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womaninchains
作者:《时尚芭莎》主编      更新:2019-10-11 10:08      字数:2412

文/宁财神

上个月十七号,我在无锡做了一整天的话剧宣传,晚上七点,累到头晕眼花。回酒店的路上,我在沿途音像店的喇叭听到remix版的tearsforfears的老歌womaninchains,心中讶异,十多年前的老歌,居然到现在还有人听,心中暗赞店主识货。

晚上十一点半,被小杜两电话吵醒,说老鹅前天中午,因酒精中毒过世,享年三十六岁,womaninchains是他大学里最爱听的歌,于是知道,那首歌是他在向我道别。

老鹅的鹅,不读é,读né,大一军训,一身板绿的他告诉大家:“我家养né。”没人知道“né”是什么动物,后来急了,当众吟诗一首,nénéné,曲项向天歌……于是得了这个外号“老鹅”。他是东北人,伊春市,中国面积最大的城市。有个姑父是某省宣传部的部长,每次酒醉,主动提起他姑父,他都会说“我这人不爱说这些……”我们会集体接一句:那你就闭嘴!

一度有人怀疑,他这么笨的学生,能考上大学,全是因为他那个神奇的姑父。虽然他自己解释过许多次,他高考化学是满分,但似乎从来没人相信。直到大四,他被开除前,精细化工的某位老教授专门找到他,要求老鹅考他的研究生,甚至提出:英语不行,我可以找人来给你补课,钱我来出。

直到此时,我们才知道,老鹅确实是个化学天才。教授说,老鹅的毕业设计,是他见过的最有想象力的。

毕业后,碰到老同学,都在感慨,老鹅生错了地方,他这性格,如果生在香港,一定能变成黑社会的“头马”,最不济也是“白纸扇”。哪怕当时考的是北方的大学,他那一身勇气都可以使他活得稍微体面些。可惜是在上海……老鹅一直试图在学校建立某种类似黑社会的秩序,通过无意义的斗殴来寻找一份怪异而可怜的尊严,但他失败了,因为这就是绵软而有序的上海,有钱才有尊严。

说到尊严,不得不提到lucy,上海女孩,白皙,微胖,爱喷价位一百元左右的香水(十年后提升至千元),穿假名牌,颈上挂着各种金属项链,说话时有一半词汇是英文,词汇量基本不超过新概念范围。老鹅对她的迷恋,持续了四年,据说起因是,老鹅因辱骂军训教官,被教官罚站,在烈日炎炎下,lucy出于同情,偷偷给他送了杯水。

老鹅对lucy的迷恋,当得起“发乎情、止于理”,除了有一次殴打lucy的校外男友,确实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甚至,连正经的表白也没有过。那次殴打,我在旁边看得过瘾。当时情况如下:老鹅喜欢lucy,于是四处宣扬,每次说完,最后一句必是“我这人不爱说这些……”可怜的lucy很快就像老鹅那可怜的姑父一样,变得全校闻名。

为了使自己尽快跟老鹅择清关系,lucy迅速找了一个校外男友,北京人,开一辆黑色桑塔纳,周末经常来接她吃饭。那个周末,男友又开着名车来了,在八舍楼下等待lucy,老鹅得知,飞奔而至,故意擦碰桑车的后视镜,该男友开门叫骂,被老鹅揪住脖领,展开对峙,我记得很清楚,该男友操着一口帅得要命的北京话:动我一下试试,我敢保证,你在上海永远无法立足……

北京男友带着两个肿胀的黑眼圈离开了学校,后来那辆黑色桑车再也没在学校里出现过。lucy每次对同寝室女生提起老鹅,都是那一句恨恨的:十三点,娘个冬采起来。老鹅被开除之后,送了lucy一件礼物,一书包的啤酒瓶盖,他每次喝酒,都把瓶盖揣兜,回家加工,把瓶盖砸成薄片,然后刻上一个心形,送给lucy的瓶盖有十几斤。据说lucy当场就把那包东西扔进了垃圾桶,但我认为,她现在一定会后悔,因为那是我所见过,最浪漫的一件事儿。而lucy对老鹅做过最好的事儿,就是当众把一条被他碰过的纯银手链扔给他:我不要了,你留着玩儿吧!

lucy现在混得不错,前些年给一个国企副总当过一年多小蜜,赚到第一桶金,现在拥有自己的公关公司。如果有老朋友看到这篇,请转告lucy老鹅的消息,并告诉她:老鹅一遍遍听womaninchains,那个woman,当然是她。

有次酒醉,老鹅说,此生一定要发明一种药,可以使人产生爱情。这个念头,是他大三大四好好读书的驱动力。毕业前,他在最简陋的实验室里,几乎做出了类似摇头丸的东西,我们坚信,幸亏他被开除了,否则迟早会变成一个毒枭,横行乡里,无恶不作。

我们学校当时最厉害的是山东人,我们寝室有一个,叫小齐(他最爱听ledzeppelin,就管他叫小齐),每天半夜跑到操场练一种古拳法,据说叫“大梦拳”,练到最狠,可以隔空取物白日飞升什么的。隔壁寝室有个嘴贱的上海同学,试图劝说小齐每天睡觉前洗脚,小齐认为这是一种侮辱,于是当场用大梦拳痛殴了上海同学,然后,出于过江龙的恐惧(毕竟是在上海),纠集了一群学校拳击队的山东老乡,挨个敲门:我们刚揍了上海同学,你们有意见吗?

当然没意见。第二天要考四级,城市荣誉感早就被对考试的恐惧感挤压得一干二净。

敲到老鹅的房门时,已经是十一点,刚刚熄灯不久,老鹅聊lucy的新发型聊得正嗨,感叹上海女孩会打扮,话音未落,山东拳师们推门而入,问了那个问题,老鹅当场撺了:老子有意见……

当夜,老鹅一个人力斗山东帮,早上三点,回寝室,满头是血。山东人毫发无伤,但明显感觉,日后见到老鹅都是躲着走。很久以后,才知道当时的情况,老鹅一出门,就知道自己没戏,于是在墙角找了个啤酒瓶,在自己脑袋上敲碎,然后拿碎酒瓶对着他们:谁先上?

山东人出于同情,用t恤替他包裹伤口,采访他:这位大哥,我们殴打上海同学,跟你丫有蛋关系啊?

老鹅说:我喜欢的妞儿是上海人,谁跟上海人过不去,就是跟她过不去,跟她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你们想跟我过不去吗?lucy得知此事,被气哭了,恨恨地骂了一晚上“戆大”(傻瓜),同寝室女生向老鹅转述的时候,出于同情,只说lucy为他流泪了,老鹅一激动,半夜顺着水管往lucy的寝室爬,终于被开除。

小杜说,老鹅是趴在书桌上死的,手里紧紧攥着lucy那条纯银手链,掰都掰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