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入祈福寺
作者:半日淡然      更新:2019-09-24 05:39      字数:17970

第22节

好久好久,她终于说了一句话:“姐姐,你真傻。”

段寒房间。

房门大开,白湮悄悄潜了进来。

一柱香之前,芊柔还拽着段寒的手,趴在床沿睡着了。如今,房间里只剩下了白湮与段寒。

芊柔今日确实累极了。

她为了能出宫,大早赶在东方皓哲上早朝前堵住了他。可是三言两语给东方皓哲打发了不止,好不容易等到他退朝,东方皓哲又避而不见。她辗转之下找到了白湮,才终于了结了这桩心事。

这会儿,她见到了段寒,可段寒偏偏昏迷不醒。她坐在床沿说了好久的话,不知不觉,竟然累得趴着睡了过去。白曲见状,怕芊柔伤了身子,极力安抚,才劝得她暂且到客房休息。

白曲这边送走了芊柔,白湮那边就进了房间。不一会儿,白曲也回来了。

天色灰蒙,关上了门,房间的气息阴沉寂寥。

香炉腾起袅袅烟雾,也掩盖不住房间里浓郁的药材味道。幸好白湮闻不到,不然光这股味道,就让她心里难受了。

白湮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段寒,看着他苍白清瘦的脸。他的呼吸薄弱但绵长,如此看下去,像是熟睡而已。

原来他那双犀利明亮的眼睛不睁开的时候,竟然是这么的安分。平日他看人的目光之锐利,咄咄逼人,让人不敢正视。此刻,他终于可以放下一切防备,安静的享受一个悠长的睡眠。

白曲见白湮看得入神,本不愿意打扰,但有些话再不说,只怕没有机会了。她上前一步,握着白湮冰冷的手,问道:“姐姐,你真的决定了?”

白湮点头不语,眼光仍然注视着段寒。

“姐姐别怪曲儿无礼,曲儿只想问姐姐一个问题。”

白湮听她语气的不妥,终于把视线收了回来。

“姐姐,你有对段大哥用过迷魂草么?”

白湮身体一颤。

迷魂草,中原虽然也有,但是此刻白曲口中的迷魂草,却是南蛮一种特有的药草。这种药草略带毒性,大量服食不会丧命,但会让人迷失本性,终日浑浑噩噩,犹如被勾魂夺魄,难以恢复理智。

不过这种药草还有一个功效,能够催情。

南蛮盛行巫蛊之术,而南蛮土生土长的迷魂草正是一种情蛊的辅助药材。蛊虫大量服食之后,能在其体内产生一种特殊分泌物,然后让中蛊毒的人情欲难以自禁。但这是情蛊,中蛊毒之人,只能与下蛊人结合,并且从此眼中只会存在下蛊人。

如若与下蛊人以外的异性结合,不仅危害自身,就是下蛊人,以及那第三人,都会深受其害,同时惨受煎熬,最后全身溃烂而死。在中原,像巫蛊这种邪术,祸人的同时也伤己,实在害人不浅,向来被排斥。因此,中原人瞧不起南蛮人,这也是一个因素。

再说迷魂草。毕竟毒性不强,如果被人直接少量服食,既不会迷失本性,也不会情难自禁,但性情却会天翻地覆,变得焦躁暴动。不过迷魂草经过提炼加工,分量又控制得好,能够让服食着性情略微改变,并且生理也会产生异样。

白曲看着白湮的反应,心里也明白了多少。她说道:“姐姐,迷魂草的药性你该明白。它是一种毒,一旦服下,即使药性能暂时缓了过去,还是会在体内沉淀积累,难以排出体外。如果日积月累的接触,终会有一日迷失本性。如若你把纯阳凤凰石让段大哥服下,完全解了段大哥的药性,只怕……只怕……”她不敢再想下去。

白湮当然明白。

只怕段寒就会清醒过来。以段寒的聪慧,一定会觉察到自己的异样,然后彻查下去,她们的身份会很容易曝光。

确实,她曾经把提炼过的迷魂草加在油灯里,不仅段寒吸入了体内,连她自己也不能幸免。

当初,她来到王府,来到段寒身边,实行他们的计划时,完全没想过会有日后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她最没料到的是,自己竟然会爱上了段寒。就是这一个变化,让一切板上钉钉的事情,都变得虚无缥缈。

如果没有迷魂草的作用,像段寒这样清醒冷静的一个人,会突然性情大变,冒死顶撞东方皓哲,只为了离开京师?一定不会!

于是,他们只好把希望寄托在药物上,催发段寒底子里的暴戾,生生冲撞了东方皓哲,毅然逃离京师。

这个秘密,只有晓得内幕的几个人知道。白曲到底只是半路出现的外人,自然不会知道。虽然她不知道这些,但是她这些日接触段寒许久,又从宣振天口中了解到了以前冷漠倨傲的段寒,两相对比,就察觉出差异了。

对于曲儿的疑问,白湮不置可否。不过当时白湮以身犯险,用的分量并不多,但也足够让段寒暴躁一时。

回过头来细想,如果段寒真的服下纯阳凤凰石,不仅能让他脱离险境,还一道把之前迷魂草的药性解了,这个后果,只会给了段寒把柄,陷自己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是,白湮无怨无悔!

她站得实在僵硬,终于坐到了段寒身边,伸手抚过他棱角分明的脸庞,问道:“曲儿,站在你的立场,你是希望我们复兴成功,还是继续看着东方皓哲当政?”

白曲脸色一变,着实给她的问题吓到了。

不等白曲答复,白湮自言自语道:“如果是我,我更愿意让东方皓哲掌权。”这也是他希望的。她指尖停在了段寒干枯的唇上,默默的停着。

她还记得,当日在回音谷底,风将军曾经问过他这个问题,当时他就是这么希望的!

“姐姐……”白曲不敢妄言。

“你真傻。”白湮眼中只剩下了段寒。她抓着他暖和的手,紧紧握着两手掌心之中,喃喃说着:“为什么你不能为自己着想呢?如若你多为自己想想,你不会冒死顶撞东方皓哲,也就不会离开京师,欠下了所有人恩情。如若你多为自己想想,在孟陵的时候,你不会独身一人上山救我,也就不会落下了千丈悬崖,险些命丧黄泉。如若你多为自己想想,当日在回音谷,我们远离尘嚣双宿双栖,又岂会有今日的困局?如若你多为自己想想,不去答应风将军的要求,也就不会处处受制于他,换来了今日寸步难行的束缚。如若你多为自己想想……如若你多为自己想想,还会把我推给东方皓哲,让我做他的妃子么?”

说到这里,白湮神色一片凄然。

白曲看着难受,欲言又止,还是没有打扰了她。

“终究,你是不会为自己着想的!你的心里有国,你可以为了天下牺牲你自己,却偏偏无家,所以你不要我,所以你忍心看着我成为别人的女人。”白湮潸然泪下,任由泪水夺眶而出,湿透了脸颊,浸湿了百孔千疮的心。

“你以为东方皓哲就能够保护我么?你以为享受着无穷无尽的荣华富贵就是最幸福了?你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为什么还要把这一切强加在我身上?”

诚然,段寒何尝不是沐浴皇恩,深受先帝喜欢,深受东方皓哲信任?他可以过着奢华铺张的生活,他可以放浪形骸,风流人间,但是他都没有。他不仅没有这么做,还时时刻刻克制自己,过着最孤僻的日子。

经历了这么多之后,白湮愈加发现,原来他们二人,是如此的相像。

“段寒,你晓不晓得,没有了你,我的心也死了?到底是什么让你无情乃至绝情?你为什么这么残忍,亲手抹杀了我们之间的一切?!”这些话,白湮一直藏在心里,从来没想过有一日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全部告诉了段寒。

白湮心里实在难受,竟然举起了手掌,“啪”的一下重重地打到了段寒没有血色的脸上。

“呀!”白曲惊呼一声,连忙捂住了嘴巴。

这一下不仅打在段寒脸上,更是打在了她自己心里。

白湮突然眩晕得厉害,几乎昏厥过去,却勉力支撑着,继续道:“家国天下,你眼里有国,有天下,而我只想要一个家,是我配不上你!”

“噗”,一口鲜血喷出,白湮无力的趴在段寒身上。

原来一个人太过绝望,太过悲愤,竟然会吐血。

“姐姐!”白曲大惊失色,立即上前扶起白湮,探看她气息。

还好白湮只是一时激动,并无大碍。她着实不知道分寸,刚刚服下了解药,正与体内的毒素相冲,血气沸腾,怎么可以这样罔顾自己的身体?

白湮自然知道自己的气血翻滚着,但她并不在乎。

“曲儿,把药给我吧。”她累了,该说的也都说完了,是时候结束一切了。

白曲捧着汤药,不舍问道:“姐姐,你真不后悔?”最后关头,她再确认一次。

白湮凄然一笑,应道:“我已经资格后悔了。”说罢,她从白曲手中接过药碗。

她没有资格后悔,所以无怨无悔!

那日,当她猜测到东方皓哲送来的是纯阳凤凰石时候,她当着东方皓哲和冯太医的面,以袖掩面,假意喝下了,却是滴水未沾。

白湮舀着勺子,那汤药轻轻送到了段寒嘴里。

东方皓哲不是昏君。天下虽然大,可是纯阳凤凰石只有一份,他竟然会为了白湮而放弃段寒。今日之后,段寒身体里的迷魂草解开以后,他也许会难过,也许根本毫不在意。但是他会觉察出异样,然后调查自己,调查东方皓哲。

东方皓哲为什么会宁愿救自己也不救段寒,这个秘密天下人都会想要知道。迷魂草的事实,只怕再也隐藏不住了。

其实她心里早有准备。

她留下纯阳凤凰石的一刻,也许就期盼着段寒能够看透一切,然后,然后亲手了结纠缠在他们之间的孽缘。

当她为他灌下最后一口汤药的时候,白湮的眼泪也流尽了。

就让一切这样开始,这样结束吧!

祈福寺。

冬雪绵绵,也遮挡不了紫烟缭绕。

清早,打开窗户,明晃晃的天色照亮昏暗的房间。

只见,一个少女裹起了一头乌黑青丝,披上了素雅辎衣,手执念珠,跪在佛像前虔诚礼拜。

呼啸的寒风自窗外吹进来,像一头凶猛的野兽扑向了少女。少女俏脸冻得发红,但她却仍然纹丝未动,生怕一个微小的动作,使得上仙听不到自己的祈祷。

“咿呀”一声,房间门打开。

幼翠捧着还冒着热气的暖壶,稍稍有点责备的意思,道:“小姐,您又这么早起来念经?”

佛像前的少女明眸皓齿,七分灵动,三分苍白,楚楚可怜中带着不屈的倔强,不是白湮是谁?

白湮仿若没有注意到幼翠,嘴里念念有词,同时也在转动着念珠。

幼翠轻叹一声,把暖壶放到炉火旁边热着,也跟着跪在蒲团上,念经诵佛。

这个时辰,祈福寺里的尼姑都陆陆续续到大殿做早课,唯独白湮留在了房间。不过她并没有贪睡,甚至天还没亮,她已经跪在了佛祖面前,虔诚祈祷。

直到早课时间结束,白湮才停止了念经。

幼翠跪得两腿发麻,好一会儿才没有恢复过来。她看见白湮起身,连忙过去扶着,可惜自己的双腿实在不争气,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还是白湮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幼翠无地自容垂下了头,转而想起了什么,说道:“小姐,奴婢给您舀了一壶清粥,趁热吃了吧。”

白湮没有应话,淡淡说道:“替我加衣。”

幼翠紧张问道:“小姐,您又不吃早饭了?”

白湮紧绷着一张脸,眼睑低垂,看不出喜怒哀乐,却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无奈气息。

幼翠从衣架上取来了衣裳,先是把白湮盘着的青丝解放下来,一头秀发有如喷涌而出的瀑布,一泻千里。幼翠稍稍替她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轻手轻脚把白麻单衣披在了白湮身上,再用腰带一束,娇滴滴的人儿清新妩媚之中,有种淡淡的哀婉,更增添了几分娇柔。

所谓女要俏,一身孝。诚然,此时的白湮虽然身穿麻衣白布,但比起平常愈发俏丽可人。

完毕,白湮又跪在佛像面前,念往生经,替先人祈祷。

幼翠偷偷的叹气。

自前日从靖宁王府回宫,白湮一直心绪不宁。

那日,段寒情况着实糟糕,白湮和芊柔在王府待到华灯初上,他全然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两人徒自焦急也没用,再干等下去,皇城宫门就要关闭了。宫里来人催促,却被芊柔几句话吓得躲到了王府外,不敢多说一言。

此刻,芊柔见不到段寒醒来,是决计不会离开的。其实,白湮又何曾不想留下?只是,这里有芊柔一人就足够了,她留下来有什么用?再说,她还有理由,什么脸面留在这里?

芊柔终究是他未婚妻,而她,只是一个外人。

眼见时辰不早,白湮还是没有等到段寒醒过来。她独自一人回到了月蝉宫,却见东方皓哲正坐在大堂,也不知等待了多久。

两相对望,东方皓哲放下了手中的书,该是遇上了极为愉悦的事情,用一脸明亮的笑容看着她。

他说:“你果然回来了。”

这句话像锋利的尖刀,刺到了白湮心底。她果然回来了。原来,她的心思,从来就逃不过他的眼睛。

白湮晃了晃神,随即吩咐幼翠准备一下,她要与东方皓哲有事商量。

她所谓的准备,不过是让幼翠准备一桌晚宴,再把她从御风楼带回来的一坛酒热一下,好招呼东方皓哲。白湮在在御风楼说书人手上只要来了两坛酒,却只留下一坛在王府,想来另一坛就是为东方皓哲准备的。幼翠安排妥当之后,白湮把她打发出了房间。

房门紧闭,杳无声息,谁也不晓得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守在门外的幼翠和乾安,也只是彼此相望,一夜无语。

直到月过中天,东方皓哲传乾安入内。不一会儿,乾安小心翼翼地扶着东方皓哲走了出来。

幼翠偷偷朝房里看了一眼,桌上杯盘狼藉,白湮正离开宴席,出门恭送东方皓哲。

御风楼的御风酒果然名不虚传,即使像东方皓哲这样的男儿,平日可谓千杯不倒,这会儿不过是半坛酒下肚,也禁不住泛起了醉意,步履轻飘,酡红满面。

白湮送走了东方皓哲之后,神色立即憔悴下来。幼翠还只道白湮是奔波劳累,才回疲乏不堪。

第二日一早,东方皓哲派乾安过来,安排白湮入住祈福寺。这个消息着实让幼翠不知所措。她不好去问白湮,只好壮着胆子来问乾安。

虽然同是宫人,但是乾安的等级官阶实在不是幼翠能够高攀的。听到了幼翠的疑惑,乾安很热情的回答了。

原来,昨夜白湮请求东方皓哲给她三个月时间,她要清心寡欲,以尽孝道。

先人逝去,要守孝百日。白家自遭难以来,白湮由南往北申诉冤情,之后回乡除恶以洗清白家冤屈,却不料出了劫持事件,以至后来落入千丈悬崖,险些一命呜呼。随后她大难不死,知道害死白家的罪魁祸首也已经绳之于法,匆匆为先人立碑建墓,还来不及守陵,又身染剧毒,命悬一线。再之后,她随着段寒辗转入京,经历种种,才终于解了身上不知名的剧毒。

如今,白湮总算是清闲下来了。

虽然白曲替她尽过百日孝,但白曲毕竟只是宗族堂妹。白湮从始自终没有亲自披麻戴孝,始终觉得有愧父母多年的养育之恩,所以要坚持守孝百日。

百善以孝为先,古人最重视孝道,东方皓哲焉有不答应之理?于是,东方皓哲安排白湮入住祈福寺。

乾安说到这里,见幼翠还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笑意吟吟道:“你也该是时候替郡主准备一下了。”

幼翠糊涂的看着他。

“别说洒家没有提醒你,百日之后,待得郡主从祈福寺里出来,就该是举行册封大礼的日子了。”

幼翠瞪大了一双眼睛,讶然失色,道:“你是说……”

“咳咳。”乾安打断了她,道:“你个莽撞的丫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不晓得么?”

幼翠连忙捂住嘴巴,呐呐应道:“多谢公公教诲。”

东方皓哲把白湮安排在祈福寺,岂会没有道理?

他之前说过,要白湮成为他的“梅妃”。如此,让白湮住进祈福寺,一方面可以尽孝道,另一方面也可以多接触梅妃,学习她的为人处事之道。待得百日之后,就是白湮一跃枝头变凤凰的时候了。

幼翠晓得了这个秘密,暗暗替白湮高兴。

入宫当妃子,是多少女人一辈子的梦想?白湮不仅得到了,而且还深得东方皓哲喜爱。如此这般,幼翠哪里能不高兴呢?不过高兴归高兴,白湮既然以守孝的理由入了祈福寺,幼翠就不能把笑意显露出来,不然着实对先人大不敬。

可是入了祈福寺后,幼翠又觉得情况不太对劲。

要说白家案子发生了也几乎一年,这会儿再守孝,白湮的悲伤不该如此浓烈。可是白湮每日守在佛像面前,跪在先人灵牌之下,几乎茶饭不思,才过去两天,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

这不?今日天还没亮就起来念经,早课时辰过了,她又换上麻衣白布,念往生经,甚至连早饭也顾不上,哪里能不憔悴?

幼翠看着徒自焦急,又有什么用呢?

她收拾了一下没有动过的碗筷,准备清洗之后,再回来陪着白湮念经祈祷。可是才打开房门,门外竟然站着一个人。

只见门外的尼姑分外清秀可人,一张俏脸光滑细腻,吹弹可破,乍看下去也就二十来岁。一双眼睛晶莹剔透,眼波怀情,像是有诉说不尽的故事。这样一个人儿,如果不是出家当了世外之人,放眼天下,有几人的容貌能与之媲美?

即使幼翠是女子,也不禁给来人的美色动摇了心志。她呆滞了好一会儿,呐呐问道:“您……您找谁?”

尼姑合十双手告罪,道:“贫尼绝尘。姑娘们来了两日,贫尼还没有迎接,着实有些失礼,寺中如有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听到来人自报姓名,幼翠一下子懵了。

这人……这人竟然是梅妃娘娘!不过想来也是,祈福寺中,除了梅妃娘娘,还有谁能担得起这份美貌?

与此同时,跪在蒲团上的白湮,身躯也颤抖了一下。

“奴婢……奴婢参见娘娘。”幼翠脑子里一直回想着以前听说过梅妃的往事,这会儿回过神来,连忙下跪参拜。

梅妃伸手托住了她,道:“姑娘,这里没有什么娘娘,有的不过是一个出家人罢了。”

佛家讲究众生平等。幼翠这才想起,祈福寺里不行宫廷礼仪,就是东方皓哲来了,也不需下跪行礼。

在幼翠恍惚中,白湮已经迎了上来,道;“信女白湮,见过师太。”

梅妃合掌回礼。

两人初次见面,都露出了一副震惊模样。其惊诧程度,瞠目结舌中惊愕失色,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物事。

白湮与梅妃一照面,同时露出一副讶然失色的模样。

两人如此对望着,足足过去半柱香的时辰,好像才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面目。还是梅妃首先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合十双掌告罪一声。

随即,白湮也尴尬地别过头去,却还是止不住心里的震惊。

只听梅妃说道:“请姑娘见谅。方才贫尼一见姑娘,还以为见到了故友。唉,说来,姑娘与贫尼出世前的一位好友长得实在十分相似。”

白湮故作镇定,问道:“不知师太说的谁,说不定信女认识此人。”

梅妃在白湮身上来回打量,叹气说道:“不可能的。十多年前,她已经遭逢大难,不再人世了。即使当时你已经出生,也不过是襁褓中的娃娃,又怎么可能认识她?”

白湮见梅妃一副凄然的模样,知道自己触及了她的伤心事,连连道歉。

梅妃虽然以出家人自诩,但是这些年来她心有牵绊,六根难净,因此心始终无法清静下来。就如这会儿,初见白湮立即勾起前尘往事,实在影响出家人的修为。说白了,祈福寺不过是她一个躲避的场所。

“往事不可追忆,师太您也别太介怀。”白湮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劲。梅妃是祈福寺的住持,怎么也不该由她去开导奉劝。

梅妃一笑置之。

随即两人携手入内,问起白湮这两日过得如何,又说她自己这几天正好身染重病,没有及时招待,实在过意不去。

白湮与梅妃客套一番,片刻间点点滴滴的相处,见她言笑晏晏,虽然和蔼可亲,但着实感觉不到她那份清修出世的气息。明白说来,就是梅妃丝毫不像出家人。哪怕她一身缁衣,俨然一副尼姑模样,却仍然是世道中人。

也许,这就是她内心不清不静的影响吧。

这谈话期间,白湮屡次悄悄地打量着梅妃。

用世人的目光来说,梅妃能有这份美貌,却甘心当一个尼姑,不是糟蹋了么?但想起梅妃过去的种种公德,如若她最后以出家人身份离开世间,好像如此才不会玷污了她的名声,又合情合理之极。

不过白湮更多关注的倒不是她的身份,而是她的样貌!

诚然,她是被梅妃的样子震惊了。并不是因为梅妃清秀委婉的美色,而单单就是她的模样。

白湮如果不是很是熟悉段寒,很是熟悉弈王,也许看不出什么,但她却偏偏对这二人了如指掌。

早听说梅妃美貌绝世无双,弈王又生得与母亲七八分相似,几乎就是以大沥第一美男子着称。如果不是弈王品行不端,凭着他的出生和样貌的优势,不知可造就多少千古风流轶事,流传后世。可惜弈王并没有这份觉悟。他想要扬名后世不假,偏偏用了另一种极端的方式。

白湮一见梅妃,看来传闻着实不假。弈王没有继承到梅妃的品行,倒是把她的样子很好的吸收了。

而此时让白湮诧异的是,同样一张相似脸,竟然长在了两个性格迥异,相互对立的人身上——段寒和弈王!

乍看下去,段寒竟然有三四分梅妃的影子。

她早看出,段寒与弈王有三四分相似。但她一心以为,那不过是巧合罢了。直到今日见到梅妃,她才发现,这并不是巧合而已!

如若说,段寒和弈王的相似是机缘,那么段寒与梅妃的相似又是什么?

不过要说段寒和梅妃的相似,着实不是一般人能够发现。

段寒不管人前人后,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冷漠而孤僻,处处透露出寒气森然。而梅妃则不然,不论何时都是笑意满面,和蔼可亲。这两相对比,实在难以把二人联系在一起。再说,梅妃入住祈福寺十多年,除了老臣子,寻常大臣根本无缘见面,更无法发现两人的相似。

白湮之所以能够发现,是因为段寒在她面前露出过柔情的一面。而这种感觉,与眼前的梅妃又何其相似?!

这一霎那,白湮骤然想起了回音谷下,风将军的一句话:“你虽姓段,却不是段离廷的后人。”如若段寒不是老靖宁王段离廷的孙子,他又是什么人?

白湮抬头,目瞪口呆的看着梅妃。

假若段寒和梅妃有关系,那么段寒究竟是什么人?梅妃又是什么人?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白湮背脊僵直,一阵冰寒!

段寒和梅妃的相似,他人由于局限于环境而不易被发现,那么东方皓哲呢?连她都能发现的问题,以东方皓哲的睿智犀利,还能没有发现?

东方皓哲一定见过段寒柔和的一面,又时常到祈福寺祈祷,如此对待两人的问题,他岂会视而不见?如果东方皓哲早有怀疑,那么他面对段寒,面对梅妃,到底又在想着什么?

暂且不说东方皓哲。

瞧着这个形势,假如段寒和弈王有关系,即使不是亲生兄弟也会是三代以内的直系血亲,不然三人的样貌怎么会如此相似?

皇宫中的稗官野史,再次侵蚀着白湮。

民间关于梅妃的野史传闻不少,其中最广为流传的,有两个。一个是说梅妃出身富贵人家,先帝南征大胜班师回京途中,英雄美人邂逅相遇的传奇故事。

另一个则比较玄乎,说的是梅妃本是梅花仙子下凡尘,相中了人中之龙的先帝,不愿再回天庭,于是自愿除去了仙籍,与先帝双宿双栖。自然,这与先帝驾崩后,梅妃入住祈福寺有关。如此说来,第一个说法更具说服力。

但除了这些传闻,还有很多微不足道的野史。

有一种说法是,梅妃本是有夫之妇,但先帝着迷于梅妃的美色,派人暗杀了她的丈夫,并且把她强行霸占。不过这种说法不仅对先帝不尊,对梅妃也不敬,很快就被湮灭了。

白湮想到这些,愕然地看着眼前柔和轻笑的梅妃,心里涌出的激动,着实难以掩盖。假如这个野史是真实的,段寒会不会就是梅妃入宫前,她与别人的儿子?

如果这个假如是正确的,那么段寒与弈王……他们岂非是同母异父的亲生兄弟?

如果这个假如是正确的,段寒对弈王的敌意,弈王对段寒的咄咄逼人,岂非是兄弟相残?

如果这个假如是正确的……白湮不敢再想下去!

她能想到的,东方皓哲会想不到么?

弈王的野心,是司马昭之心。那么东方皓哲一手提起段寒,一手又提拨弈王,故意让两人针锋相对,究竟为的是什么?

即使如此,白湮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

段寒是先帝从老靖宁王儿媳妇手上抱回来的孩子,当时他还在襁褓之中,又怎么会与梅妃有关?

不过这个事实,已经被风将军无情的否决了!既然风将军放出话来,段寒不是段离廷的后人,那么着实有这个可能。

假如段寒一早被人偷龙转凤,假如段寒又与梅妃有关,先帝岂会毫不知情?

先帝虽然早逝,但驾崩之时,段寒也有五六岁了。先帝亲眼看着段寒长大,竟然没有发现段寒和梅妃的相似?

白湮再次震惊!

不!先帝也许注意到了!

先帝驾崩之后,段寒不是一直被相党压制着么?这难道是先帝的意思?

终身不得离开京师,终身不得为官任职……如果先帝早知道段寒的身世,又岂会让他留在身边?

这可是关系这一个帝王的尊严!就是在民间寻常人家,老爷抢了女人,还打死她的丈夫,岂会留下他们的儿子好好照顾?

先帝不是傻子。段寒的性子耿直冷漠,既不贪图荣华富贵,又不贪生怕死,留着这样的人在身边,一旦让他知道真相,着实危险。

如此看来,段寒又不似是梅妃的骨肉。不然以先帝性格,定然就是杀错一个,也不会贻害后世。

这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从先帝开始,到东方皓哲,他们到底都在做什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冲击着白湮思绪。

任是她想破脑袋,也不会得出个究竟。但越是如此,她越是想知道真相。

这个真相,不管对谁来说,都太重要了!

太重要了!

白湮的身体开始颤抖,瑟瑟颤抖。

梅妃正与她说着话,见她这个模样,觉察到不对,连忙问道:“白姑娘,你怎么了?”

白湮苍白着脸色,没有回应。

幼翠也注意到白湮的异样,紧张道:“小姐,您是不是不舒服?”白湮可是两天两夜都没有好好吃喝,好好休息,她就怕着白湮熬不下去。

“是天太寒么?”突然,白湮感到温热的掌心搭在了手背上,那是一种很温暖,很可靠,很舒适的温度。

梅妃捂着她双手,道:“你看你穿那么少衣裳,又怎么会不冷?”

白湮里面穿着缁衣,外面仅仅是单薄的孝服,穿什么衣服都着实不方便,也难怪梅妃误会了。

幼翠闻言,赶紧取来衣裳,替白湮披上。

“多谢师太关心。”白湮呵着热气。既然对方误会了,她也不必解释。何况,她所想的事情,也无法与梅妃说出。

白湮正要把外衣套紧,门外匆匆跑进一人,大呼:“弈王在寺外受不住风雪冰寒,倒在地上了。”

“弈王在寺外受不住风雪冰寒,倒在地上了。”

白湮正想着弈王,不想他就以这么一个方式出现在眼前。

梅妃一听,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遥望着门外,脸色大变。但她仅仅是站着,一动不动。

白湮有些想不透,梅妃对自己这样一个外人都关怀备至,怎么对亲生骨肉,又故作冷漠了?

来通报的尼姑看梅妃不为所动,劝道:“王爷在寺门跪了两天两夜,风雪交加,即使他做得有什么不对,这样的惩罚也该够了。”

梅妃嘴角蠕动,目光闪烁了一下,心志明显动摇了。尼姑趁机一再劝导。白湮听着尼姑的话,大概晓得了一些情况。

自从弈王进京以来,多次求见梅妃,都被梅妃挡在了寺外。

弈王虽然骄横,但面对亲生母亲,也不敢硬闯祈福寺,只好隔三差五,就守在祈福寺外,希冀梅妃顾念母子情深,见他一面。谁也不知道梅妃在执拗着什么,任是弈王百般哀求,梅妃就是拒而不见。

直到前几天宫中发生了行刺事件,出现了这等大事,东方皓哲下令彻查主凶,使得宫中众人诚惶诚恐。与此同时,北征的东慎战事又偏偏处于低谷,士气衰颓,东方皓哲每日为此大发雷霆。于是乎,各种事情把皇城闹得人心惶惶。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祈福寺里也传来了梅妃病重的消息。于东方皓哲而言,一边是段寒,一边是梅妃,两个对他极为重要的人儿同时垂危,再撞上东慎战事失利,芊柔还不知趣跑出来胡闹,东方皓哲要应对这么多事情,也着实不容易。

就在白湮入住祈福寺的同一天,弈王以探母的缘由,到祈福寺来求见梅妃。这时梅妃已经病了两三天,正卧病在床。本来生病是人最脆弱的时候,弈王这会儿求见该是最有利,可是梅妃即使病得七荤八素,仍然念着不让弈王入寺。弈王着实不甘心,堵着一口气就跪在了寺外,扬言说梅妃不让他进去,他就一直跪着。

弈王从小娇生惯养,没有吃过苦头,谁也不相信他能坚持下去。但这次,他偏偏与梅妃一样,执拗得谁也劝不住。不顾风雪阻挠,他这一跪就是两天两夜,直到支撑不住,昏迷过去。

过来通告的尼姑说着血浓于水,母子二人毕竟经年不见,希望梅妃网开一面,就见见这个固执的儿子吧。

白湮不曾想过,弈王竟然也有这么坚持的一面。她见梅妃神情明显松动了,也跟着劝导。

一个做母亲的,心再狠也不会罔顾血肉亲情,因为那块骨肉,始终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不管自家孩子在外面做错了什么,母亲总是会他最后的避风港。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面对儿子昏迷不醒的情况下,梅妃终于还是被说服了。

白湮送走了梅妃,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心里突然萌动了一些想法。如若她晓得东方皓哲和段寒要对付弈王,那么,她这么对待弈王,也并非毫无道理。

如今能够阻止弈王被狼子野心的侵蚀,除了梅妃,还能有谁?不过看眼下情形,弈王留在京师是志在一搏,如此下去,就是梅妃也无能为力了。

白湮回过神来,继续念经诵佛,希冀在经文上寻求宁静。可是道心不静,她终究无法安静下来。

诚然,她自亲眼见到了梅妃以来,思绪无时无刻不被各种可怕的想法侵扰着,又如何能够安静?

时光匆匆,半日无语,夜幕已经降临。

冬日的天黑得早,大家也习惯早睡。夜里众人吃过晚饭,做完晚课,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偌大的祈福寺,一阵一阵脚步声之后,很快静得杳无声息。

晚课之后,梅妃都会在僻远的庵堂继续修行。这会儿,也只有那处庵堂还灯火通明。

白湮打发了幼翠回月婵宫换些衣物过来,而她独自一人,则抹着黑在寺里徘徊着,不知要去哪里。她来祈福寺两日,寺里的师太带她走过两回,是以她对寺里的路还算晓得。

这会儿,她左转右绕,行了足足一柱香时辰,来到了一个偏远僻静的院子。此时,院子里有且仅有一间房间亮着灯,与周围环境一相对比,这里着实冷清得可怕。

不过,这房间的主人明显没有这份觉悟。

只听房间里依稀传来几声男女的欢笑声,嘻嘻哈哈,唔唔嗯嗯,好不愉悦。听那声音,虽然刻意被压抑着,但声音的主人情不自禁之下,还是叫了出来,似是哀嚎,似是呻吟。

白湮站在院子里,被这些声音躁得脸红耳热。

这要是换了寻常人家的地方也就罢了,可这里偏偏是寺院,住在里面的都是削过发剃过度的出家人,他怎么可以在这种佛家清修之地,做出这等有违礼法的事情?

顿时,白湮心里腾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

房间里的一对男女显然不知道门外站着人,还在尽情的寻欢取乐,那销魂的声音一阵比拼着一阵。

白湮假意咳嗽一声,房间里的二人仍然不为所动。她再次重重咳嗽,这次,房间里终于有了回应。

几乎就是一瞬间,灯火熄灭了。不论是房间,还是房外,都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之后,是一阵衣服抖索的声音,还有细微的对话声。不过屋外风声呼啸,白湮又无心偷听,倒是什么都没听进耳里。

很快,房间的门打开了,一个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前。

透过地上皑皑白雪映出的光亮,白湮勉强看清楚了对方的面目。一张俊美得近乎邪魅的脸庞,虽然处在阴暗之中,但是那双明亮闪烁的眼睛,仅仅是一个对视,也让人着实难以忘怀。

显然,对方也看到了白湮。他笑意吟吟,一阵轻笑传来,仿若有勾魂夺魄的力量。白湮冰冷着脸,强装镇定的看着他。

弈王嘲讽般笑了一会儿,又回过身去,隐没在漆黑的房间里。不一会儿,一个披着宽大风衣,带着帽子的身影从房间里窜了出来,很快消失在院子里。

此时,白湮正站着树木之间,阴影重重,除了她一身洁白的衣裳出卖了她,他人难以发现她的存在。

那个尼姑的好事被撞破了,走得匆忙,估计也没有留心来人是谁。但她把自己也隐藏得很好,帽子阴影之下,使得白湮全然看不见她的面目。

如此,她们二人谁也不认得谁。不过此刻,白湮也没有心思去追查对方身份。

房门仍然洞开,却不见有人走出来,只听里面传来声音:“你来得真不是时候。”

白湮轻哼一声,冷言冷语,应道:“我着实没有想过,你会如此大胆。”她的语气中带着微微的怒意。

诚然,她怎么也想不到,早上他才刚刚昏迷,晚上就公然做出这样苟且之事。如此伤风败俗,当朝也只有他一人敢这样胡作非为!

弈王不以为意,轻笑一声,探问道:“你是生气了?”

白湮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她们可都是先帝的妃子,你就不怕被人发现,贻人口实?你该明白,这件事一旦传开,朝堂会激起多大的波浪。”

如今住在祈福寺里的,大多是先帝的妃子。因为佛家讲求众生平等,在祈福寺里没有主子奴婢之分,如若妃嫔的丫鬟奴婢也跟着进来剃度出家,她们的身份就与主子一般。所以当初妃嫔入寺前,免得日后尴尬,大多把奴婢打发了。因此祈福寺中的尼姑,几乎都是先帝的妃嫔。古人注重礼法,而弈王是先帝的皇子,他与先帝的妃嫔勾搭,不管是在民间还是皇室,于情于理,都足够定他死罪。可是弈王却不这么想。他骄横说道:“她们道心不静,勾引本王,本王不过是满足一下她们的情欲罢了。”

“强词夺理。”

“要说女人,本王只要随意一句话,多少人心甘情愿把自己的身体奉献给本王?如若有错,说到底还是她们的不对,勾引本王犯错。”

“你……”白湮一时气结,甩甩手,不愿再与他纠缠在这个问题上。

弈王也觉察出问题,笑道:“你这么晚来找本王,想必也不单单为了抓奸在床吧。”

从他语气听来,他没有为他方才的苟且之事有丝毫愧疚之意。梅妃见他昏迷,才把他留宿祈福寺,想来真是引狼入室了。

白湮耐着性子道:“我确实有事要问你。”说着,她迈步来到了门前,却没有跨过门槛。

“你不进来?”弈王一直隐没在黑暗之中,讥讽一笑,继续道:“还是说,你比较喜欢这样说话?”

“请你先把灯亮起来。”

“我们之间,还有必要亮灯么?”

白湮轻哼一声,同时,房间里又重新亮起了烛火。

说到底,弈王还是顺从了她。

白湮还没有适应眼前的光亮,只见一个黑影一闪,腰间骤然一紧,整个人猝不及防的抵在了一个温热的怀里,被拦腰抱进了房间。

同时,洞开的房门被祖鲁的关上了。

房门紧闭,灯火之下,只见弈王揽着白湮纤纤细腰,抵在房门处。

“你是想我了么?”

弈王把脸凑上来,白湮连忙闪开。

她双手抵在弈王胸膛,却被他紧紧扣住。她挣扎了两下还是不得自由,只好冷冷喝道:“放开我。”

弈王一脸玩味的看着她,无动于衷。同时,白湮丝毫不退让,目光咄咄逼人。

两人对峙了足足有一柱香的时辰,弈王嘿嘿一笑,终于松开了扣着白湮的手。但他并没有完全放开她,而是抽出右手,托着白湮的下颔,把她的脸庞在距离自己鼻梁不到几寸的地方,仔细的端详着。

半晌,他笑着问:“你破坏了我的好事,难道不应该亲自补偿回给我么?”

他所谓的好事,自然就是被白湮撞破了的苟且之事。

白湮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弈王笑得愈发愉悦,硬是把白湮的头拧得看着自己,问:“你是不是吃醋了?”

白湮冷冷应道:“王爷的风流韵事那么多,如果我每一次都要吃醋,那岂不是早就酸死了?”

“原来你也晓得说笑话了。”弈王很满意的松开了手。

白湮的话冷是冷,但在他听来,更像是女儿家的娇嗔。真是我见犹怜。

他在白湮脸蛋上轻轻掐了一下,就像他平日调戏姑娘一样,说道:“你早晚是我的人,我不必着急。”随即,他后退了两步,让白湮有喘息的空间。

白湮整理了一下衣裳,应道:“我能不能是王爷的人,现在还不一定。”

“本王说了是,就一定是!”

白湮今夜前来,不是与他纠缠这个问题的。她开门见山,直接问道:“那夜的刺客,是你派来的?”

弈王方才连衣裳都来不及穿上,这会儿又回到了床边,捡起地上的棉袄,披在了身上。但他好像没听白湮的问话。

白湮耐着性子,再次问道:“那夜的刺客,是你派来的?”

听到她的质问,弈王的脸色不太好,应道:“是,又如何了?”

白湮没想他会应得这么爽快,心里咯噔了一下,回过神来,又直直问道:“你究竟是要杀东方皓哲,还是全部人都要杀了?”

弈王也不跟她客气,反问道:“你到底是要关心东方皓哲,还是关心段寒?”

“我只关心我自己!”白湮故作冷静,道:“那夜的刺客,不仅是冲着东方皓哲而来,他们更是要来杀我?”

弈王答非所问:“你真的只关心你自己?”

白湮的表情已经回答了他。

“我要对付的只是东方皓哲。可惜他命大,这都死不了。”他着实心有不甘。这种机会只此一次,错过了就再不能回头了。

“他们要行刺我,又是什么意思?”那夜的刺客,刀剑分明是向着她而来,她岂会看错!

弈王犹豫了很久。

他退到桌边,坐下,本想喝口热茶,但水壶里的茶水早凉透了。

两人沉默之际,白湮向前跃进了半步,分明在逼迫弈王。

弈王拿着空茶杯,重新扣回在桌上,叹了口气,说:“你多虑了。本王不过是想要瞧瞧,段寒心里有没有你。”说着,他抬头,目光灼热的光亮,看着白湮,嘴角透出阴森森的笑意:“看来,本王猜得不错。”

白湮被他的笑容看得心里发寒。她险些就要后退一步,但僵硬的脊梁阻止了她的动作。

这真的只是一个测试么?如果段寒不是替她挡下一刀,那柄刀就真的会停下来?

白湮隐约猜到了什么,心底一阵寒凉。

这回,弈王很不满意她的神情。

她到底是在替段寒担心!

“你放心,本王不会让段寒这么早死的。”他英俊的面目上挂着一丝极其不相称的阴鸷:“本王要他亲眼看着,看着本王登上皇位,一统天下。本王要让他俯首称臣,亲自宣判他自己的罪责!”

白湮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脸色仍然瞬间煞白。她往房间的阴暗处靠过去,压低了声音问:“为什么?”

“很简单,他瞧不起本王!”

“日后你当了皇帝,又如何待他?”

弈王这才察觉,白湮已经挪远了。烛火摇曳间,他看不清她的脸色,心情着实不好。

“你关心他?”

白湮没有回应。这种时候,不回答才是最理智的。

“你很关心他。”弈王自己下了定论。不过,这并没有影响他的笑容。

他本就是一个美男子,笑着的时候,更是英气朗然。但他本身,又有着一种不相称的森然。

只听他桀桀一笑,问道:“你听说过人彘么?”

人彘,即是指把人变成猪的一种酷刑。就是把人的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铜注入耳朵,使其失聪,用暗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破坏声带,使其不能言语,最后再扔到茅厕里。这是吕后独家发明用来对付戚夫人的一种酷刑。

难道,他要这般对待段寒?

白湮感觉自己险些就站不住了。她吸了几口凉气,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尽量说服自己,他和段寒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即使有交集,也只是立场上的对立,而没有丝毫血缘关系。也许,有关梅妃和他们身世的猜测,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弈王玩味的看着她,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问道:“怎么,你心疼他?”

白湮当然不会承认。她今日要是承认了,到头来只会害苦了段寒。

“怎么会呢?只不过,你实施这等酷刑,也不怕日后遭史官唾骂?”

弈王不以为意:“骂本王的人,还少么?”

说着,他站了起来,向白湮一步一步靠近。直到两人相距不到一尺,他伸手勾起了她的下颔,带着轻浮的语调说:“是了,本王现在该称呼你做什么?湮儿?汝宁郡主?还是慕瑶公主?我的皇后。”

这时的白湮,一副任君采撷的妩媚,直挠得弈王心里发痒,恨不得就扑上去咬着不放。可是,他平日在外头再怎么风流蛮横,在她面前,也总把持这最后的底线。

起码,现在还不是吃她的时候。

“白湮。”她好像察觉不到,自己对弈王到底有多诱惑。

弈王不敢再去挑逗她,放下了手,强压着心中欲火,问道:“白湮这个身份有这么好么?舍得让你抛弃公主的名声,甘愿为奴为婢?”

“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不是最清楚么?”

弈王嘿嘿一笑,应道:“也是!本王他日大业得成,定然不会亏待你们一族人。我的,皇后!”他在皇后二字上加重了音。他要让她明白,她是他的人。

可是白湮却不这么认为。

她冷冷说道:“王爷您不要妄下定论。如今我还能不能成为你的皇后,还为时尚早。”

弈王疑惑的“哦”了一声,问道:“什么意思?”

白湮举起了三根手指:“三个月。”她刻意远离弈王,继续道:“三个月后,东方皓哲就会举行纳妃大典,到时,如果我还不能成为你的皇后,就只有成为他的妃子。不知王爷您,还来得及么?”

弈王脸色大变,半晌,问道:“不可能。”

“这是我答应东方皓哲的。”

“你是要逼本王提前动手?”

白湮一笑置之,说道:“王爷不是早有分寸了么?你近日频繁调动军马,难道不是准备起事?”

突然,两人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弈王率先开口,以笑声掩饰了尴尬,说道:“本王当你在宫中什么都不知道,原来,最清楚本王的,还是你。”

白湮对他的情话无动于衷,漠然问道:“此时调动军马,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东慎战事紧迫,东方皓哲要兵没兵,要粮没粮,全然没有了办法。但是本王不同,本王手上有几万的精兵良驹,有数不尽的金银钱财,难道此时不正是起事的时候么?”

白湮的心揪起来,紧张问道:“你打算马上动手?”

“不是。杨先生说,眼下紧要事情,是让本王取得东慎战事的兵权。只要本王取得了兵权,足可抄东方皓哲的底。不过本王念在与他手足一场,在抄他底子之前,先给他来点小吵小闹,把他最后的实力折腾干净,再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也不迟。”

这些军政大事,白湮一个女流之辈,不论是哪一方人马也都顾不上她。她有自知之明,也没有要深入的意思。她只是觉得奇怪,于是问道:“东方皓哲会把兵权交给你?”

“他不是缺钱么?本王有的就是钱。本王要用钱来买他的兵权!”

“东方皓哲不是傻子,兵权岂是你想买就能买的?”

“有段寒在身边的东方皓哲,确实不是傻子,但没有了段寒,东方皓哲也不过如此。”

闻言,白湮沉默不语。她凝眉深思,好一会儿才参透了他话里的意思。

诚然,段寒无欲无求,性子又刚正不阿,正是东方皓哲为明君道上的一面重要镜子。

他孤僻倨傲,与谁都不能相处,省却了结党营私的担忧。他允文允武,又深究帝王之术,能够给东方皓哲很理智的分析时局,以防止东方皓哲闭塞圣听。

一如当初,段寒执意阻拦东方皓哲北征东慎,就是怕陷入今日的僵局。可惜就在段寒失踪期间,东方皓哲志气骄满,一意孤行,终于酿成了今日大错。

“没有了段寒,东方皓哲也不过如此。”

弈王有这个结论,不全无道理。试问一个至尊帝皇,位高权重,能听进多少臣子的话?

眼下纵观朝堂,东方皓哲越是掌握实权,越是容易猜忌他人。然而,这种猜忌之心,无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帝皇难以避免的。

如今朝廷内外,最贴近东方皓哲,最容易得到他信任之人,除了段寒,就数弈王。

想到这些,白湮心里模糊的影子,顿时清晰无比。她不可置信问道:“难道你们就是为了这个兵权,而……而伤了段寒?”

弈王目光变得犀利,咄咄逼人:“你还是在心疼他!”随即,他恢复了阴鸷的笑意,悠然说道:“段寒不倒下,难保东方皓哲会听从本王。像如今,东方皓哲已经没有得选择了。”

白湮脑子里把所有线索一遍又一遍的推算着。这一刻,她才恍然大悟。

原来,那场阴谋的刺杀,竟然还暗含着如此多的玄妙。

一来,东方皓哲死了固然好,他没有子嗣,而弈王人就在京师,又暗藏了大量兵马,可以立即拥兵登基。到了那个时候,他大权在握,以他往日骄奢纵狂的性子,有谁敢说他弑兄夺位?

二来,弈王也可以透过行刺,把白湮逼近危险,趁机探出了段寒对白湮的心意。如今看来,段寒着实是个情种。他一边为了白湮甘愿以命相拼,另一边又转身去救芊柔,最后谁也不欠,手段实在高明。

三来,弈王趁乱借机伤了段寒,让东方皓哲失去一面镜子,这可以极大的削弱东方皓哲的实力,何乐不为?

四来,即使这次行刺失败,也可以起到敲山震虎,杀鸡儆猴的效果,让东方皓哲胆战心惊一阵。

眼下看来,除了东方皓哲没死,其他目的都达到了。

白湮越想越心寒。她看着弈王得意的神情,猜想,这计划的缜密周详,决然不会是弈王所想。但最终的幕后黑手是谁,她也实在猜不出来。

就在白湮陷入沉思之际,弈王像是想到了什么,双掌合十一拍,笑道:“是了,既然湮儿如此关心本王,本王也该给你回个礼。”

白湮讶然看着他,不知道他又在卖的什么关子。

弈王并也不打算直接告诉白湮,而是辗转说道:“说到这男女之事,如今可真是世风日下。怎么说,本王想要一亲芳泽,还得亲自找上门来。有的人呀,却是自个人送上门去。”

白湮晓得他话里有话,却全然不懂其中含义,皱着眉头问道:“什么意思?”

“你不想知道段寒如今的状况么?”

闻言,白湮心里咯噔一跳。她当然想要知道!

弈王也不与她为难,笑道:“我这个小皇妹着实不简单。那夜你走了之后,你可知道靖宁王府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湮不敢妄自猜测。再说,在他面前,她还得故作镇定,自然不会回答。

“芊柔那个丫头片子,年纪小小的,倒是晓得勾引男人。那夜,她趁着段寒昏迷不醒,竟然爬上了他的床。这一夜,她宿在了段寒房中,同床共枕,可是春光无限呀。”

白湮和芊柔相处几日,晓得她平日虽然胡闹折腾,倒不觉得她会做出什么伤风败德之事,心里顿时轻松下来。

弈王看出她神情的变化,问道:“你是觉得段寒昏迷不醒,芊柔不能做些什么?”

白湮不置可否。

“谁晓得芊柔到底做了什么。总之半夜里,段寒是醒过来了。你说,段寒一睁开眼睛,怀里美女婀娜,也实在销魂呀。”这极大的勾起了他的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