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孤独退场 4
作者:康倩      更新:2019-10-11 10:41      字数:5629

他知道有时候,一件事,一句话,甚至是一个词,在投入到我们这个由各种社会关系所构建的网络之中,就会不断地发生变异,出现偏离,可能还会走向反面,这就是生活的悲剧,人的悲剧,但是它又不能避免。

星期五下午回到家,妻子把饭已经做好了,刘力急匆匆地吃了几口,放下碗穿上衣服就准备出门。

妻子问:你这么急,要去哪里?

我去趟二哥家。

我劝你最好别去。

为什么?

我前两天过去,二嫂都没有给我开门,你去肯定也是碰钉子。

刘力听了这话,犹豫了一会说:我再去试试。

妻子看他坚持要去,就再也没有说什么,心里想人家毕竟是亲兄弟嘛。

刘力出了门走了不远,迎面碰着了二哥的儿子,孩子看见刘力,远远地就打招呼:三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一会。

你干什么去?

我上你家,你爸在吗?

在,你去吧。

刘力摸了摸侄儿的头说:这小子长得比我还要高。

侄儿笑了笑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嘛,三叔我上晚自习去了,再见。

刘力站在那里看着渐渐远去的侄儿,一股亲情油然升起,一直看着侄儿完全融入到夜色里,他才转过身向二哥家走去。

二哥住的是平房,独门独院,单看这个围墙、大门,就能感觉到这家人日子过得殷实。刘力按了几下门铃,过了大概有一分钟,听到屋里出来了人,问道:谁?

听声音是二嫂,刘力回答:我,刘力。

二嫂停了一下说:你有什么事?

我想见见二哥。

他不在。说完回屋关上了门。

刘力在大门口站了几分钟,无奈地叹了口气,悻悻地回家去了。

妻子看到刘力闷闷不乐地回到家,知道又碰了壁,心里也不好受,但觉得他们弟兄之间的事,自己最好不要参与,还是由他们自己去解决。所以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只说了句:你回来了。

刘力哼了一声,就进了卧室关上了门,和衣躺在了床上。

星期一早晨八点半要开常委会,刘力星期天下午就回到了平阳,准备为明天的发言起草个提纲。可是坐在桌前,思绪一片零乱,无从下笔,他苦苦思索着,但始终理不出个头绪,他问自己这是哪出了毛病。

既然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索性放下了笔,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抬头看着天空的那一轮明月,明月不知道他的心情和处境,依然皎洁明亮,心里一阵怅然所失,为什么会这样?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人的一生究竟由多少叹息织成?直站到两腿发酸,他才回到了桌前,坐下来写到:几夜难眠,今又难眠,数着星星盼明天。煮豆非要豆萁燃?

苦不堪言,向谁堪言?留却无奈心自惨。

一直看着从东方升起的淡黄微光驱走了夜空的深蓝色,刘力翻身下了床,他感到头晕得有点天旋地转,没办法又重新躺下,过了一会感觉好点了,起来用凉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看了看,脸色发青阴暗,一脸的疲惫。哎!由它去吧。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坏人才能够活得潇洒,好人活得太累太拘谨,潇洒和拘谨的区别,不就在于前者敢蔑视一切规则,而后者则谨小慎微吗?

常委会十一点结束,刘力在会上提出的几项措施得到了其他常委的认可,他的心情也受会议气氛的影响变得豁然开朗,会议结束后还和常委们开了几句玩笑。

沈紫东要出去办点事,他把一份材料交给徐卓群,让她到打字室打好以后送给刘力。

徐卓群把文件打好后,来到了刘力的办公室,轻轻地敲了下门。

请进。

徐卓群进去后看刘力低着头写东西,就把文件放在桌子上说:刘书记,这是沈主任吩咐给你送来的。

听到徐卓群说话,刘力才把头抬起来。他把文件拿了过去看了一眼问道:沈主任不在?

有事出去了,书记找他?

刘力顿了顿说:也没什么事。他想让沈紫东去买点安定,如果再这样每晚睡不着,身体会挺不住的。但又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他夜夜失眠。

徐卓群看了刘力一眼说:刘书记,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可能是没有休息好。

一个人在外,工作又这么忙,你可要注意身体。

谢谢了小徐,谢谢你的提醒。一时无语,徐卓群告辞走了。

看着徐卓群离去的背影,刘力很感慨,到底是女人,就是心细,什么事情都逃不过她们的眼睛。

徐卓群回到办公室,脑子里一直是刘力的影子,怎么也抹不去。知道他的胃不好,又长期在外面吃饭,有时工作忙,饥一顿饱一顿,没有个规律,所以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但作为一方诸侯,工作的压力又这么大,细细想一想,每个人的一生都很不容易。

一般老百姓看来,县委书记是多大的官啊,要风有风,唤雨有雨,那还了得,可又有几个人知道他们的酸辛与无奈。

对于一个从政的人来讲,把一方百姓治理好,把经济搞上去,让百姓过上富裕的日子,那才是成功。可这种成功又谈何容易,真是高处不胜寒啊。

人的感情有时候很复杂,复杂主要源自于这个世界的复杂。

男女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微妙,有时候一件事,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心情。自从上次听了刘力的歌后,徐卓群沉睡了几年的情感仿佛被刘力的歌声所激活。她没有想到为官多年的刘力竟然有如此朴实的情怀,如果说一开始她是被歌声所感染,那么后来在处理刘锐的事情上,她则是受了感动,难得啊,真的很难得。

徐卓群在心里给刘力下了一个结论,这是一位多么精致的男人。

她是个不轻易对男人动心的女人,但她发现自己对刘力显然有了兴趣。这样的兴趣并不意味着两个人之间一定要有什么男女私情,也许更多的是一种关注。就仿佛是两个不相上下的棋手,面对一盘好棋,单见纵横捭阖,跌宕起伏,便心痒技痛,跃跃欲试,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但对手也未必不能成为情侣,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难以预料的。

刘力在平阳上任以后,县委和部门的班子没有动一个,他有更深远的考虑。人们常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他不这样认为,他想静观世态。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和摸底,把平阳县的情况基本上理出了头绪,工作长期搞不上去,可以这样下定义:干部上的近亲繁殖,思想上的因循守旧,这两条制约着平阳的发展。

车子开进县委大院,刘力收回了放纵而凌乱的意识,清理了一下思绪,下一步方案在脑子里逐步形成。平阳的班子该动了,干部队伍稳定固然是好,但时间长了,就不一定好,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县委大院里好一派景象,仿佛置身于花的海洋,黄的菊花,红的月季竞相开放,秋天的无比绚丽,让人感觉仿佛回到了姹紫嫣红的春天。

今天是中秋节,正好是星期五,大楼里早早的就没有人了。

徐卓群整理好最后一份文件,看看表已经是七点了,此时的她不知道该干什么。家对她来说已经失去了实际意义,没有了往日的温馨与宁静,只是一个歇息所。她现在最怕的就是过节,中国人对传统的节日都看得比较重,尤其是在这样的小城,那就更是了不得。路上早早的就没有了行人,站在窗前极目远望,万家灯火没有一扇窗户是属于自己的,心里泛起了一阵凄凉,眼泪无声地滑下。

在这个月光如水的夜里,她对自己的婚姻第一次有了这么清醒的考虑。她对陶依林已经无所谓爱,也就无所谓恨了。多少年前曾幻想着他们的爱情有着生生死死的惨烈,有着柔肠寸断的凄美,有着轰轰烈烈的激情。至少纵然不能相随,也应该有不自量自难忘的悲凉啊,可做梦都没有想到结局是这样。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楼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夜已经很晚了,夜的气息很浓很浓,浓的似乎进入到呼吸里。

徐卓群害怕回家,家里的那份沉寂透着狰狞,那份狰狞仿佛要把她吞噬掉,可这样躲避不是永远的办法,漂泊的船终究是要靠岸的,家总还是要回的。

一个人如果失去了家,家如果没有了爱,那么她的生活也许永远就没有了阳光,家对一个人是多么的重要啊。

回到家里,徐卓群脱掉外衣,无精打采地坐在沙发上,这时饥饿感袭击着她,她不得不起来到厨房下了点挂面,面做好端在桌子上,却一点食欲也没有了,看着面发呆。

这时候,她想起了父母,想起了儿子,有一种马上想见到他们的冲动。再一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也许老人已经睡下了,只好放弃了回家的念头。

太阳收起了最后一抹嫣红,眼看着天马上要黑了,徐卓群只身在大山中转悠着,怎么也找不着回家的路。夜色下的山峦没有了白日的雄伟,增添了几分恐怖,她急得快哭了,放开嗓子喊到:有人吗?我要回家。空荡荡的山谷里只有她的回音,这回音又是那样的空旷无助,她害怕极了。

电话铃骤然响起,划破了夜的宁静,也把徐卓群从噩梦中惊醒。她的心狂跳不止,恨不得从嘴里跑出来,浑身汗津津的,意识还沉浸在梦里,一下子还没有回到现实,她让自己平静了几秒钟,才拿起了电话。

电话是她同学张明远打来的,告诉她陶依林出事了。一听是陶依林出事了,体内的某根神经一下子被牵动了,意识也被激活了。

她急急地问:出了什么事?

张明远回答:你要冷静,这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考虑到事关重大,也许你早知道,我们商量着想想办法,看怎么补救。

但我知道这样做对你很不公平,我也是急得没有办法了,只好给你打电话。

徐卓群的这位同学,学的是中文,大学毕业以后竟鬼使神差地进了公安局,不过事业还是挺顺利的,现在是副局长。

到底是什么事你快说呀。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矛盾,虽然她和陶依林形同陌路,但一听到他出事了还是挺着急的,这就是一种本性的善良吧。

今天我们在全县进行了一次扫黄活动,消息封锁得很严,我也是在出发前的半个小时才知道这次行动的。警力集中在最近反映比较多的几个歌舞厅,没想到在那里碰到了陶依林。

张明远说的含蓄委婉,徐卓群一时没有转过弯来,说到:那就让他去吧,我管不了。

张明远一听这话急了:我说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如果没事我会半夜三更的给你打电话,你以为他在歌厅仅仅是唱歌那么简单吗?他是在嫖娼,正好让给撞着了,人证物证俱在,现在在公安局。

徐卓群听完这话,脑子嗡的一下,短时间出现了空白,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被这事一下子击懵了,仿佛置身于半空中不停地翻筋斗,不知所措地抱着被在地下转圈。

电话再次响起。

徐卓群你说话啊,今天如果不想办法把陶依林放出来,那明天我敢说平阳县城没有一个人不知道。

我能有什么办法?

确实是这样,这件事发生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你能说她有什么办法?她的处境已是相当尴尬,这种羞辱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承受得了的。

听了徐卓群有气无力恍若隔世的声音,张明远才感觉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这件事本身对妻子来说,就是致命的打击,是相当残酷的,自己还竟然让她想办法,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没有哪一个女人在这方面是宽容的。

他放下电话,让自己冷静下来,权衡了这件事的利弊,更多的是为徐卓群着想,这事一旦公布于众她是真的没办法在平阳待下去了。

唉,为了徐卓群我就犯一次错误吧。

主意已定,张明远把那两位干警叫到办公室,关上了门,给两人倒了水才坐了下来说:你们辛苦了,今晚我们的行动很成功,这归功于大家的努力。

这两名干警听他这么说忙回答:局长更辛苦。

张明远说:我是应该的。

他沉思了几秒钟又说:其实干我们这一行,真的是不容易,一边是法,一边是情,情与法,法与情有时候真是很难摆正。按理说法永远大于情,可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国家里,它又有着多愁善感的民族,一个情字就吊死了多少人,人与人之间有着错综复杂千丝万缕的关系,有时候处理这些事情真是感觉头疼啊。

听张明远这么说,两名干警如坠云里雾里,难道局长把我们找来就是为了发这番感慨吗?人情关系的复杂大家都有亲身体会,这还用说?心中正在犯疑惑,张明远又开口了。

你们今天搜查那个包间,进去后看到陶依林在干什么?

原来如此,一切都明白了。年龄大的那位干警说:他坐在沙发上,旁边还坐着一位小姐。在这之前做了什么,我们不知道,进去时两人在喝酒,当时由于灯光太暗,没有看清是谁,所以就带回局里了。

原来是这样,既然没有性行为,就不能构成嫖娼,这事你们俩是当事人,怎么处理才好?

听他这么说,大家心知肚明,还能再说什么,年龄大的很沉稳。

局长,这事怪我们,我们对扫黄的尺度把握得不够,理解得不透,尤其是和小姐单处的,都给带回来了,现在看来我们这样做是错误的,错了我们马上改。

听到这么说,张明远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没想到这么棘手的问题竟这样轻松地解决了。

好!既然你们这样认为,现在就把陶依林放了,不要造成太大的负面影响。

送走这两个人,张明远咬牙切齿地骂道:陶依林,今天便宜你小子了,如果不是为了徐卓群,我不会就这么放过你的。

他对陶依林的所作所为实际早有耳闻,今天活该他倒霉,俗话说常走夜路哪有不碰见鬼的。他有时真为徐卓群抱打不平,论人品,作为女同志那真是没得说,端庄大方,表里如一,论容貌虽然没有沉鱼落雁,闭花羞月之色,但骨子里透着的那份气质是与生俱来的。在大学里,班里有多少男同学在心里追逐着她,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但在那个年代,社会风气还不像现在这样,虽然是大学校园,但还是很传统的,受那种传统观念的束缚,大家只能把这份感情深深地埋在心底。那个时候,门第观念尤为严重,徐卓群的父亲当时身居要职,她本人又是独生女,她的这种背景和个人条件令多少女同学嫉妒得要死,羡慕得要命,令多少男同学为之倾倒,徐卓群在他们的心目中仿佛永远是一轮明亮的皎月,可望而不可即。

他不知道今天自己这样做,对徐卓群来说是对还是错,他真的希望这件事对陶依林是个教训,使他能引以为戒,行为上有所收敛,不要太放纵自己了。

在我们这个社会里,权利一旦离开了制约这个大前提,由此就可能会产生一种封建的人身依附关系,派生出一批无视党纪国法的人来。

听完公安局长的汇报,刘力心里很震惊,没想到小小的平阳县城在治安方面存在着这么多的问题。他下了决心,一定要把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一起抓。

三天后,平阳县召开了全县干部大会,刘力在会上做了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