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作者:小纸老虎      更新:2019-10-02 10:46      字数:3881

在丁四的坟前上过香后,陆沉云痴痴坐了一阵儿。丁四妻子手捧一精致木匣过来,将木匣递给陆沉云,说道:“陆少爷,这匣子是和亲队伍路过西海,晴鸳姑娘托丁四转交给您的。”打开木匣,陆沉云将已经干枯的八瓣儿格桑花轻轻拾在手上,花瓣既枯且脆,刚拿在手上便分崩离析,碎花朵落在地上,丁嫂赶忙要去捡拾,陆沉云说:“算了,丁嫂,捡不及的。由它去吧。”

丁嫂看着陆沉云手中空空的木匣子,心中莫名生出一阵酸楚,说道:“陆少爷,您在这多陪陪他吧。”丁嫂走后,陆沉云合上木匣抱在胸前,心中悲凉之情一浪高过一浪。额前几缕长发教风吹得肆意飘起也顾不得整,风沙厚的迷了眼,他便虚上眼睛。这一虚,眼前的万仞群山和大漠孤烟都模糊起来。

“去寺里给他们点盏灯吧!”秋无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你?”

“陆少侠,别来无恙。”秋无意双手合十,补了一声“阿弥陀佛。”

“你怎么……”

每个人都问“我怎么在这里?怎么这幅模样?说来话长,日后再叙。”

陆沉云道:“你方才说‘他们’?”

“净诚昨夜留下等你,一夜未归。天明后我前往凌云阁寻找。谁知到了的时候正看到阁内弟子从岸边捞起净诚的尸首。”

陆沉云大惊,瞬间肺腑如钢针穿过,接着感到天旋地转。秋无意仅凭双耳判知事物,上去喂下两颗药丸,陆沉云才觉得缓和一些。

“施主还请将悲伤搁在身后。”不待陆沉云回话,秋无意盘腿坐到陆沉云身边,将花想衣所言秘密全部告诉了陆沉云。

“净诚师父就是为了告知我这些便命丧歹人之手!”陆沉云接着说道:“我们先发制人便可。”

秋无意摇摇头,说:“依花想衣所言,金三煞和兀木尔二人假称‘那尔逊那尔盖兄弟’后在白虎舵中已颇有声望,尤其受你二师兄器重。如今你明着去和他二人拼斗,只怕会搅得更复杂。”

陆沉云说:“他们想在二师兄的喜宴上动手,如今掌门去世,婚期又向后推了……”秋无意打断他,说:“不,我倒觉得他们不会等太久。凡是人多场合皆能行动。婚宴推迟,丧礼却近在眼前……”秋无意又问:“你家掌门停灵多久。”

“七日。”

秋无意说:“那就还剩五日……”

陆沉云道:“不妨先去探探虚实。”

再说前日晚上害死净诚后,兀木尔便如中邪一般,金三煞当晚随兀木尔回房后不放心便待在兀木尔屋内。后半夜金三煞在熟睡中被惊醒,只见兀木尔披头散发,手上乱抓乱指,嘴里嘟嘟囔囔说着疯话。

“那里!那里!那里有人!”金三煞听罢一手抽出腰刀,一手猛摇兀木尔,急问道:“哪里有人!”朝着兀木尔手指方向看去只是墙壁,不放心的金三煞出门探探,屋外寂静一片。回屋后兀木尔仍坐在床上手舞足蹈。金三煞问他你看见什么人了。

“和尚……多布林寺那个和尚……他就在我眼前……”

金三煞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是习武之人,但鬼神之事一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加上天煞盟众多信奉西域拜火教,对鬼神祭祀等事物更是迷信。

“别瞎说!那和尚明明已经死了!他死了你明白嘛!”

“不!他就在我眼前,他要我的命!”接着两脚一收,蜷缩在床角,金三煞费了好大劲才让疯癫的兀木尔睡下。

天亮后,让兀木尔折腾了一夜的金三煞心中也有些疑神疑鬼,便出去弄来几个香炉摆到兀木尔的屋子,还找来灯座,点上了七七四十九盏酥油灯。点着点着金三煞自己又觉得好笑,心想自己厮杀半生,手下亡魂不计其数,偏这回到大张旗鼓的给对手祭祀,回头看窝在床上不洗不涮,嘴角时不时流出涎水的兀木尔,只好挨个把灯点齐全。

一整天金三煞都忙着给兀木尔屋内布置祭祀用具。天黑之后兀木尔屋内烛光闪烁,饶是这般兀木尔仍然抱紧身子,蜷在椅子上,嘴里时不时冒出几句疯话。金三煞见屋子空空荡荡,自己心里也有些发毛,便出去又喊了三五名弟子进来。

通常晚上睡觉时二人将假脸去下,今日进来的弟子其实也是兀木尔和金三煞以及花想衣混入凌云阁后三三两两潜伏进来的天煞帮众。今夜金三煞先行除下假面,他见兀木尔不能自理,便过去帮他,只是兀木尔表情惊恐,喊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你要杀我?你是不是要杀我!”金三煞见他又迷了心智,嘴上便说:“好好好,我不碰你,你好生歇着。”

“鬼!鬼,有鬼!”金三煞见兀木尔五官扭曲在一起,忙安慰道:“且听我讲,那和尚定是死了的,你自己想你也不是初入江湖,怎得偏这回教吓成这样?你可是在湖里遇见什么?”兀木尔不理会他,表情越发惊恐,嘴里说着“鬼……鬼”手上还朝窗外指着。金三煞并未回身,往两旁看去,叫来一起陪同的五个人都睡的正香,金三煞踹踹他们,骂道:“直娘贼!都起来。叫你们来是睡觉的么!”五个人揉揉眼睛刚起身,屋内四十九盏酥油灯突然全灭掉。屋内天煞帮众发出惊骇声,金三煞也惊出一身汗,但还是努力定神,说道:“不要慌,家伙都拿好!”

几个人听金三煞这么说,稍稍壮胆,齐齐抽出腰刀。金三煞扶着兀木尔让他躺下,突然“哐啷”一声旁边一人刀子掉在地上。

“你怎么回事!”金三煞正骂着,偏过头一瞥,那手下表情竟和方才兀木尔脸上的恐惧神色一致。

“怎么啦!”金三煞问道,那属下不答,战战兢兢指向窗外。

金三煞缓缓回身,窗上紧贴一张惨白的脸,阴惨惨的望着屋内。金三煞惊惧不已,回头四望已有两人因惊吓倒毙在地。这时内室又跑出一人,大喊“有鬼,有鬼!”金三煞挪动步走进内室,发现内室窗户洞开,窗外站一和尚,金三煞定睛一看,这和尚浑身是血,头颅低垂,手持禅杖也似曾相识。金三煞猛然想起这身衣服和禅杖全为净诚和尚所有,当下两股战战,牙齿打磕不能言语。

金三煞浑身被冷汗浸透,他现在相信是净诚和尚的冤魂来索命的了,看窗外那和尚又向前飘来几步,金三煞内心再也支撑不住,扑通跪在地上冲着窗户磕起头来。外屋此时传进一声惨叫,金三煞推推身边的手下,颤颤巍巍说道:“去……去瞧瞧怎么回事。”

“金爷……我……我不敢……”

金三煞自己其实也不敢,碍于面子只好硬着头皮起身再入外室,这一入金三煞看到更为恐怖的一幕:白衣鬼不知何时进屋,此时正向屋外走去,手上提着一颗尚在滴血的头颅,金三煞梗着脖子向床上看去,只见兀木尔的身子还好端端坐在床上,唯独没有头颅……

金三煞想解下五毒轮朝白衣鬼砸去,可他发现自己手脚完全不听使唤,就这样痴痴看着白衣鬼提着兀木尔的头颅走出门去。

金三煞在地上坐了一阵儿,汗透的衣服再遇风吹顿觉寒凉入骨,他直起身子朝窗外看去发现悄无声息,又蹑手蹑脚爬在墙上向内室瞄去,窗户还开着但也没什么动静,这才缓缓放下心来,回头看屋内惨状,金三煞再也不愿多呆一刻,连夜逃了出去。

西海岸边,秋无意换了身衣服,说:“净诚的衣服和禅杖我带回多布林寺,兀木尔的头你留着吗?”

陆沉云朝地上啐了一口,说:“我要这何用?喂狗吧。”又说:“方才为何不趁势将金三煞也一并杀掉?”

“金三煞虽受惊吓,心智尚在,为保万全,不敢轻举妄动,若露出半点破绽,今夜这鬼就白扮了。”

笑笑在旁插话道:“师父你这鬼扮的倒真像!”

陆沉云从脸上扒拉两下,捏了捏笑笑的脸,笑笑脸上多了两道白,陆沉云说道:“你好意思说,给我糊了这些多面粉,都结成块儿了,我生怕掉下来……”笑笑听罢笑的前仰后合,陆沉云拧过来耳朵,说:“你再笑?”

索朗旺堆见央宗公主让陆沉云扯着耳朵,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自己也想发笑却不敢,索性低下头把头埋在胸前。

“你还笑不笑?”

“疼,疼,不笑了,不笑了,哈哈哈哈哈哈……我可是吐蕃公主,你这是死罪我跟你讲。”

陆沉云更不松手,说:“你这会子到搬出公主压我,你看我吃你这套不吃!”笑笑挣脱开来,陆沉云追出几步。秋山白子同上野从远处走来想要登船,上野先去岸边拽筏子,白子走的慢些。笑笑从白子身边跑过,陆沉云只顾抓住笑笑,没注意白子。白子见岸边有两人嘻嘻哈哈也不知道是谁是做什么的,便低头朝岸边走去。陆沉云从白子身边跑过时不小心撞到白子,陆沉云正要道歉,白子一抬头却看见还没卸掉鬼妆的陆沉云,“啊”了一声后当即昏倒在地。

“师父,你捅娄子了……”笑笑戳戳陆沉云胳膊,陆沉云一甩,道:“你不在那疯跑,能有这事儿?把你欢实的到放不下了。”

秋无意走来,微笑道:“听上去今夜一箭双雕呀。”

“你怎么还在这里,去去去回寺庙去,捣什么乱。”打发走秋无意后,陆沉云问笑笑:“咋办?”

笑笑瞪大眼睛,道:“咋办?不管咋办,你不能让人姑娘就这么着躺地上吧。”

“你快过去让上野把他家小姐抱回去。”

“上野将军正摆弄牛皮筏呢,过不来。”笑笑努努嘴。

陆沉云急了,说:“我过去帮他摆弄筏子,你搭把手把白子小姐抬过去。”

笑笑两手往后一背,说道:“我不。我是公主,干不了这个。”

陆沉云要拧她的嘴,笑笑一闪身,指着地上,说:“你再和我打闹,白子小姐可要冻感冒了。”

陆沉云只好抱起白子往岸边走去。

“这才对嘛。”笑笑迈着流星步跟在陆沉云旁边,陆沉云瞪她一眼,说:“你现在越发没规矩!”

来到岸边,上野本就手忙脚乱,看到陆沉云脸上人不人鬼不鬼,竟还抱着公主,身后跟着陆沉云嘻嘻哈哈的徒弟,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陆沉云简单解释几句,上野叹口气又忙手里的活去了。笑笑凑过去一看发现这筏子有些问题,就跑出几步寻找一番,回来说道:“那头还有个小筏子,不如这样,师父送白子小姐先回去,我和上野将军把这个筏子补好再走。”

陆沉云正要说什么,笑笑过来低声说道:“你别那么多事儿了,看看白子小姐脸都冻红了,人家若在凌云阁有个好歹,谁担待得起?”

陆沉云无话可说,便带着白子先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