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天剑蚀日 第二百四十一章 暗战(一)
作者:无赦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970

江户街头,原本历行的江户早市早已开始。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斥满了整个街道。自从昨天幕府将军一派将尊王派代表遇刺案件和樱田门外大规模枪战的内幕掩盖下去的第二天,原本紧张的局势逐步平缓下来。满大街警戒的士兵和武士们都已各归本位。城内外严密的大队人马又开始陆陆续续向周边地区调拨。江户重城,正渐渐向一个非军事区域恢复。全城洋溢着一股平和的气氛。

在这平和的气氛里,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这两个负责尊王派在江户城中外围事务的头目坐在茶楼临街的窗口,望着下面人头涌动的街道,不禁叹口气,说:“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至理名言啊!”

日本自古以来便以邻邦中国为学习对象,虽然近代中国被列强**,日本渐渐改变对中国的态度,但日本国内受中国文学熏陶的人还是很多的,象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这些人更是自小便熟读中国文典,所以两人能说出中国的谚语、俗话,倒也不是什么希奇事.

西乡隆盛手捧茶杯,竭力想回忆起昨天半夜间的感觉,为自己夜里的酣睡而感到后悔。大久保利通见他出神,不由感慨说:‘上次八一八政变之后,咱们就对天皇不事十分信任了.如今在昨天一天之内,连续发生数起针对我们尊王派的事情,不仅诛杀我们尊王派地骨干,更欲置高杉君于死地.看来,木户孝允的猜测也不全是些杜撰的内容。”

原来,早在樱田门事件之后,孝刚天皇成了这些改革志士的一面旗帜。那以后的一段时间,谴责德川幕府卖国的传单经常在夜深人静时贴满了大街小巷。许多寺院里出现了据说是古代神灵留下的“天书”。预言德川幕府地末日已经来临。成帮结伙的行动队戴着假面具在陆路上拦截邮件,在海路上抢夺商船地财宝,并分发给穷苦百姓。有一群武士甚至闯进了德川家的

家庙,把德川幕府前13代将军塑像的头都砍了下来。各地的武士聚集在京都,向孝明天皇表示自己的忠心。许多诸侯和官僚积极劝说孝明天皇下令起兵推翻德川幕府。但是,孝明天皇与这些改革志士的思想是有区别的,他坚决主张排外。然而却不主张打倒幕府。他并不想自己直接来治理这个困难重重地国家,希望仍旧由幕府承担这个重任。他则可以高高在上,做一个批评者与指导者。德川幕府看到了这一点,也就努力利用这一点来巩固自己的权势。

在全国蓬勃发展的尊王排外运动中,德川幕府不得不作出一些让步。一八六三年一月,朝廷宣布赦免在“安政大狱”中受到迫害的改革派人士,高杉晋作等人为当时的殉难者进行了声势浩大的改葬。接着,德川幕府勉强同意以五月十日为排外日。但是幕府并没有真正改变立场。它实际上是以此作为缓兵之计,仍然在寻找向改革派进行反扑的时机。

五月十日,尊王排外派斗士高杉晋作,首先在长州向西方侵略者发起攻击,炮击了经过马关的美国商船,这艘商船被打得差一点沉没,东倒西歪地逃走了。他们急忙兴奋地向天皇报功。美国公使当即向德川幕府提出抗议,要求他们管好各地地诸侯。德川幕府闭口不提孝明天皇的排外指示。把炮击事件说成是地方诸侯在发动内乱,并暗示外国人可以按自己的意愿行事。这就等于是出卖了长州。于是美国和法国的海军立刻进行了残酷的报复,击毁了长州海岸的全部74门大炮。为防止外国侵略者更大规模地军事报复,高杉晋作担起了防守马关的重任。高杉晋作曾经到中国的上海进行考察,一方面,他亲眼看到了中国沦为半殖民地社会的教训。另一方面,他也更清楚地了解到西方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和当时的国际形势,认识到盲目排外、闭关锁国并不能使国家强盛起来,正确的道路应该是一边改革国内腐朽的幕府政治,一边学习资本主义的富国强兵之术。他认为过去的武士己不能适应今天地战争需要,所以打破了日本历史上不许武士以外地平民参军的传统,从农民、渔民这些普通老百姓中招募了大量兵士,进行严格地训练,组成了一支战斗力很强的“奇兵队”。后来,这支队伍在抵御外敌和打击幕府上起了很大的作用。

孝明天皇得到外**队攻击马关的消息后很愤怒。在八月十三日发布诏书。宣布要亲自出征,去与西方侵略者作战。为此。孝明天皇决定在八月十八日去祭莫祖先神灵,希望能得到祖先和神灵的保佑。一旦天皇的计划得以实现,就等于让尊王排外派掌握了全国的军事和政

治大权,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德川幕府和顽固派迫不及待地进行了反扑。他们在八月十七日深夜至十八日凌晨发动了宫廷政变,把尊王排外派的大臣以及长州等地的尊王排外派武士两千六百多人赶出了京都。一些尊王排外派的领袖被逮捕甚至被处死,孝明天皇又落入了幕府的控制之中。这个时候,天皇个人究竟是什么政治主张已经无关紧要了,无论谁把天皇抓在手中,都可以用天皇的名义号令天下。所以一夜之间,京城又成为幕府和顽固派的天下,朝廷中的重要职位都换上了幕府的大臣。这次政变被称为“八一八政变”。

尊王排外派的武士只得撤往长州,重新聚集力量。过去,他们始终认为,自己是按照孝明天皇的旨意行动的,是天皇地忠臣义士。可是现在。他们却被赶出了京城,他们感到自己是被孝明天皇出卖了.但是,他们不愿意相信这种事情.所以他们仍然对天皇心村存幻想,直到这一次幻想全部破灭,才接受教训.

大久保利通听完西乡隆盛的话长长吁了口气,凝眸深思,说:“这蹊跷劲儿,倒叫我生疑。可是,这天皇怎么会一改前态,变的一夜之间支持幕府派,怕是非人力所为。这中间定有文章。”

“我也有同感,”西乡隆盛点点头。说道:“真是同室操戈啊!天皇准备昨日向天下颁布诏命的,看来这一次较量又室幕府派占了上风。”

大久保利通思忖道:“这本来幕府反扑之事,是有规律可循的。当年八一八政变那事咱们都是在幕府突袭的夜里出事。我本来猜测在咱们卷土重来之后,已经加大了政治上的警觉,不会再上幕府地当了,可看昨天的事乃是幕府故意为之。彻底与我们决裂。但昨田地事来得非常怪异,无迹可寻。幕府的用意是什么呢?”

西乡隆盛听他这样说,心头一动,伏栏望着楼下的屋脊和檐角,正沉吟之际,忽见远处小街有一人长衫围巾,踽踽独行。身影极为熟悉,正是与自己和大久保利通同为江户秘密连络点负责人的中山长治。他刚想叫大久保利通来看,但是随后见他拐弯向西去了,便一转念,没有开口。大久保利通见他神色微有变化,忙问究竟。西乡隆盛笑笑说:“我正眺望樱田门那边咱们的暗点呢。这幕府反扑之事,难说难讲。但我有一个办法,咱们暗中施行。定然有效。”

“什么办法?”大久保利通大感兴趣,追问道。

西乡隆盛故作神秘地一笑,摇摇头说:“我去请个高人来,届时你就知道了。”

两个人吃完早茶,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在街头告别,各自离开。

西乡隆盛在街头逛了几处古玩、茶叶店。买了半斤上等日本清茶,用牛皮纸包好、细绳扎定,提在腕下,小心察看背后无人盯梢,便抄捷径从小巷径直向西赶去。

江户西山神田神社外表日显残破。驻观的供奉御列所居地后园,却是生机一片。主持村上正雄费尽心力养了些花草,都被搬放到外面空地上晒太阳。屋子的门窗俱开,正与访客谈笑风生。西乡隆盛耳尖,听出了那客人的声音,知道自己所料不差。正是中山长治。

今天。中山长治一反常态地起床晚了一点,他已经通过自己的情报网详细地知道了高杉晋作遇袭之后,驻扎在江户城外的秘密军事基地又遭道覆灭性的打击。对于幕府动手诛杀尊王派骨干的事.只是稍稍听到了几个受下的窃窃私语地议论而已。他油然想起了昔日八一八政变后,幕府对尊王派展开的清洗活动,心中不安准备找神田神社的主持(和祭祀和尚一般角色的头目,相当于寺庙长老,在日本,僧侣是一个很受人尊敬的职业,被认为是睿智、博学的象征。如果让你想象僧侣地生活,很多人会用清心、寡欲、平淡来形容。而日本僧侣的真实生活却和想象中相去甚远,在日本,戒律森严的僧侣是少数,比如唐招提寺的和尚,继承了鉴真和尚律宗的根本,和中国的传统和尚没有什么两样。除了唐招提寺和临济宗主持一级的僧人外,日本和尚娶妻生子戒律不禁,也可以喝酒吃肉。)推算一番.

屋子里中山长治和村上正雄正在谈论间,外面院中又有一人大声笑道:“糟糕,看来今天村上主持床下暗藏的美酒又要遭逢一劫了!”

屋里人闻听这声音,相视一笑,均知是西乡隆盛到了。村上正雄起身迎到门口,淡淡道:“昨夜里村上推算得,今日有不速之客前来讨酒,故而本主持连夜将酒喝个精光,至今宿醉未解。西乡君莫要嘲笑。”

西乡隆盛朝他望望,大笑道:“瞧你主持那点不成器的小气样,只可惜我的好酒都存在长州藩属地里了,不然随意找几瓶来,也足以吓杀你这老家伙。”

村上正雄也是一声长笑,说:“那我和尚可是想被施主吓杀。饱尝美酒而死,至乐也!”

西乡隆盛微微笑道:“你们都是酒鬼,忙不迭地要醉死,埋醉鬼地酒缸可要涨价了。”

三个人俱都站在门外温馨无风地阳光下,闲聊的高兴。中山长治问西乡隆盛怎么有雅兴拜访村上主持地?西乡隆盛看着他一笑,反问他是来干什么的?

村上正雄略观二人的神色,便心知肚明。说:“这江户城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了。你们两个人,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来。和尚猜得如何?”

中山长治冲西乡隆盛挤眼,说:“你看呢?”

西乡隆盛笑道:“你跟我打什么哑谜。适才,我和大久保利通在樱田茶道吃早茶,坐在楼上窗口,远远见你悠悠闲闲向了西。便猜你是来寻和尚,果然不差。自然是为这两天天皇和幕府的事情了。”

中山长治哈哈一笑道:‘西乡君果然不愧是咱们尊王派中第一聪明地人物,从我向西来,便知道我是来寻村上主持的,不简单啊!你说地不错,我正是感觉这事大为蹊跷,所以想来找主持一解心中困惑!‘

西乡隆盛道:‘这事不止是你感到蹊跷,就是我和大久君也感觉又些不对劲.这种情况和当年八一八政变时的情况差不多,只是我们有些奇怪,为什么天皇会偏向于幕府呢?如今的天皇怎么再没有以前哪种一怒而起的劲头了?‘

村上正雄看了看他们两个道:‘两位切勿急噪.待和尚求佛祖指示一二!‘

说着村上正雄便虔诚地拜倒在佛像前,口种喃喃有辞,摇动手中的卦盒.良久卦盒中卦签跳出,村上正雄捋须垂目而观,指点道:“根据中国的周易学说,这两个卦象是显而易见的。一为巽上坎下水风井;一为坎下兑上,泽水困。井、困二象字面上都不好。但是,我不知道这卦地真正用意,故而也只能就表面而言。这个卦签,我倒能解,大意是:凶岁之年,大灾将至,作祟之时,恰逢甲子。避者生。当者死。无可解脱。”

西乡隆盛拿过来看了又看,疑虑道:“什么意思?是城中有变,让我们离开才有生路?”

村上正雄点头说:“西乡君不信,何不自占一卦,和尚替你详解一二。”

西乡隆盛想想,同意了。村上正雄将手中的卦签放回卦盒来。递给西乡隆盛。西乡隆盛合在手心,颠摇了一气,连丢了几次。村上正雄视签的方位,用笔记录下了爻位,竟然也做成了坎下兑上的泽水困之卦。他惊异地倒吸了口凉气,怔怔地瞧了半晌,问西乡隆盛意欲占卜何事?西乡隆盛说就问尊王派在今年的运数。

村上正雄凝神读卦,缓缓道:“此为‘困’之不变之卦。泽无水,曰之困。九二之象,困于岁初。中有贵也.想必是要说,尊王派今年的运数,应该是极为困顿.而且还与贵人相关,说到贵人,中山君,你们尊王派有什么性命攸关的贵人。你可知道?”

中山长治沉思片刻,果断地点点头。村上正雄望着他。含笑说:“和尚有一语跟二位先生讲,你们可要记好。”

中山长治和西乡隆盛拱手一揖,说:“主持请讲。”

村上正雄不紧不慢道:“还是中国那句老话: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居内而亡。”

进到城里,中山长治在街头目送着西乡隆盛往樱田门方向走去。嘴角掠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他地目光朝来处眺望那条通向荒僻西山的羊肠小道。那条窄路上,遥遥地出现了一个行色匆匆的男人,似乎正忙着追赶什么。中山长治闪进路边一家橘梗货栈,侧面对窗,窥探那人的去向。那人没有觉察到自己已经被人注意上了,驻足道路岔口四面望望,有点沮丧地吐了口痰,径直沿樱田门外的大路向前走去。

中山长治微微笑了笑,振了振衣衫,抬头走出货栈.

木户孝允住所,中山长治、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都在坐.午饭桌上,菜肴上来。这木户孝允的手下厨子听说主人和几位朋友有心要试试他地手艺,自然是十二分的卖力,特意炫耀。他将一条江户沿海特产的雷鱼洗刷干净,用两只硕大的油锅过油。只见那遍体裹挂淀粉的鱼儿在这边油锅中汆过,顿时脆黄。翻过身来在旁边锅中又是一汆,双面俱已变色。但是鱼眼依旧圆睁,嘴儿张合不已。厨子忙又在小灶上用白糖、上汤、尖椒、冬菇、红油、青葱急火翻炒,最后烹以恒顺白醋,酸香的辣味顿时弥漫屋中,将红油酸辣鲜香的红汁兜底浇在鱼身上。鱼香、汁香相互辉映,正是醋浇雷鱼的正宗做法。这厨子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中国烧鱼法,一盘鱼倒是烧的色、香、味俱全.

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见这鱼放在眼前,瞪眼张嘴,用筷子轻轻插入鱼体,挟起鱼肉来尝了一口,感觉水嫩无比,叫了声好,说:“这鱼儿比咱们地生鱼片好!”

厨子见他只夸鱼儿,不夸自己地手艺,有点儿不服气,笑道:“西乡君,这鱼是没有区分的,关键在于……”

西乡隆盛含笑打断他地话,西乡隆盛接口说:“在于手艺的不同,是吗?”

厨子点头,毫无谦虚的意思,好奇,说:“那就请你说说看。”

厨子恭敬地略欠身,说:“鱼肉的嫩度、口感在于下油锅过油的时间和火候。我五年前得高人指点,用两口铁锅沸油,鱼儿单面入油,一汆即起。正反过油的时间大致相同。这比在单口锅中煎炸要好许多。所以,这鱼肉才鲜嫩异常,口味超过日本的生鱼吃法,那是自然的了。这可是我从中国学来的招牌菜!”

西乡隆盛点头,叹道:“中国的烧鱼我吃过,不及你的手艺。佩服!”

说着,他从兜内掏出两块金币来,赏给厨子。这厨子不卑不亢,接了金币,作揖道声谢,转身又入厨房。西乡隆盛目送他的背影,口中奇道:“木户君,真想不到你这里竟然有中国的厨子!看来以后要多来你这里吃上几回了!”

木户孝允看着他,不淡不咸地说:“只怕是你事务缠身,无暇来吧?”

中山长治和大久保利通笑吟吟看着西乡隆盛这份馋劲儿,说:“西乡君,木户君的厨子,比你们西乡家的如何?”

西乡隆盛跺足叹道:“等我回到长州,一定要家里另聘高明。咱们的生鱼片,天天味同嚼蜡,也该有些口胃之福了。我也一定要请个会烧鱼的中国厨子!”

一顿饭不知不觉吃了大半个钟头。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略喝了几杯酒,心情愉悦,决意出门去对面不远的藤野汤洗个澡。然后来接和中山长治回家。木户孝允巴不得他们快些离开,着两个手下陪他去们浴室,自己和中山长治一起退到后宅内室,有一番话要对他讲。

中山长治见木户孝允如此神神秘秘,不知底细,心里忐忑不安,害怕地问:“木户君,什么事啊,值得这样防范?这可是在咱们自己的底盘上呢。”

木户孝允掩上房门,从床头桌边抽屉里取出一封信来,递给中山长治,说:“你自己看吧。是你姐姐托人偷偷送来的。”

中山长治一听是姐姐送来的信,当下赶紧拆开信纸去看内容,上面是中山庆子熟悉的秀气笔迹,再仔细看时,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