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无尽悲伤
作者:锦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057

是夜灯火通明,加上殿内的半廊每隔数步已高挂上盏盏宫灯,映得整个宫廊明如白昼,纵使已入夜间,却也人声喧闹,气氛炽热沸腾。

杨翾面上的神色却与这欢磬时刻格格不入,布满阴霾的俊脸似乎暗藏心事,一双黑眸更宛若深谷幽涧,混沌而空茫。这模样太过切实,深印入林峰眼底,令他惶惶不快,原本勉强的笑意竟也难以维持,俊眉斜展,勾出隐约却凌厉的怒意,浑厚的低斥声从喉探出:“杨翾,既然身子不适,为何却强忍赴宴?!”

这声斥责显然及时而精准,犹如利锥猛刺,脑中一阵凉意袭来,杨翾蓦然惊醒,抬眼迎住林峰的目光,却只能寻得关切神色,仿佛恼怒的源头,竟也是对他不知怜惜身体的埋怨。心似烈焰般焦灼,令他坐立不安,更衍生出莫名而狂躁的恨意。为何自己竟期待林峰的暴怒?只是当这份怒意缘于关怀时,他竟毫无防备般绝无对策。他冷冷瞥过林峰一眼,嘴角掠过一抹无奈而苦涩的笑意,淡淡回应:“纵然不适,却又怎能错过今日?”他眉峰微挑,浮出神色莫辩的笑容。

苏菜菜依偎在林峰怀中,忽然直起身子,秀眉微蹙,目光直直凝住杨翾,满脸疑惑与焦,沉声问道:“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呼吸不太顺畅,哮喘又犯了吗?”

杨翾侧首,并未正视苏菜菜,眼帘的缝隙间,缓缓折印出模糊的红,仿佛她的衣衫,她的小脸,甚至她那双娇艳欲滴的唇,都如出一辙的殷红。只是这抹红如此怵目惊心,投入他眼里,如同淋漓鲜血,撕起阵阵彻骨而揪心的绞痛。杨翾垂低眼睑,勾唇冷冷浅笑:“多谢副军师关心,在下只是昨夜染上风寒,并非哮症发作。”他随即抬起眼睑,目光中散出勘破对方心思般的镇定,冰冷如霜的眸充满不可琢磨的清诡。

杨翾唇边的笑意折射出挑衅的意味,目光更是刺得苏菜菜浑身极不自在,言语中提及昨夜之事,是否有意而为?她不自主地轻咬下唇,神情略微慌乱,不知如何应对,她又如何能提起昨夜,今日之前,已当做回忆掩埋,为何他偏在这欣悦夜色中刻意提起?

他的言语深刻而直白,目光分明冰冷如冻,却似要灼伤她般暗藏尖锐,恍惚中窥视着她的内心,令她胸中窒闷难忍,背上渐渐覆起一层细薄轻汗。

苏菜菜心中一颤,秀眉微微皱起,胸口渗出冰冷而隐痛的凉意,正惶惶不安,却感到林峰的大手轻环上她的腰肢,将她紧揽入怀。她茫然望去,一泓清眸渗起晶莹颤动,惊愕中隐伏着些许畏惧神色。林峰深凝住她,俊眉舒展,绽出和煦而温柔的笑意,深邃狭长的眼中满是信赖的眸光,紧搂着娇柔的她,仿佛截去她此时的慌乱不安,给予着她温柔的力量。

她猛跳的心忽而僵直一刹,随即涌起暖意,他那眉眼间却如峻岭深涧,广袤而宽宏,俊挺且坚韧,令她稳住心神,舒心而畅快。她抿唇,嘴角弯起柔美笑意,搭起小手勾住他宽大的手掌,眯眼直望住他,眸子中绽动着清莹,与他的目光交织相融,充满勿需言语的信任。

两人竟意外的痴然相望,似乎忘却周遭所遇,纵使殿内如何喧哗闹腾,两人平静的神色却似乎只容纳于彼此。相视静对的目光,如影随形的默认,投映入杨翾眼底,却刺目不堪,撕起绝不留情的痛楚。

林峰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眼底薄光泛起莫名凉意,瞥过杨翾一眼,似乎关切的语意:“幼时我便劝你习武,你常言武不过统之以身,而智者方可统之以心,但如今这天下不也收入我囊中么?”

杨翾面色暗沉,却冷冷抿嘴浅笑,并不迎住林峰目光,淡淡语气:“天下乃是死物,岂可算作统之以心?”这笑容含意甚深,藏匿着不愿妥协的暗涌。

林峰眼角微动,眉峰一挑,目光中那不容置疑的气息,勾出更深刻的衅意,狠狠直视着他,浮起一抹邪妄却陌生的笑意:“难道我不算身心俱得么?”

这言语的较量,宛若利刃般的对峙,话语中暗藏的每句狠意,都一步步蚕食着曾默契而真挚的情谊。心底的绞痛撕扯着再起,于对争锋相对的两人,皆是如此阵痛不息。

见林峰眸光绽出隐约凶色,似乎失态于人,苏菜菜慌忙扭身扑到他怀中,挽起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微微眯眸弯唇,露出俏皮神色,高声嚷嚷道:“好啦好啦,天下人心你都得到啦,就你最厉害啦!野蛮人天下无敌,一统江湖,千秋万代……”她挡在两人中间,意图将这燃起的戾意分隔。

“不是么?!”他伸手捧起她的小脸,眸色转而深塌,凝住眼前的她,直陷入她的眸中,之前的凶色渐渐褪去,唇边泛起浓郁的酒香。

“是!”她点头,秀眉一弯,喃喃低声自语:“笨野蛮人,你喝多了……”她紧紧帖入他怀中环住他,下巴垂靠在他宽厚的肩上,咬唇轻笑:“我就是喜欢你这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笨蛋……”

她这简单却真情流露的举动,无疑深深刺激了杨翾,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凝滞不前,寒意不可抑止般的全身蔓延,喉底不合时宜的漾起滚烫液体,烫得他刺痒难忍,窒息般的痛楚。

杨翾竭力抑制住届将爆发的痛意,惨白如纸的脸上浮起无奈苦笑,缓缓褪去时,起身鞠礼,含糊而低哑的声音:“如上将军所言,在下确实大感不适,恕先退下……”他的声音越发混沌,恍惚语句不清,额头上似乎渗出点点冷汗,嘴唇愈发苍白。

“嗯……”林峰并未正眼看他,只是摆手示意他退下,面色红霞一片,似乎熏然陶醉。

“杨翾,你的身体不要紧吧?这个野蛮人喝多了……真是抱歉……”苏菜菜转首回望住他,清澈的眸子间依然涌动着真诚关切。

胸口的扯痛又迫得喉间的滚烫不住上涌,竟有渗出唇边之态,杨翾垂低眼睫,并未望她一眼,只是低低垂首不发一言,转而起身离去。

他莫孤醒慌忙上前搀住杨翾,转而朝苏菜菜笑道:“副军师放心……末将这就送军师回房,再请军医过诊!今日是上将军与副军师大喜之日,军师身子必然无恙,无谓因此影响宴筳雅兴。”言罢,朝众人拜别,随即唤来两名侍女搀住杨翾退去。

“这唱的是哪出呀?”老付托着下巴,一副不解神色,小胡子弯弯翘起,喃声自语道:“一个醉了,一个病了?!”

沿着宫廊朝西漪阁蜿蜒而去,夜色一片苍茫罩雾,殿角的宫灯显得如此零落而萧瑟,那微薄的光洒落在杨翾肩上,将他的身影拉得更长,愈显清瘦孤冷。

那场充满陷阱和争斗的宴席,他承受了何种心痛,又克制了何样的心绪?或许压在他肩上的沉重已太令他神伤,日夜操劳军务,却又常常辗转难寐,那孤寂身影,能撑到何时?他莫孤醒心中隐约作痛,眼里竟泛起微漾水光。

杨翾却撑开双臂,将两名侍女狠狠推开,似乎意图独自回房,却始终不发一语。侍女踌躇为难,见扶着廊柱缓行的他,慌忙失措。

他莫孤醒大步上前搀扶住他,眼眉一皱,吩咐侍女退下,由她送他返回。侍女终是蹑然退下,她将他身子撑起,弯腰馋住他,边走边问:“是否哮症又犯?”她说着从腰间勾出薄荷熏香小袋递给他,他却反手将小袋弹开,双目空旷的宛若冥灵,充满死寂而消沉的气息。

她收起小袋,搀着他继续前行,秀眉始终深锁:“究竟是怎样不适……”

他却始终不答,只是紧咬住唇,苍白的薄唇上,痕刻出深深的印痕,依稀间,她却仿佛瞥到一抹淡淡鲜红。

终于抵到他房门前,肩上撑着的身子微微动起来,忽的甩开她,一掌狠推开房门,却猛然战立不稳,踉跄颓摔在地,响起闷沉声音。

“军师,军师,你……你没事吧?!”她陡然一惊,慌忙着跨进屋内,将他搀扶起来,心中闷疼不已。

杨翾直起半身,斜倚在桌案旁,乌黑的长发垂落满身,拂过他苍白冷漠的俊脸,显得凌乱而寥落,他微微抬首,冰凌般的眸底却毫无神采,宛若丧失灵魂般空旷。

“军师……你何苦如此……”他莫孤醒心间酸楚,却轻喘一口气,忍着泪:“为何始终一言不发?”

他苦笑,缓缓启唇,一抹殷红突现,汩汩鲜血竟沿着嘴角猛烈滑下,随即淌过他的下巴,浸入那身白衫,折出狰狞却悲哀的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