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会水觉得也不是个事，王恩奇不回来，刘云帆怎么能拽回来？他有什么错？再说，年纪轻轻的，这样晃着，明摆着耽误前途。恰好肖会水当常务副市长时的秘书考到了省委组织部，肖会水就跟伍爱民商量把刘云帆调过来当秘书。其实，肖会水选择刘云帆来当秘书是经过认真了解和慎重考虑的。虽然私底下也有好多副秘书长给他推荐人选，可他还是看上了刘云帆。一来是因为刘云帆老实，不胡来，工作能力也强；二来是用刘云帆还可以证明他肖会水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打破了过去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先例。

自从王恩奇事件发生后，刘云帆一直闷闷不乐，整天除了网上玩游戏还是网上玩游戏，他感觉整个办公室已将他遗忘了。他存不存在似乎也不会引起大家的注意。他感觉官场就是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万万没有想到王恩奇的错误却映射到了他的身上。这让他浑身颤栗，不敢想将来还会发生什么，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笼罩着他，几次他都有辞职的冲动，想过一种没有算计和阴谋的生活。

当伍爱民找他谈话，他才稍稍感受到了一点点亮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虽然隐隐有些怯场，可这些日子的无聊实在让他难以忍受。他明白，待在政府办公室的人，如果整天都忙着，说明天天有进步；如果整天都闲着，说明没进步，或者压根儿就没希望了。他毅然决然地答应伍爱民，一定不辜负领导的厚望。

一年多来，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来，少有差错。肖会水也从没有因为他跟过王恩奇而心存戒备，相反，还把他当自家人看待，经常嘘寒问暖，关心他老家年迈的父母和他的婚姻大事。为此，刘云帆特别感动，工作上更加卖力了，他为肖会水服务不图升官，只想报恩，但肖会水很少让刘云帆代替他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许多副市长的包是秘书长提，就连小小的一只水杯也是由秘书端着，家里家外的一些私事就更不用说了。刘云帆刚开始也要这样做，可被肖会水拒绝了。几次，他都在政府常务会上讲，如果连水杯都拿不动了，就到告老还乡的时候了！从此以后，只要一开会，领导手里都自己捧着杯子，秘书跟在屁股后面倒显得很不自在。

尽管这样，刘云帆还是千方百计地为肖会水多做一些事。知道今天去省城的路远，他和司机小李早早从网上下载了肖会水最爱听的单田芳的评书《三国演义》，并弄进车载dvd里。吃过早点，他和小李就早早来到楼下等着。以前他跟王恩奇的时候，起得比现在早多了，因为王恩奇不吃老婆做的早点。等王恩奇下楼，陪他到宾馆或者是其他地方吃早点，然后再送他到体育馆打半个小时的羽毛球，冲完澡后再送他到单位。肖会水当了市长后，这一切都免了。刘云帆很轻松。

“周伟德局长带着新闻部的两个记者和四方种业董事长方明在政府楼下等着您！”刘云帆看肖会水到车门跟前了，有意探问一下肖会水要不要到政府楼下去。

刘云帆太了解肖会水了。一般情况下，如果他想做某件事，你问他的时候他就会给你答案；如果他不愿意或觉得不妥，就会不吭声，这时候你就会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哦？那就过去看看！”肖会水听到周伟德的名字后，心里动了一下，把快要跨进车门的脚又缩了出来，转过头来，看着刘云帆，略带一点微笑地说。

等肖会水坐定，刘云帆轻轻地关好车门，也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车到政府楼下，肖会水欠欠身子，从前挡风玻璃向外面瞅着什么。

车还没停稳，周伟德就和几个记者朝肖会水的车跑过来。肖会水看了看跟在周伟德屁股后面的一男一女两个记者，淡淡的失望从心头浮过。他没有下车，而是降下玻璃，隔着窗子问周伟德：“你也亲自去啊？”

“呵呵，市长都亲自去，我们不去，那是对市长的不尊重！”周伟德能感觉出肖会水表情的细微变化，脸上不由自主地也露出了一丝不自然的神色说。本来还想说坐肖市长的车呢，一看肖会水略微不快的神色，张开的嘴又合上了。

“那我们出发吧！”肖会水说了一句，升起玻璃，升至一半的时候又说：“伟德，你坐我的车吧！”

“哎！”周伟德高兴地乐了起来，拖着有些肥重的身子爬上了车。

车子经过旧城区的时候，肖会水让小李开慢些。

民工们正在清理着废墟，《新乐日报》上登载的那几家钉子户也已变成废墟。

出市区上了高速，眼前立刻开阔了许多。肖会水透过窗玻璃，看到公路两边绿油油的庄稼长得正旺，再有个把月就到小麦收获的季节了。时间真是过得飞快，又有一段时间没到乡下田间地头看看了。等这次从省城回来，一定要到各县区转转，看看农民的收成情况，再顺便看看各县今年上半年的经济指标完成得怎么样。让农民实实在在都富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肖会水转过头去看并排坐着的周伟德，他也正看着窗外的风景，肖会水又想起了郁小惠。他原本以为今天可以看见她，而且会坐在周伟德现在坐的位置上，会看着他咯咯地笑着。

每次外出，他都会在第一时间看见小惠青春的笑脸，然后嬉皮笑脸地要和市长挤一辆车，肖会水就微笑着点点头说：“那就上来吧！”不过，等小惠上来坐定的时候，肖会水就会开玩笑说：“市长的车可不是白坐的！”

郁小惠转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问：“怎么个不白坐法？”

“你必须给我不停地讲故事，直到进入省城地界才可以停下来！呵呵，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肖会水点着头，神气地说着。

“说说怎么个不客气法？”郁小惠也学着肖会水的样子，小嘴翘得高高的，点着头问。

“过黄河的时候，我就让小刘把你扔进黄河，说不定东海龙宫又多了一个公主！”肖会水哈哈地笑了起来。

跟小惠在一起，是他最开心的时候，因为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不用担心哪句话会说错，也不用害怕说出的话伤害到某些人或某群人，更不用机关算尽。郁小惠总会在肖会水情绪低落的时候讲起她从网上看来的段子。她学着小沈阳的语调说：“论仕途，其实人的政治生命可短暂了，晚上钱一送，第二天官一当，半辈子清白没了；晚上钱没送，第二天官没当，一辈子仕途没了。”

肖会水的情绪马上高涨起来，坐直身子，想继续往下听。可郁小惠故意兜着圈子不往下讲了，转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接着讲啊！怎么刚到好处就没了？”肖会水急切地用手拍着郁小惠的胳膊。

郁小惠回过头来，瞥一眼刘云帆，然后把目光落在肖会水的脸上，说：“人这一辈子最痛苦的是什么？”

“人死了，钱没花完！”刘云帆怪声怪气地回答。

肖会水笑笑，看着郁小惠闪着灵气的眼睛。

“错！最痛苦的是钱没送出去，机会没了！”郁小惠自己没有笑，继续问，“人这一辈子最最痛苦的是什么？”

“人活着，钱没了！”刘云帆又开始打岔。

“错！最最痛苦的是钱送出去了，领导换了！”郁小惠又接着问，“人这一辈子最最最痛苦的是什么？”

“最最最痛苦的是收钱的领导进去了，把送钱的全给供出来了！”郁小惠没等刘云帆打岔就说出来了。

“针砭时弊，切中要害啊！”肖会水沉沉地点着头。这位新乐电视台的女主播懂得还挺多。

……

所有的一切都历历在目，仿佛刚刚才发生。

可今天，当他到大楼前的时候，看见的却是两个陌生的面孔。那一刻，无边的失望变成酸楚涌上心头。

“市长，给你讲个段子听？”周伟德揣摩肖会水的心思。当初在安排四方种业上市仪式的报道工作时，他直接点名要郁小惠。可工作安排下去，郁小惠也直接跑到他办公室，说自己身体不适，不能出差；要是局长不同意，她就给市长打电话请假。这不，周伟德只好硬着头皮拉了两个记者来，而且其中一个女的也是今年刚分配来的大学生，长得也水灵，模样无可挑剔。可他在上车前发现肖会水扫了一眼就把脸沉了下去。这会儿，他想缓和一下沉闷的气氛，笑着说。

“不了，我有些累了！想眯一会儿！”肖会水把头朝座位后面仰了仰，闭上了眼睛。

刘云帆赶紧把下载好的评书打开，调到适中的音量。单田芳的声音从车载音箱中飘了出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车子进了省城，肖会水慢慢睁开眼睛，耳边还萦绕着单田芳脍炙人口的评书。见周伟德正看着自己笑，于是露出一丝笑容，说：“伟德一路上也没休息休息？我怎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路？”

“呵呵，我也眯了一会儿！市长难得有这样休息的机会！”周伟德向上推了一下眼镜说。

“单田芳先生说到哪儿了？”肖会水问刘云帆。

肖会水从小喜欢历史。当民办教师时，他就把学校那点历史图书翻来覆去地读了好几遍。后来读书的时间少了，他就改读为听了，这样既节省时间又获得了精神上的享受。细心的刘云帆就把历史类的有声读物给下载下来，随时随地他都可以听。单田芳先生的《三国演义》，他听了无数遍还是百听不厌。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一听，烦恼就会如清风般飘过，顿时神清气爽。

“诸葛亮火烧曹营。”刘云帆也因为肖会水喜欢而逐渐成了半个历史通，一听肖会水问，稍加思考就脱口而出。

“呵呵，小刘现在也懂历史了！”肖会水对这段评书太熟悉了，他故意问刘云帆，看看这小子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

大家都笑了。

入住宾馆后，周伟德去了广电厅。肖会水洗把脸，坐在沙发上想起好久没见孙晓茜了，想给她打个电话，看看她在忙什么。如果有空了，他还是想跟她见个面聊聊。他拿出手机，刚准备拨号码，有人摁门铃。肖会水起身开门，进来的是方明，手里夹着个黑塑料袋。

“不是半道上就把你们甩了吗？怎么我刚进来，你们就来了？”肖会水惊奇地看着方明。

“像我们这种人，领导一般是甩不掉的，否则，我们就得喝西北风了！”方明神秘地笑笑，把黑袋子放在了茶几上。

“我看你这种人，领导真得躲远点，否则，连西北风都没得喝！呵呵！”肖会水故意板着面孔说，“就说上次，你做好事不留名，害得我差点被人踩死！你说我是不是得躲远点？”

“别一见面就扇人耳光啊！那次确实是我的错，只是没想到张灵光居然拿这事大做文章。像他这种小人，我敢断定走不了多远！”方明给市长的杯子里加了点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喝了一小口，马上把嘴缩回来，“话又说回来，那件事不也奠定了你在外界的清廉形象吗？你知道你在老百姓中的口碑有多好吗？”

“有多好？”肖会水瞪了方明一眼，也喝了一口水。

“别的不说，就拿我们公司的职工来说，他们私下里说您才是真正的人民公仆，不计个人得失，一心扑在工作上，为新乐200万人民谋幸福。”方明越说越来劲，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在地上来回走着，“你猜大家还说什么？说廖海荣早该给您让位了，张灵光当书记，那是把新乐这锅好菜往糊里炒!”

“我没那么好，别哄我开心啦！”肖会水一想起很多让自己无可奈何的事情，就觉得对不起所有新乐人民。只要不当面骂他，这已经是烧高香了。虽然自己也在尽力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但那些事情实在是摆不到桌面上来啊！方明的后半句话，肖会水想可能一半是他自己的独立创作。肖会水觉得笑不出来。

“我说的都是真的啊，市长大人，不仅是我公司的职工这样说，你知道，我们家那口子，农村亲戚多，他们只要一到我们家来，时不时就会说起现在的社会。社会越来越好了，国家不但不收税了，而且还倒补。然后就问，那个肖市长是不是以前当过农民，他咋就对我们农民那么好呢？只要有什么不公平的事，找他保准能替你做主！您听听，这像我编的吗？”方明有些急了，一看肖会水乐了，马上接着说，“您看，现在廖海荣总算快升了！您也不能这样默默地等着让张灵光来踩吧！就算您想这样，可新乐200万人民也不答应啊！张灵光要当了书记，我以为踩得不仅是您，还有新乐最底层的普通老百姓！”

“没那么严重，张灵光也是党培养出来的干部！不过，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只有坐到那个位子上，才可以做更多让新乐老百姓受益的事！”想想现在有些窝囊的自己，肖会水摇摇头，看着方明。

“我这儿有幅字，上市仪式完了，你把它送出去。我想张灵光这会儿说不定早就开始活动了！事不宜迟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方明说着从塑料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展开了让肖会水看。

肖会水看了看，把眼睛瞪得圆鼓鼓地说：“真迹还是赝品？八大山人可是清代有名的书法家，其书法中锋圆润，又婉约多姿，且厚重浑成，富有晋人气度。我记得他的这幅字前几年在香港拍卖会上以50万港币成交。你花多少钱弄的？”

“哈哈！我的大市长！我能把假的拿来忽悠你吗？说真的，我是看着这家企业从濒临破产到起死回生，然后发展壮大，再到今天的成功上市的！这里面包含了您从常务副市长到市长这些年来的多少心血啊！我想送假的，您问问全公司上下1500名职工答不答应？我想，只要您当书记了，我们的企业才会越做越强，我决心在10年内挤进世界500强企业的行列。这样的目标，如果没有您的支持能实现吗？”方明声情并茂，最后嘿嘿地笑着说，“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市长的眼睛啊！2006年我在东北干的时候，去香港正赶上拍卖会，就把它给弄回来了！不瞒您说，花了我一年多的薪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