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迷离的葬礼 2
作者:他山之石      更新:2019-10-11 14:17      字数:3659

曲芸不熟悉刘锦华,她只是在曲唐一中教学大楼竣工的剪彩仪式上见过他一面。前年初,卧虎焦化集团总公司董事长刘锦华慷慨解囊,决定为一中捐赠一千五百万元修建教学大楼。现在这座雄伟的大楼已经矗立在校园里。刘锦华此举大大改善了学校的教学条件。为此,学校领导层有人提议将曲唐一中改名为锦华中学,常务副校长曲芸觉得不妥,于是此议被搁置。又有人建议在学校为刘锦华立碑,以表彰他尊师重教的高尚风范。曲芸虽也不以为然,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一座碑亭就竖立在了教学大楼前的小花园里。碑亭和石碑的样式是花钱请美术学院的教授设计的,石碑为不规则形,远远看去像是一只卧着的老虎,这不仅因为刘锦华是卧虎焦化集团总公司的董事长,还因为他属虎,而且又对虎这种霸气十足的动物情有独钟,设计者独到的匠心可见一斑。碑文是学校请省内著名作家水淼写的。碑文文字不多,但文采飞扬。他把企业家尊师重教的社会意义发挥到了极致,不愧是大手笔。但每逢走过这座碑亭,曲芸心头总会涌起一种迷茫和失落的感觉,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在龙凤山庄殡仪馆的告别大厅里,当刘锦华握住曲芸的手并对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她仿佛没有听见财大气粗的卧虎焦化集团总公司董事长在自己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只是木然地望着从她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把一双手伸出来机械地与前来吊唁的人轻轻地相握。她似乎忘记了哀痛,甚至忘记了这是一个什么场合……

告别仪式继续进行,人们排着队走进吊唁大厅向陈梓良的遗体作最后的告别,大家都仿佛很沉痛地走过身上覆盖着党旗的陈梓良的遗体周围。人们的脚步很轻很轻,像是害怕惊醒那个躺在鲜花和翠柏丛中的人。

令人心碎的哀乐在吊唁大厅里低低地回荡……

“曲老师,还认得我吗?我是您的学生谷云波啊。过两天我到家里看您,保重身体呀,曲老师……”队伍里,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走到曲芸的面前紧紧握住她的手并俯身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

曲芸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年轻人便松开她的手走了过去。后面还有人,他不能在曲芸的面前久留。

对于曲芸来说,不管告别仪式多么隆重,都没有意义。事实上是她,而不是别人失掉了丈夫,是她的家,而不是别人的家失去了栋梁。她不能相信自己深爱的丈夫就这样离她而去。但事实是等她离开告别大厅的时候,她的那个活生生的丈夫就变成了一盒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骨灰。家庭的变故来得太突然,曲芸还来不及细想这件事对她和女儿今后的生活会产生什么影响……

还没有等曲芸从哀痛里稍微缓过一点儿神来的时候,一件让她感到不愉快的事情就发生了。

那是在陈梓良的葬礼举行以后的当天下午,县委组织部部长罗培林和县委办主任谢云凤一起来到了陈梓良的家里,他们是代表县委和县政府前来慰问已故县长陈梓良的家属的。谢云凤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同志,长得很漂亮,就像某个电影演员。“某个”究竟是谁,人们一时还说不清。他们在陈梓良家的客厅里落座,曲芸和女儿陈羽凡坐在他们的对面相陪。

会见的空气显得有些沉重。

组织部长罗培林说:“曲校长,对于陈县长的不幸遇难,我们的心里都非常沉痛。县委对陈县长的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他坚定的党性原则和高超的工作艺术都是我们学习的榜样。请曲校长放心,陈县长未竟的事业由我们来完成。”

谢云凤也说:“陈县长走了,还有我们。曲校长对县委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们一定会提请县委尽力予以满足。”

曲芸坐在沙发上,透过她有些呆滞的眼神能够窥见她内心的痛楚。

“我没有什么要求,”她说,“我只希望县委能够尽快查清车祸的原因,还我一个真相……”说着,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涌出,顺着她消瘦的面庞直流到腮边,但她好像没有感觉到,女儿羽凡替她拭去腮边的泪水。

“曲校长,请放心,周书记让我转告你,县委一定会尽快查清车祸的原因……”罗培林说。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停了好一阵,罗培林又说:“曲校长,还有一件事请你合作。陈县长是曲唐县的主要领导,他参与了县委县政府的所有重要的会议和重大的决策,尤其他参与过一些重大案件的讨论和决定。县委认为在他手里或许会留下一些相关的文字,一旦扩散出去可能会造成不良的影响。因此,县委责成我和谢主任与曲校长商量,我们是不是可以一起整理一下陈县长的遗物,你看……”

这是曲芸所没有料到的。

“这……合适吗?”曲芸疑惑地问。

“曲校长,”罗培林字斟句酌地解释说,“陈县长做事一向非常严谨,我想他不会在这方面有什么疏忽,不过,既然县委有这个意思,那就走走过场吧。”

曲芸擦擦眼角的泪水说:“我家里到处都是梓良的遗物,你们看怎么整理呢?需要我把箱箱柜柜都打开吗?”

漂亮的谢云凤说:“如果曲校长同意,我愿意帮忙。”

曲芸笑笑,她笑得很惨淡。“我搞不懂。”她说。

陈羽凡坐在母亲的一边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只是当罗培林提出要检查父亲遗物的时候,她的心里有些不高兴。父亲尸骨未寒,县委怎么会作出如此不近情理又不合规矩的决定呢?这不仅是对死者的不敬,而且显然侵犯了公民的隐私权,她不想再沉默了。

“有搜查证吗?”陈羽凡问罗培林。

办事一向沉稳的罗培林听陈羽凡如此突兀的一问不觉一愣。他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子会提出这样一个让他感到尴尬的问题。这时,他才记起陈梓良的女儿陈羽凡在北京政法大学读法律。不管什么事情一牵扯到法律就需要格外小心,尤其在曲唐县这个多事的地方就更需要谨慎,组织部长罗培林很懂得这一点。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对县委的这个决定心存疑虑。当他和县委办主任谢云凤被叫到县委书记周兆麟办公室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棘手。但既然是周书记的决定,他也不好说什么。现在看来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看你说哪儿去了,怎么能说是搜查呀?”罗培林说,“我们是要和你们一起整理陈县长的遗物,羽凡不要误会呀。”

“我没有误会,既然不是搜查而是整理,那就不劳烦两位领导的大驾了,我们自己会整理。我也想向县委提一个要求,等你们整理我爸爸办公室物品的时候通知我们一声,因为爸爸的办公桌里有我和爸爸、妈妈的照片,我要拿回来!”陈羽凡说。

“那当然没有问题。”罗培林说。

谢云凤对陈羽凡的质疑却有些不以为然,与家属一起整理死者的遗物怎么能说是搜查呢?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陈梓良是党的干部,就应该无条件服从组织的决定,这是组织原则嘛!想到这里她说道:“羽凡同志多虑了,县委作出这个决定其实是对陈县长的爱护,没有别的意思。与陈县长的家属一起整理他的遗物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想,如果陈县长在世,恐怕也不会拒绝组织的决定。”

陈羽凡冷冷地笑笑说:“谢主任,这是在我们家,你明白吗?我的爸爸不仅是共产党员,他还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你明白吗?维护他的隐私权是法律赋予我们的权利,你明白吗?你认为是小事一桩,而我认为这是天大的事,因为这侵犯了公民的权利。如果你们已经查出了我爸爸有违法乱纪的行为,那就请通过正常渠道进行搜查,那时我们会积极配合!”

谢云凤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说:“你这样说不太好吧?”

“那我该怎么说才好呢?我说错了吗?”陈羽凡毫不相让。

事情被谢云凤弄得有些紧张,罗培林不得不出来打圆场,他说:“羽凡呀,陈县长的为人我和谢主任都很清楚,我们也是受县委的委托前来与你们商量。我知道你们刚失去亲人心里不好受,如果你们不同意现在整理陈县长的遗物,也没有关系,那就等你们想通了再说。你的意思呢,曲校长?”

曲芸说:“我只想请二位领导谅解……”

罗培林说:“我明白了,既然整理有困难,那我们就不强求了。如果你们在整理陈县长遗物的时候发现相关的文字材料,请及时交给我们,好吗?”

陈羽凡说:“我相信爸爸不会把机密材料拿到家里来!”

罗培林站起来说:“我说的是‘如果’。好吧,我们告辞了,曲校长保重身体呀!羽凡,多陪陪妈妈。”说完,他们起身走出陈梓良家。

谢云凤好像还想说什么,但她终于没有再开口。

等罗培林他们出去以后,曲芸对女儿说:“小凡,你有些过分了。”

陈羽凡说:“不!妈妈,这是原则问题,他们是在恣意践踏法律!”

曲芸说:“不要把什么都说成与法律有关……”

陈羽凡说:“妈妈,你说他们为什么这样迫不及待地要检查爸爸的遗物呢?”

曲芸说:“我怎么会知道?你爸爸回到家里很少提工作的事,但我能够感觉到他的压力很大……”

陈羽凡说:“或许爸爸有什么隐衷……”

曲芸说:“人们说曲唐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浑水……”

羽凡说:“妈妈,我们现在就来看看爸爸到底留下了什么,好吗?”

于是,母女二人开始整理陈梓良的遗物,她们首先从他的书房开始。陈梓良的书房在二楼,书房里的摆设很简单,靠墙的地方摆着一溜书柜,书柜里摆满各类书籍。靠窗的地方摆放着一张写字台,写字台上放着一台电脑,这是陈梓良书房里唯一的现代化设施。陈梓良生前有空的时候就坐在这里看书或上网。陈羽凡用爸爸留下的一串钥匙试着打开了写字台唯一一个被紧锁着的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