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观风望着他，拒绝道:“我不能，”抱着萧观雨的骨灰，他的拳头攥得发白，“我要报仇。”

秦风月有点急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听我一句劝，现在敌暗我明，你随时都可能有危险，更何况，线索也都断了，便是能查出点什么？你现在有能力报仇吗？”

萧观风抿着唇，小小年纪，眉间已蹙起折痕，尽是丧气沉重的愁容。

温白凛把针一一收好，卷起针灸布袋放进袖中。然后慢慢说道:“谁说线索断了？萧家心法特殊，萧盟主更是内力强劲，能让久盛不衰的武林世家就此断绝，让他萧氏满门毁于一旦，你们以为，这么厉害的化功散当今世上还有几人能够制出？”

秦风月皱眉，没有说话，其实他也能想到，不过是不想萧观风再查下去才没说，萧家就剩这一根独苗，就算查出了真相，他一个年幼的孩子，又能做什么呢？

可萧观风一心只想着血海深仇，激动地问道:“是谁？”

秦风月叹了口气，还想试图阻止，便被秦羽截了话头。秦羽喝了口茶:“眼下便有一人。水穷天杪云卧轩，无药谷里不医仙。”

“正是。”温白凛点头:“便是这药不是医不死手里出来的，他必定也清楚，还有谁能制出这般霸道又如此奇效之药。”

萧观风当即表示，这一行他无论如何也要去。秦风月看着他脸上的果敢与坚决，最终也只能随他去了。他没办法阻止灾难带给一个少年人的成长和他的报仇之心。

气氛有片刻沉肃，秦羽率先起身要离开，还没站稳，船身便是一晃，众人以为触礁了，崔十有听声音不对，折扇一扫，挥开射进房间的箭矢，箭矢上挂着的毒砂劈头盖脸落下，崔十有展开折扇护在温白凛的脸上，竹骨油纸的扇面被灼烧出一个个小洞，腐蚀性极强。

崔十有恼怒，抽出长剑，剑气如怒浪荡开，锋利又锐不可当，连着被削成两半的门板，屋外偷袭的刺客也都被剑意所伤，扫落河道。

混战中，秦羽寻隙往素皎处奔去，萧观风同秦风月跟在崔十有身后不时补刀，崔十有始终不离温白凛，一柄剑使得出神入化，炉火纯青，将她护得密不透风。

崔家的剑技浑圆厚重，大开大合，既有君子方雅清劲之风，又有天地浩然正气之意，再加上阿修罗功的奇诡与变化无穷，一招一式皆是摧枯拉朽、雷霆万钧。

挑开刺客往温白凛身上劈来的剑，她是他的弱点，亦是他触之即死的逆鳞，敢往太岁头上动土，就要承受得起修罗的怒火。

一剑斩去，如虹剑气卷起滔天怒浪，周围数米皆被定非汹涌澎湃、排山倒海的气势与锋芒所摄，沦为真空地带。

血雨乱飞，甲板上血流成河，漂在河里的尸体染红了河面，崔十有以剑支地，半跪在一场恶战后狼藉破损的甲板上，腥红的双眼血丝遍布。

他极少有这么残忍暴怒、不受控制的时候，也从来不会赶尽杀绝，阿修罗功不仅蚕食了他原本的内力，对他的心智也产生了极大影响。

温白凛抚着他的背，有些担忧:“怎么样？还好吗？”

回答她的是崔十有咳出的一口血，一口带着脏器碎肉的血。

温白凛皱眉:“打架打到肺出血了？”

崔十有费力笑了一下，用不确定的语气想瞒天过海:“可能是咬破嘴了？”

真诚的目光看着温白凛，试图让她相信。

温白凛又气又好笑:“还开玩笑是不是？”她贴在他染血的唇上，舌尖蹭进去扫了一圈，满嘴的铁锈味血腥气，但没有一点伤口，更别说破碎之处，“不是从来不说谎吗？还是你以为我连心肺组织都分辨不出？”

“我没说谎。”他这不也是疑问的语气，信不信可不由他，只是企图蒙混过关，可惜没成功。

“少在我这抖机灵。”温白凛冷脸。

崔十有往后仰了仰头，被她一巴掌按了回来，贴在他唇角咬了一下，在他血迹斑斑的唇上舔过，崔十有歪着头还要躲，就听她叹气:“罢了。随你。”

崔十有愣了片刻，飞快地吻了一下她的鼻尖。她鼻尖上有一颗不起眼的红痣，漂亮极了，也让他心动好久。

温白凛严肃的表情没有维持多久，被他含蓄又带点矜持的模样惹得露出了温软的笑意。

崔十有松了口气。哄人太难了。他真的是太难了。

秦风月肉麻地捂着萧观风的眼睛，见他要张口说话，又捂住他的嘴。

萧观风腾出一只抱着骨灰坛的手，使劲儿把秦风月的爪子掰开，连吐了好几口口水:“血都弄到我嘴里了！”

他控诉。

秦风月讪讪地把手往锦袍上擦了擦，他手臂上刚才不小心受了伤，才用手捂过，忘记满手心都是血又去堵萧观风的嘴，不怪他嫌弃。

萧观风看着他的手“噫”了一声，说道:“恶心死了。”

秦风月余光扫了一下已经反手背剑被温白凛拉走的崔十有，嘟囔了一声:“确实挺恶心的。”

他从萧观风手里接过骨灰，一时竟说不清的羡慕。

货船损毁得不算厉害，就是船体及桅杆修复要费点时间，货物虽说损失了部分令商队老板十分痛心，但他也没说什么，几个伤亡的伙计，租他船的秦羽也很知情识趣，不用说便打点很到位。

不过押镖的镖头不干了。

“陈老板，咱们之前可说好的，也是知道走这条水路干净，咱们兄弟也熟，才答应帮你压这一趟镖，但没想到你这船上还有这么危险的人物。”

“钱没多赚，还白白伤了我几个兄弟，帮你善后，你倒好，收了钱，却也没想着给我们涨涨镖钱，这可不行，你这做法不够仁义，不像你这么厚道人能干出来的事。”

陈老板笑，商人见钱眼开，瞧上去便是精明强干的样子，但陈老板自诩儒商，既有几分文人的酸腐，又有几分刻意的仗义疏财，本质其实还是圆滑势利不愿吃亏的。

“那钱镖头你觉得该如何？”

钱镖头寻思了一会，钱他想要，但也得有命花，他接镖一向稳妥为主，少赚点就少赚点，大不了多跑几次，镖行里那么多兄弟都靠他吃饭呢。但这次不同，他见这些刺客训练有素，根本不是普通人能惹得上的，也不会是他们能应付得来的。

“下个渡口靠岸，最近那个码头你让这群人下去，随他们搭客船也好，再雇佣一条船也罢，水路旱路怎么走都与我们再无干系，那我们兄弟还帮你压这一趟镖，如若不然，放我兄弟们下去，接下来的路你们自己走，自求多福。”

陈老板没想到他这么坚决，一时也有点举棋不定，“钱镖头，你可想好了，不走这一趟，镖钱退回来不说还是小事，你们镖行还要给我赔钱的，关键是你半途弃镖，传出去可不好听。”尤其是对这些靠着熟客照顾生意的小镖行，有了污点就没人再敢雇他们了。

钱镖头摇头笑了一下:“这人呐，就该有自知之明，有多大能力端多大碗，不然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不多说，陈老板看着办。”

陈老板瞧着他扭头就走的背影，呸了一声，但仔细琢磨，又有几分道理，而且钱镖头这个人谨小慎微，他虽一向不太看得起，但其风险意识却远在很多人之上，不然他也不会找这胆小鬼押镖，要知道他能把生意贯通中西，除了他自己那几分不管不顾的赌徒心里，与他截然不同的钱镖头也出了不少力。

秦羽抱着素皎下船的时候，陈老板在一旁陪笑，“真是对不住了秦四公子，这一趟我也不准备再往西了，到这里就差不多了，这边也算繁华，货销完了，再倒腾一批我的船就要回头了，只能捎带你们到这里了。”

秦羽帮素皎拢了拢披风，知道陈老板是被上次的刺杀吓破胆了，不欲多谈:“行了，知道了。让开着点，你挡着路了。”

那边秦风月出去一圈雇了马车过来，和萧观风两人也没要车夫，就直接驾着马自己回来了，秦羽抱着素皎上了车，秦风月四处望了望:“小白和捌玖呢？”

秦羽看了他一眼，本不欲搭理，但最终还是告诉他:“温姑娘和崔大侠接下来就不和我们同行了。他们先走了。”

秦风月诧异:“去哪了？”没了武功高强的崔十有保护，萧观风就是个靶子，一旦被发现，就他们这群老弱病残还不被一锅端了。

秦羽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又没什么关系，人家怎么会和他交代这么多。

秦风月丧气一般垂下肩。

一行人做了伪装往水穷天杪去，不知道温白凛和崔十有就跟在他们身后，一路出乎意料顺利，几乎是前后脚到达无药谷。

温白凛笑了一下:“看来是有人投鼠忌器了。”

上回船上遇刺，刺客虽然都没留下什么线索，但崔十有断定，就是风泠渡船工处碰面的那群人，武功路数都是一样的，也都是为取萧观风命而来。想来是幕后真凶怕留萧观风这个听过他声音的人在世上会祸患无穷，才穷追不舍痛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