要做到狠字当头。儿女情长、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定将痛失江山，这是古人总结出来的，对今天的官场仍然很适用。你在这个方面还需要磨炼，尤其对待自己的政治对手，要始终保持冷静的头脑，认真分析形势，抢占先机，置人于股掌之间。什么叫一剑封喉？就是这个意思。”

“我都记住了！感谢您教给我这么多的为官之道！”肖会水赶紧用小勺子给廖海荣喂了点开水。

“其实，有一些是我平时的积累，但有一些是这些日子才悟出来的，因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现在淡出官场，回过头来分析，才会生出许多清晰的东西。”廖海荣停了停，继续说，“刚才我谈的是入官者，现在我说说出官者。所谓出官，就是淡出官场或原本就处在官场之外的人。人一生，活着的方式可谓多种多样，无论哪一种活法都很精彩。当官仅仅是人生的一种方式，而不是全部。因此，入官者应具备出官者的思想，也就是说，如果把当官与做人割裂开来，那官路其实就是一条死路。入官者为官为何？所以，我们的很多领导干部把当官作为实现某种物质欲望和精神欲望的手段，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官痞’。当官就是为了那顶帽子，别无它求。我想了很久，要用出官者的思想境界来入官，这样的官就是好官。当官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为民众创造更多的幸福。解甲归田之日，便是德高望重之时。这便是官道精髓。如果给我三天的官道去走，我不会像今天这样去走。当官一辈子，告老还乡的时候，居然身边没有一个值得托付后事的人，这就是为官者的悲哀。同样，也是我的悲哀！这也是我为什么在弥留之际让老伴请你过来的原因。你是一个敢于伤害我感情的朋友！官道一路走来，我也仅仅有你这么一个真正的朋友，这是我的荣幸，我死而无憾！”

廖海荣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睛里噙着点点泪花。

肖会水默默地听着，默默地看着，廖海荣微笑着闭上了眼睛，肖会水握着的手慢慢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