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里除了方亦和四公子良叔木外，就只有一名隐士般的中年人在主座旁守护。方亦之前从容烨那得知过，那中年隐士是良叔木的生母给他留下的唯一心腹死士，不受容氏节制影响。也就是说，这营帐里没有容氏的人在，能做到这一点，至少说明这四公子良叔木并非完全被容氏所操控……
呃，难不成？方亦顿时也生出了些兴致，这家伙莫非还真有看头？
双方先是非常有耐心地吃了顿匹配王室规格的晚宴。以良叔木的身子状态，食欲自然不会好，但他虽品行不太端正，可王室的基本礼仪还是合格的，加上见到方亦一介匹夫、竟能如此镇定自若地在自己面前吃喝，感觉值得高看，便安静地等方亦扫空酒菜。
待到盘碟撤走，憋了许久的良叔木忍不住张口就切入了正题。
这位四公子倾身发问道：“本公子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容氏的人？”
方亦心中已有准备，回道：“这个问题，按我的理解，答案应该说不是。”
“哦？那引起流言的故事，不是容氏和你合谋编造的？”
“故事是我说的，流言与我无关……公子看来对那流言，不太满意？”
“呃嘿嘿，还行还行。毕竟算是在帮我挽回名声，而且成效看起来还不错……实在没想到啊，我都这样了，还能看见翻身的苗头。你们这些刁民真能来事……”良叔木神色非常真挚地感叹了句。
方亦心道谁让大伙都闲得蛋疼、爱听这种大反转的戏码呢。倒是这位四公子还挺有趣的啊，这话里的意思显然是对欲自暴自弃却不得感到困扰。
一阵颇为耐人寻味的沉默后，良叔木朝那中年隐士道：“本公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富叔怎看？”
那中年隐士瞥了方亦一眼，回头冲良叔木默然地摇了摇头，不发一语。
方亦饶有趣味地重新仔细打量了下这位四公子，主动开口勾起话茬道：“四公子若是想要这流言传得更广、效果更好，那可千万不要派人继续推波助澜了。”
“哦？可本公子不想……咳咳，你说说，为何啊？”良叔木嘴上的话脱口到一半，显然觉得暂时还应该再掩饰掩饰，便又憋住换了说法。
方亦也渐渐摸清了这四公子的调子，这也许确实是个好色无能的人，但绝不是因为愚蠢或者无知。如果要打比方，应该看成是古代纪元的经典著作《西游记》里头，二师兄猪八戒的那种角色。
“要是继续为那流言推波助澜，让人以为这是公子自己编出来的那可糟啦。四公子你觉得是吧？”方亦试探道。
“哦，好像有道理……”良叔木双眼一亮、捶了下手，估计是觉得这样意图暴露太明显了，于是又道，“哈……那你说，如果要让它传得更广、效果更好，又该怎么做？”
方亦越发觉得有趣，兴致勃勃地出谋划策道：“表面上什么也别做，暗地里派几个办事不牢靠的蠢货，去把传这流言的封口……”
“办事不牢靠的蠢货？”，良叔木愣了愣，随后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这是欲盖弥彰的反其道而行啊！”
紧接着，他又歪头想了想，颇为顾虑地开口道：“慢着……像本公子这样的经过提点都能看懂，其他人要是也想深一层，会不会反而觉得这是为欲盖弥彰而欲盖弥彰……”
方亦扬起嘴角，笑道：“我现在倒是有点觉得，那流言也未必不能成真了。”
那中年隐士，突然摸了摸胡子，俯身在良叔木耳边说了些什么。
良叔木的脸色古怪起来，瞪着那中年隐士好半天，哭笑不得地抱怨道：“行啊，连富叔你都被蛊惑啦。你看着我长大，又不是不知道我是真没啥出息，可别出馊主意了。”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方亦道：“唉，本公子虽然不傻吧，但精明也有限。你大概说不准是个高人，可我六姐当初就教我说，这种喜欢装神弄鬼的家伙，不管真假都离远点。若是真的，凭本公子这般资质玩不过你们。你要确实不是容氏的人，就别来继续给我搞事啦，去找我那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成啊，真就没几个比我不靠谱的。”
方亦摩挲着下巴笑道：“光是有自知之明这点，就证明四公子不是等闲啊。”
“可拉到吧，本公子警告你哦，我已经很生气了。本公子和兄弟姐妹的关系不差，管他谁继位，好好享乐不挺好的吗？我这些亲娘舅一群蠢货，鼓捣鼓捣也就算了，好歹是本公子的亲戚……可你谁啊，信不信我这就叫人给你拖出去砍了。”
良叔木说着怒拍案几，补充道：“本公子这辈子只想死在漂亮女人的肚皮上。”
你特么对自己没出息的判断还真坚定啊……方亦不由腹诽道。他倒是真的相信这四公子没有说谎的，但还是觉得感慨，有些事确实看脸，这家伙的卖相还真的是够好，也难怪那流言被容氏利用起来的效果不俗了。要是换成个肥头大耳、歪瓜裂枣的模样，只怕众人对那流言的听信程度直降三成不止。
眼看聊天陷入僵局，方亦脑中忽然冒出一点灵光！
借助蚀之钥将那点灵光带来的思路迅速梳理之后，方亦换上一副诚挚坚定的面目郑重开口——接下来他所说的话却是意外地对不久的将来，造成了难以忽视的影响。
“四公子真性情，那我也就直说了吧。想必公子知道，我是域外黑海的猎氏，之所以受招揽、来趟这浑水，乃是有着崇高的目的！哪怕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良叔木被引起了兴致，配合地问道：“哦？崇高目的……是什么？”
方亦喟叹一声，极其入戏地编起了瞎话：“想我等猎氏祖上，本也是‘士族阶层’之一的‘猎士’。当初，我等的祖辈开拓域外尽心尽力，只因为苦于黑海残酷，不得已借助邪力挣扎求生……却自此被天神厌弃、斥为罪民，让无数子孙后辈都遭受了无妄的罪罚。哪怕拼尽半生努力证明了自己的良善，获取到天方之域的旌引，也还是要低人一等！”
这过往典故是方亦初遇猎氏时就听来的，他说着瞥了一眼良叔木和那中年隐士，见他们动容颔首，知道此事并非毫无根据，那效果自然就更好了。
方亦满脸愤然，接着说道：“我和另外那十二名受招揽的猎氏同伴，不择手段加入升山队伍。为的是借此机会，登上昆仑、觐见天神，质问他们为何待我猎氏如此不公！为何待我猎氏毫无宽容！我们不曾危害过天方之域，为何要受到这般苦难？”
良叔木和那中年隐士听到这，都是浑身一震，双目之中露出惊惧和叹服。两人互相对望一眼，微微点头，显然是觉得这种事不可能玩笑作假。
余光瞥见他们神情举动，方亦心中暗笑一声，但口中语气依旧沉痛：“若是要我们为祖上先辈赎罪，这数百上千年难道还不够吗？又或是该如何做才能抵消这些罪罚，也应当说个明白！我们不求无端宽恕，只要一个可以实现的愿景！”
说完这些，方亦寻思差不多了，便保持决然的神态，等待良叔木接腔，好做下一步应对回答。他心中有了大概思路，有不小的把握能确保升山之事的顺利。这也是针对良叔木所表现出的性情，以及他和其他诸位公子的关系而定的。
过了好一会，方亦还是没等来良叔木开口，这家伙似乎还停留在深受触动的心情中没回神，又或者根本没那个敏锐能发现到方亦话里的饵料。直到旁边那名被称为“富叔”的中年人，深深地看了方亦一眼，靠过去俯身和良叔木耳语几句后，他才露出一丝明悟的神情。
随后，那中年隐士直起身子对方亦问道：“你虽然说得无畏愤慨，但终究是对昆仑天神冒犯不敬，不怕罪加一等吗？”
方亦心道总算来了，忙将口气软化下来，带上三分忧虑道：“没错……确实会有这种可能。所以，我们更愿意将希望放在此次升山的诸位公子身上。我们的真正打算是：选择一位公子，全力辅佐他登顶昆仑、继任王位；作为交换，只盼他能想办法说服天神、赦免猎氏的罪民身份。”
他停了停，换上一副决然神色：“当然，如果事不可为……我们一定会像之前所说的那样，求个痛快！”
谎话编造到这里，方亦自己都差点被感动说服了。
这番说辞虽然一开始是为了迷惑眼前两人所编造的，但按照“观察者阵营蚀客”的经验总结，代入某种身份进行扮演，其实也是一种解析量子力的视角选择方式。方亦能这么迅速掰扯出具备说服力的理由，是有着成熟的理论指导的，相信教授相关课程的导师见到他的运用表现，应该会感到非常欣慰……
良叔木激动拍掌道：“真是个英雄人物！好，虽然本公子没什么出息，但是这个忙我一定帮。你放心，等到了王都均梁，我就把你引见给其他兄弟姐妹！”
“那就先多谢四公子了，我等猎氏一定不会忘记这份恩情的！”
方亦状似感动地承诺道，心中同时嘀咕：如果真碰上意外，小爷保证救你一次。
旁边的中年人眉头微皱，似乎想要劝阻良叔木，但眼看他话已出口，也只能微微摇头放弃了。
良叔木瞥见他的表情，似乎也醒悟自己略显冲动，想了想又道：“本公子只做引见，至于之后你们猎氏如何选择，和我可没关系，以免有人误会本公子想要站队……富叔，你看这样可还稳妥？”
那中年人点点头：“此为老成之道，甚好。”
良叔木见得了认同，也轻松下来，又向方亦道：“明日把你的其他猎氏同伴喊上，本公子和你们好好认识认识。若是将来结局完满，本公子也应该能书史留名吧，哈哈哈。”
方亦嘴上自然答应，心中却想着回去之后要如何叮嘱那些猎氏，以免露出破绽。
就在此时，营帐之外响起了骚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