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那天情绪太过激动，韩鱼居然就在那片刻之间内息鼓荡，一鼓作气打通了三条筋脉，如今距离豪侠大成境界也不算太远，再给他十天半个月必然能够达到，可是他却没有时间了，因为明日就是炎帝宫开启的日子。

对于成功安置下这三百多位少年男女，韩鱼还是颇有些成就感的；虽然借助了姬丹的帮助，如今也还不算全部安置妥当，总算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韩鱼先是带着黎妍去见了那些留在外院的女孩子，这些少女大多都是一些穷苦人家的孩子，面黄肌瘦是普遍特征，唯有一个看起来还算出色的少女，当初还全身都是烂泥。

大多数人韩鱼都不认识，只记得这个少女十三岁，叫师绾，曾经也是贵族阶层，听说是遭人陷害，家破人亡，也不知道这小小的女孩是怎么逃出来的。

为了这些女孩子，韩鱼厚着脸皮去炼药房把姜荞也拽了过来，还好，姜荞并没有怎么抗拒。

然后带着这些少女去到院外，将那些还在如火如荼的建筑木屋的少年们召集到一起。

韩鱼看着面前的三百一十七个少年人，有些感慨，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其实也不知道该怎样做，只能从着自己的本心给他们提了两点要求：

“各位，如今你们也是我农家一份子，农家几十年前分崩离析如今也只剩下我们几个人，传承断了大半。现在我就给你们定三条家规：第一，不得自相残杀；第二，不得滥杀无辜；第三，还没想好。”

姜荞嗤笑一声，似有不屑。

那些少年男女却不为所动，安静的听着韩鱼继续道：“这位是炎帝宫少宫主姜荞，以后你们如果愿意就跟着她学习，她武学修为比我高，医术也是相当了得；你们可以跟着她学习医道和武道。当然有想要跟着我学习武道的也可以，但是要能吃得了苦。”

少女收敛神情，肃声道：“不错，这里以后就是你们的家，你们想学什么只要我会都可以教给你们，唯有一点，不可背叛我们，否则就算天涯海角我也必杀你们。”

韩鱼从来没见过这个模样的姜荞，却也让他心生欢喜。

三百一十七人全部噤若寒蝉，除了那个叫师绾的少女，她声音清冷的说道：“左护法，我想跟着你。”

韩鱼有些尴尬：“你叫我韩鱼就好，或者师兄，实在不行将军也行。”

左护法这个称呼实在是太羞耻了。

“哟，韩将军。”也不知道是不是对于这个少女投奔他表示不满，姜荞娇媚无比的唤道。

被姜荞这么一喊韩鱼头皮发麻，觉得将军这个称呼比左护法还羞耻：“算了，也别叫什么护法将军了，我其实比你们都还要小一些，只是运气比你们好，遇到很多很好很好的人，这样吧，以后你们就喊我小先生吧，我可以教你们读些书习些字。”

姜荞虽然不屑他的武功，却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学识确实很渊博，有很多事情她听都没听过，他却知道；有很多东西她见都没见过，他却能做出来。

“是，先生。”少年们却很自觉地省略了那个小字，这让韩鱼很有些高兴。

“好，稍后你们十七个女生推举一个大师姐出来，当然只是暂时的，以后谁本事大，谁就做大师姐；男生也一样，相信你们相处了这几天也有个大概的了解，我相信你们能够做好；你们能够竞争，但是我有几点要求要告诉你们：你们可以用阳谋，但不许用阴谋；我可以容忍你们不相护关爱，但是如果有敌人，谁还要与同伴相争，那就自己离开这里。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你们中的谁被人欺负了被打了甚至被杀了，那么不问对错不问缘由，你们只需要去欺负回来，打回来，杀回来！你们现在可能不太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希望你们能记住我的话。”少年微顿片刻，声音铿锵有力的说道：“今天我便教你们第一首诗：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

。。。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你们现在不需要知道这首诗是什么意思，我唯一要你们明白的只有一件事：吾辈生于世间不求雁过留声，亦不求人死留名，但求无愧我心，无愧家人，无愧袍泽，若连这三点都做不到便不配为人，我会亲自送你们下幽冥。”{文中诗句出自《诗经·邶风·击鼓》。}

据说这个世界很久以前是有幽冥的，只是后来被仙人封印，久而久之便被世人遗忘，沦为传说。

“谢小先生教诲，吾等必牢记于心。”

少年们虽然不太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却也知道这是韩鱼在教导他们。

不远的小院中，那一身玄色衣衫的老人早已热泪盈眶，他不只看见三百只雏鹰清啼，还看到了一只幼小的异兽正在生长羽翼。

韩鱼又跟他们说了会儿话便回了百草轩，天色也不早，吩咐韩鱼一会儿过来吃饭之后，姜荞便带着黎妍回了神农殿。

斜阳欲晚，暮色沉沉，韩鱼急匆匆的，往自己小院的方向走去，那里还有个人更叫他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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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老自飞去，从他晚蝶惜；莫向冬风怨，横枝为别离。

天色愈暗，荀夫子的房间烛影昏昏，韩鱼叩门而入。

依稀可见床榻中间有一张简单的四方几，几上放着几张竹简。

荀夫子越发的苍老了，满头银丝，身形佝偻，眼神浑浊。

老人裹着被子坐在床榻里间，苍老的声音有些无力：“鱼儿，坐。”

“先生。。。”韩鱼坐在床沿看着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鱼儿。”老人看着面前的少年嘴唇颤抖，欲言又止。

他长得很像他的父亲，却又与他父亲截然不同。

“先生，其实我都已经知道了，我父亲叫韩是，杀他的人叫项燕；您放心吧，若有一日韩鱼修炼有成必寻他问个明白，若没有那一日韩鱼也不会去招惹他们。”

当年事情并不是多么隐秘，在这两年的世间里足够韩鱼去了解事情的真相。

“好啊，好啊。。。”老人没说什么好，只是喃喃的重复这两个字。

“先生，您的文宫还能恢复吗？”

老人欣慰一笑，艰难的抚了抚少年额头：“鱼儿，莫要为我担心，我已经活了很多很多年了，早就累了。”

韩鱼却不死心：“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也许有吧，只是我还没有找到。”老人叹息一声。

房间内烛影如豆，轻轻摇曳。

“先生，您是为了什么而读书？”

老人一怔，莫名的看着眼前少年熟悉的眉眼：“鱼儿何故有此一问？”

“只是有感而发，小子愚钝，这两年从着先生的教诲读书习字，却每每都有疑惑；我们读的这些书，既不能让生民饱腹亦不能为他人御寒；读书之人莫不是钟鸣鼎食之家，寒门怕是一卷竹简也无，读书究竟有何用？为了纵横杀伐，还是为了万人崇敬的圣人之位？”韩鱼起身深深一揖，垂首问道。

前身总有一句话流传，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韩鱼曾也深恨之。

老人一生育人无数，这样简单的问题自然难不倒他：“书没有心，但人有心，然人心叵测是以需要读书明理，而后明晰何为礼义廉耻孝悌忠信，此之谓本心；至于寒门无书可读，这却不是我这一届老朽可以改变的了。”

“学生受教”韩鱼颔首，复又皱眉问道：“先生，天地有心吗？”

老人诧异：“自然是没有的。”

“那先生何不为这天地立心呢？”

“为天地立心？”老人缓缓念叨片刻，豁然而起，目光灼灼的看着少年：“你说为天地立心？”

却不等少年回答，复又放声狂呼：“为天地立心！”

这一刻陋室生辉，月华光照之下的老人意气风发，全身散发出莫名的光。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今日荀卿以此残生合道，制天命而用之，为天地立心！”

声音宏大，浩瀚于九天之上，这一刻世界因他而颤栗。

蓬莱仙岛之上，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蓦然睁开双眼：“荀卿？不曾想这小家伙却走在了我们的前面，值此大劫来临之际却不知是福还是祸。”

鬼谷岭内，老仙人端坐于幽暗的山涧，身周黑雾弥漫，对着虚空缓缓说道：“自然是好事，这幽冥涧日渐不稳，想必你那万妖域也在蠢蠢欲动吧？只是却不知他合的是什么道。”

“方才我卜了一卦，卦象混乱再也得不到丝毫天机，天道隐隐，恐怕你我亦难逃此劫。”

“当年若不是你肆意妄为，哪里会有这么许多事情，老匹夫你妄称道主，还害得我老人家数十年来深坐枯涧！”老人双目开阖，紫色光华闪耀，似有怒意。

“老鬼，要不是你放那小鬼出去乱来，幽冥鬼蜮也不会如此膨胀，你自作自受怪的谁来？”

“唉，我们真的错了吗。。”

神念交流骤停，只剩两声长长叹息。

百草轩

发生这么大的动静，百草轩内外自然因之惊奇。

宫主姜伊带着姜荞和黎妍赶到韩鱼身边，三百名少年跟着六国俊杰匆忙闯入百草轩，看着悬浮于半空，浑身光芒四射，在这夜空之中恍如神圣的荀夫子。

这一刻即使老人轻声细语，声音依然浩荡在这方天地之间，他垂目看着下方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的少年。

“先生，您已经是圣人了吗？”“是，又不是。”

只这顷刻之间，荀夫子已经恢复到青年时期的模样：“吾道迂拙，世途多艰。鱼儿，夫子错了，你比你父亲要更加出色，吾心甚慰。”

韩鱼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只是老人却不再与他多说，转首看着姜伊说道：“这两年来承蒙宫主收留，老朽感激不尽，往后韩鱼就拜托你了。”

姜伊躬身一揖：“圣人放心，姜伊必不负所托。”

老人深深看了姜荞一眼，却没对她说什么，反而看着小小的黎妍，温颜笑道：“小丫头，本来是想把老夫一身所学尽数授予小鱼的，却又怕误了他，索性就送给你吧。”

言罢老人双手轻合，缓缓张开之际，一朵纯白色的花缓缓绽放。

花朵飘落而下，从黎妍天灵没入，最终消失不见，小丫头并没有什么不适，眨了眨眼，有些迷糊：“先生。。”

荀夫子莞尔一笑：“好孩子，莫怕。”

安慰完黎妍，老人又看着那三百一十七名少年男女，沉吟片刻后点头赞道：“都是好孩子。”

大袖轻挥，一片莹白洒落在他们头顶：“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尔等，好自为之。”

众皆俯身下拜：“谢圣人！”

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反应迟钝，楚惊鸿直到此刻才出现：“恭喜先生。”

荀夫子此刻的面貌看起来已经与少年无异，丰神俊朗恍如谪仙：“何喜之有？”

“先生晋升圣人上境，难道不值得庆贺？”

“比不得道祖逍遥世间呐，楚姑娘天人之姿，未来不可限量，昔日好友与我说过一句话，今日赠与姑娘。”

“请先生赐教。”

“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

“惊鸿受教。”蓝衣仙子俯身一礼。

老人说完这句赠言，便不再与她多言，看着这片静谧的天空。

虽然他身边光芒万丈，然而不远处却依然夜色沉沉，无边的黑暗似要吞噬一切。

“小鱼儿，好好活着，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荀夫子最后看了一眼韩鱼，身影缓缓消散在天地之间。

韩鱼看着本来亮如白昼的天空缓缓变暗，虽然已有准备依然有些措不及防，他愣愣的看着这片黑沉沉的夜空，良久也不见动弹，彷如泥雕木塑。

他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觉得空荡荡的，好像缺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缺，就这样站在荀夫子曾经居住过的小院门前，直到人群散去。

姜荞想要过来，却被姜伊抓着手，轻轻摇了摇头，最终放弃随着她离开。

只有黎妍趁着他们不注意，偷偷跑到少年身边，牵着他的手，静静的与他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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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楚国，郢都。

莹莹白色的光华慢慢凝聚，缓缓将这片天空照亮。

片刻之后。

“项燕何在！”

声音震慑寰宇，在楚国王都回荡，将这沉眠的巨兽惊醒。

万千百姓闻声出门，看见天上光芒万丈的身影又缓缓跪倒在地，口中唤着圣人显灵。

又有无数戍卫王宫的士卒潮涌而出，看到那道身影却也只能无言下跪。

楚国王宫忽有血云蔓延而出，顷刻之间便与白色光辉相对而立：“项燕在此，不知是哪位圣人降临？”

“学宫荀卿，公孙央、韩是之师。”光影缓缓消散，露出荀夫子的身影，一席白衫身躯挺拔，俊朗不凡。

血云之中的男子亦缓缓现身，血色盔甲，满身肃杀：“先生为报仇而来？”

“为报仇而来。”荀夫子肯定道。

“欲取燕性命耶？”

“昔日汝弑杀老夫两名弟子，今日便受老夫两掌，生死由命。”

“善。”

项燕低估了荀夫子两掌的威力，以为他只是刚刚踏入圣人之境，却不知他是以身合道于天地之间，他便等于这一方天地，项燕修为通神，却无论如何也敌不过天地之威。

当遮天蔽日的白色手掌盖将下来，项燕才知道老人是真心要杀他，可是项燕终究是项燕，那个兵家圣人，那个杀人无数的霸王。

两掌之后，他活了下来。

荀夫子消散于天地之间，只有余音渺渺：“我有一后人，姓韩名鱼，有生之年若他不是寿终正寝，吾誓杀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