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蝉之鸣
作者:央扬养漾      更新:2019-09-23 09:09      字数:7275

戚怀利索地下马走进府门,身后跟着他的贴身僮仆白夜。

“你回全章堂去跟秋蝉说一声,叫把我前些时候带回府的那包东西带出来给我,顺便问一问姨娘叫我没有,若是有,让她赶紧来唤我回去。”戚怀和小仆白夜这般吩咐道。白夜听了,正打算走,又问:“公子还是在那里么?”戚怀看着他,露出笑容来:“怎么连你也问起废话来了?”白夜抱歉地低头,转身向里门走去。

戚怀刚进了府门,从西南一道小门穿出去,这是一条极少有人注意的路径,还是白夜摸索出来的,他常常从这里绕道送东西往来。戚怀在没有铺设砖石的土路上快快地行走,他不时看一看身后,那扇被他掩好的门并没有被哪双手打开,还好,他转过夹道的拐角,在那里略微歇息了一下。若是出了府门再从西南角门进去,看见的眼睛可就多了,真不知道还要生出什么话来。戚怀叹了一口气,他一直挂念着那间小院,在随同父亲出外赴宴或是办正经事的时候,他总以为自己沉醉其中,该不会有什么另外的所思所想,可是他错了,每当身边的人忽略他的存在的时候,他眼前就晃动着一个少女的身影,他看着这个少女一天天明媚起来,她知道的世界越大,她那双眼睛就越不安,有时候太过于聪明,不见得是有福的事情。

戚怀皱着眉头又走起来。他也想不到这个少女能有什么样的前路,他好像无能为力,是不是无能为力呢?好像也不全是,也许,他可以……不行,至少现在还不行,他刚刚让父亲有了稍稍深一些的印象,不能跟这样身份的女子沾上关系,他也才利用了这个少女和自己的母亲,才做到损伤大哥戚彦的一点点利益,怎么能自己栽进去?必要的时候,也许,如果他有了那个能力,他能帮她从戚府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好,逃出这个笼子,他能可怜她的、能帮她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栖霞苑原本是戚府废弃的别院改建的,经过重建和修缮,将那所本就跟戚府相距甚近的别院和主建筑连接起来,形成较为庞大的园囿。若说起风景来,栖霞苑的景致胜过戚府后园,那里毕竟只是附庸的小小园子罢了,这里却依山傍水精工细作,很有一番曲折的幽趣。可是戚氏这样的大族,尽管有着闲人雅趣,也不得不以庄重稳妥为上,像栖霞苑这样的地方,首先就由戚夫人拨了出去给乐人居住,平时还叫人锁了和正院相通的廊道上的门,只由西南角门进出,每月按账上拨给银两,只要没有宴饮,栖霞苑里的姑娘们就都歇着,因此府内如履薄冰的丫鬟婆子们时常眼红她们,更使了劲儿地把这些姑娘往坏了说。

戚怀这条夹道原是夜里巡查的仆役们使用,后来也荒废了,夹道刚刚好通至栖霞苑漱玉斋附近,离阮儿住的乔阁只几步路的距离。他很快便走到尽头,轻轻将那里的门打开闪出去。栖霞苑夏日一片葱茏,尤其漱玉斋因为近水的缘故,这里又是引得一股活水,自有一阵汀汀潼潼的乐音,秋娘住在这里,也是因为这是栖霞苑最好的一处所在。

漱玉斋后面便是乔阁,旁边一道直板桥,桥边绿树葱茏,桥下有水有鱼,红绿相间有十分的生意。戚怀却并没有多留意这些,他快步从板桥上走过,漱玉斋门口一个小女孩子伸着头向他这里张着,脸上挂着微笑。尽管他一再小心,还是成了这里的名人,秋娘对他的频繁往来已经见怪不怪。他微微垂着头,快到乔阁小院的时候,戚怀突然放慢了脚步,他在外面停顿了一会儿,跺跺脚踩掉靴子上的泥土,然后慢慢走进门去。

小院里空空荡荡,当中一块多孔的湖石孤零零立在基座上,挡住了戚怀的视线,他认真地环顾这个院子,周围是伸进墙内的杏子树,枝叶繁茂深绿,上面稀稀落落几个杏子——该过了吃杏子的时节了——戚怀低下头,慢慢往里面踱步。些微的扑扑簌簌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若有若无,好像风钻进院子一般。戚怀踱到湖石边,从一处较大的孔隙中瞥见一个女子银红纱覆着的脊背,他偏过头寻了个更好的角度去看,只见那女子执着一把新笤帚,在那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缓缓挥动着,她穿得单薄,外面一层绡衣,在笤帚挥动的那一会子飘动一下,然后随着她的手臂慢慢地贴下来,与其说这是在打扫还不如说是在跳舞。戚怀微微笑着,女子慢慢地从院子的一角转出来,她的脸上是一种百无聊赖的情绪,显然并不会有人要求她打扫并不凌乱的小院,她不过是借此打发时间罢了。

“就你这样慢吞吞地走下去,就是太阳下山你也不能把院子拾掇干净了。”戚怀微笑着走出去,阮儿听见声音,有一瞬间的出神,然后笑容绽放在她的小脸上:“二公子怎么来了?”她总以为是自己的想象,眨眨眼睛,轻快地走近来。“我来看看你好些没有,上次给你送的药可都按时涂上了?”戚怀并没有拢近她的身边,而是快步走到乔阁前庭下放置的石桌边坐下了。

阮儿一时有些错愕,不过她很快就抛掉另一些不愉快的猜想,点着头回答道:“涂上了,现在已经好全了,多谢二公子关心。”她慢慢地走过去,问他:“二公子想喝什么茶?我给你泡去。”

戚怀伸出一只手示意她坐下:“不必忙活了,你坐到我身边来。”阮儿抿了抿嘴唇,慢慢地拣了对坐的石凳子坐下,戚怀也没有注意到。

“这里的杏树倒长得好,西姒城内阴湿积水,多少府里的杏树烂了根,活不到长杏子的季节。”

“这里的杏子不似别处,格外酸涩,那时候秋娘叫人打了出去卖也卖不掉,我们吃了好几天,几个姐姐嗓子都倒了。”阮儿没有兴致谈什么杏树,没什么麻烦事找上她的那时节,她还能仰着头想些“东厢月,一天风露,杏花如雪”的句子,现在不行了。她观察着戚怀的一张脸,他虽然尽量坦然,却仍有一种焦虑笼罩在眉心。戚怀穿着出门才会穿上的装束,腰间系的是她看见过的和戚彦一样的玉腰佩——他一定是才从什么地方赴宴回来,来不及换衣裳就匆匆来找她,决不是为了问一句药敷完没有。

“二公子今天倒没带着三公子一块儿来。”阮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刚刚从沈府回来,三弟没有跟着去,这会儿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沈府里也设宴的吗?”

“当然,你还不知道——不过让你先知道也无妨,舜华大概要嫁到那一家去,我听见父亲跟沈伯父商量婚事了,也许大夫人看准了人,跟父亲说了。我想不过这个秋天结束,舜华大概就要成新娘子了。”

“这是好事呀,小姐算起来也年方十五,到了年纪了。”阮儿挤出笑容,“沈家儿郎好不好呢?”

“父母亲千挑万选的,还有什么不好?”戚怀反诘。

“老爷夫人的眼光当然不错,却未必处在平辈的地位看,外面常常传这个哥儿聪明,那个公子守礼,都是各自父母在人前夸耀积下的名声,我更想知道二公子怎么看的?”

戚怀点点头,屈背将一只手搭在膝上,另一只手伸去拎石桌中间小小的茶吊子:“你说得不错,舜华都未必知道这件事,若是违了她的心愿,恐怕还有一场大闹。”

“府里不是专门设宴多次为小姐择婿的吗?难道小姐还没主意?”

“想来她傲气些,一直悬着,父亲也不会允许……沈家那个小子,我估计父亲什么都不清楚,好赌得很,虽然不到外头胡闹,那也是沈夫人再三管制的结果,后来听说在府内给他开了个赌坊,天天一伙人闹个昏天黑地,反正诨名不往外面传也就行了。”

“呃……这可真是——夫人想来又看走了眼,这回害着的可是她自己的孩子。”阮儿闷闷地说。

“这是怎么说?”戚怀为自己倒了一杯水,看了看,闷头一口喝下去。

“大公子那般顽劣,夫人不依旧认为他规规矩矩吗?”阮儿带着鄙夷的神色说道。

“他也来缠了你好几次了,你怎么打算的?”戚怀盯着阮儿的眼睛。

“公子想来还听到了别的什么,不然也不会这时候过来。”阮儿看了他一眼。戚怀看到她眼里的不安,顿了顿,好像不愿意说,可是最后还是说出来:“今日恍惚听见父亲和大哥说话,提到了你的名字,所以我赶过来提醒你,近日最好哪儿都不要去,要是秋娘催你,你就推托身上的病还没好,我会替你跟她讲一讲情。”

阮儿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凝重:“老爷怎么知道我这样的人的?又不要说和大公子提起了……”

“大概大哥罚你的事情吹到父亲的耳朵里,如今父亲开明了,却没弄明白原委,大概以为大哥想要讨你做——”戚怀急急地说着,却没有说下去,每一个字这样吐出来他都感到不能忍受,好像自己又有什么东西被戚彦抢走了一样。

“胡扯!我不愿意。”阮儿斩钉截铁地说道,可是话一说出来连自己都觉得好笑,要是自己做得了主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老爷想要成全儿子的心意,她不过是父子之间巩固血亲情分的礼物罢了。“难不成这样的事,还要老爷管吗?”

“也不一定真就逼你做什么,父亲也许只是说说罢了,未必后来就真想得起。”阮儿听着戚怀说出这些话,她想到,对啊,若是真娶倒也不算亏待她,可是老爷才不会把她放在眼里,现在默许了戚彦,自己得罪过他,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好了,你听着,”戚怀屈背靠近她,作势要抓她的手,阮儿刻意没有挪窝,可是戚怀很快又缩回去了,“大哥现在应该不敢来栖霞苑,你只要尽量避着他就好。等到舜华的婚事忙起来,那时候我给你想条出路,好不好?”

“什么出路?”阮儿皱着眉头。

“要是戚府呆不下去,把你当作舜华的婢女送出去也好。”戚怀叹了口气。

“然后又到沈府去?”阮儿苦笑道,“有什么分别?更何况,那里还没有你在。”

“要不我想想办法,把你送出府去。”戚怀深知这样做难,阮儿是入了册的,府内倏忽少一个人,他怎么交代?更何况阮儿也没处安置。他只不过下意识这样说说罢了。

“我能去哪儿呢?”阮儿眼里沁出泪来,“二公子一向待我恩重,这时候也不敢奢望什么,如果……”

阮儿想到的是前几天柳童闲聊时调笑的话:“怎么?这样简单的事还难倒了你?还叫二公子不知所措啦?你让他收了你嘛,你们本就郎情妾意的,我都看不下去了,你跟了他,大公子还敢来觊觎自个儿的弟媳妇吗?”这不失为最简单的办法,可是戚怀愿不愿意呢?

“二公子,如果……”阮儿欲言又止。她有了希望,可是这种希望太渺茫,就像刚刚那样,即使她想要靠近他,而且已经明显的表现出这种想法,他也是默默地走到一边,希望她能够自己明白,戚二公子没有那种想法,一直都是她在痴心妄想。可是如果她求他的话呢?他会不会答应?

“如果什么?”戚怀并没有明白阮儿心里的斗争,他此时也不愉快,可是并不完全是因为她的缘故,今天他不只听到戚典向戚彦说:“你跟那个栖霞苑的小姑娘的事情当我不知道,真要是喜欢收在屋里就行了,看你这个样子,还是得早些为你找个正经人家媳妇约束着,你才知道嫡长子该用心在什么地方。”嫡长子!该死的嫡长子!戚怀最恨这三个字,他败就败在这个身份上,什么事情都变得艰难起来。

戚怀还听见父亲说:“前些日子先一步来了消息,说京城里派了使者来,现已到宁昌,九月末就到西姒城郊,我已遣人去探了,到时候你给我到城外去接,这是圣上的事情,你该知道轻重。”戚怀感到气闷,却无法诉说,他总不能向阮儿坦承,自己无论多么努力,父亲平时嘉奖得再多,他依旧上不得台盘,重要场合他仍旧需要退到一个阴暗的角落,眼睁睁看着像戚彦这样无才无德的兄长在众人面前得脸。这样的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阮儿却什么也不知道,她陷入到恐惧落入戚彦之手的想象当中,越是想到戚彦的反复无常,她就越感到无望,如果顺从他,他也许赏个笑脸,如果稍有违拗,他不知道怎样翻脸呢……她一想到这里,也顾不得别的了,突然起身过去跪倒在戚怀的面前:“如果二公子肯向老爷说说,阮儿愿意此生伺候二公子。”

戚怀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他看着阮儿低垂着头,看不见她的脸,但她的声音极度的颤抖着,是超越一般的焦虑和不安的情感,她终于把这样的话说出来了,戚怀感到一阵懊丧。他们两人想的完全是两码事,各自揣着的心事都是以自己为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人?这个少女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自己,可是她难道没发现,这根所谓的救命稻草没有丝毫的力量吗?她这样做,除了叫彼此难堪,还有什么用处?

“怎么——你想要我去跟父亲说,要纳你为妾吗?”戚怀有气无力地微笑着问出这句话。

“不,只要不给大公子,做什么都可以,阮儿即使——”她急急地说着,突然间却顿住了,她看到一股明显的想要嘲讽和否决她的冲动的神色在戚怀的脸上浮现。他不愿意——甚至产生了反感,也是,他一向从没有提出过要与她有什么结果,哪怕对她好一点儿、特别一点儿,那是他的恩赐。说他也许真的喜欢自己呢,她是在欺骗自己。“阮儿就留在二公子身边做个粗使丫头都是愿意的,只希望公子能保全我。”她迸出眼泪来,止不住地淌在脸上。她指望着戚怀能像平时一样温柔地对待她,听她说话,轻声劝慰她,给她讲许多没有听过的故事,或者即使不那样,也握住她的手,给她一种坚定踏实的感觉。

可是她攥住戚怀衣裳的手指被戚怀的一双手慢慢地抠出来,最后,她手滑落在自己的膝上,她的乳白色的裙子弄上很多泥土,她看见戚怀脚上的靴子,那可不是走西南角门的石板路会沾上的泥泞。

“我帮不了你,我很愿意帮你,你要知道,可是我不能跟父亲提出这样的请求。”

“老爷不是很喜欢二公子的吗?只要——”

戚怀猛地一下站起来,将脸转到一边:“我还要怎样说,我帮不了你,这件事一旦戚彦要做,你脱不了身。”

阮儿错愕地坐到地上,她的脸上还有没来得及滚下的泪珠,那种惊讶且不安的神情像是僵在了她的脸上,戚怀这样子,好像她是他的一个包袱,已经让他感到不堪重负了似的。

“二公子。”

秋蝉出现在那块湖石旁边,脸上是惊异又很尴尬的表情,她刚一进来就撞上这样的场面,待要退出去又来不及,只得开口。

“秋蝉,我还有事,你陪一陪阮儿。”戚怀向她说道,他来栖霞苑本无意促成这样的局面,可是一切就莫名其妙失控了,他感到无措,于是想要尽快离开这里。他向着外面快步走去。

“二公子。”这一声是坐在地上的阮儿叫的,她最后喊出这单薄却又乞怜的三个字,可是戚怀皱了皱眉头,连头也没有回,快步向院外走去。

秋蝉在原地呆了几秒,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她还是第一次见戚怀用那样的态度对待阮儿,秋蝉是辛四姨娘特地送到戚怀身边的,她知道戚怀在阮儿身上下了许多功夫,不像是对她不上心的样子。她这时候想起她动身以前,辛四姨娘派人来叫过二公子,她忘记跟戚怀说这事儿了,不过眼下追出去也不妥,想来他自己回去也另有人告诉他。秋蝉手里还拿着一包东西,这还是公子吩咐人叫她拿来的。她赶紧上前把阮儿扶起来:“姑娘快起来吧,地上不干净。”

阮儿起身坐在刚刚戚怀坐过的石凳上,她想起他的那双靴子,以前也注意到,只是没有细想,今日前前后后连起来一想,他果真并没有看得起自己,连见面也是偷偷摸摸,想来他常常走的也是自己曾经偷跑到缭云斋时走的那条路,他既然如此小心翼翼,唯恐玷污了他的名誉,那对自己好又算什么呢?戚彦是嫡子,背后有戚夫人撑腰,他的确不敢触碰痛处,即使他在她面前说再多对戚彦仗势欺人不满的话语,当着大哥的面还是得恭顺有礼。他还一点儿没有试过呢——说起来,他连为自己冒一次险也还不愿意。她的希冀莫名变为一腔怒气,虽然她很清楚自己没有理由对二公子动怒。

“姑娘,公子再是触犯了你,你也念在他一向待你好的份儿上忘掉这一次,你看,这都是前些时候他从外面带回来的,一直给你留着,叫我今日送过来。”秋蝉把包袱打开摊在石桌上,阮儿用袖子擦了脸来看:《碣石调》《神奇秘谱》……都是些不容易找到的乐谱。

他拿这些来干什么!这些有什么用!盛怒之中,她简直想要把这些东西从桌面上一把抹下地去——她忘记了戚怀的好意,一心里只想着自己的隐忧,她不能控制自己埋怨戚怀,可是又暗暗责备自己没有这样的权利,她本来就是卑微之人,戚怀不过是偶然间垂怜她一些,是值得庆幸的,她没有理由就因此捆绑上他,这是自己无知,也是无礼。

“姑娘,二公子也是腹背受敌,你在栖霞苑里大概不知道,咱们姨娘你是知道的,说不上话,大夫人又刻薄得很,这一房夹缝生存,不是眼见得的那样的体面,二公子再是长子,还是得退一步被称为二公子,就是因为怕他以长子身份抢了大公子的风头,二公子韬光养晦这十数年,也怪不容易的。”秋蝉比阮儿年长一些,脾气温和笃定,此刻有些怪可怜阮儿的,只得柔声劝她。阮儿抬起一双眼打量她,白夜倒是常来,可她对秋蝉不熟悉,“你是叫秋蝉吗?”

“是啊。”

“那——”阮儿整顿精神问道,“秋婵姐姐,你是一直跟着二公子的吗?”

“不是,我十七岁上才被派来伺候,原先是姨娘的人,因为年纪大些,姨娘让我在全章堂照看着些。”秋蝉有种不自在的脸色,阮儿看了她一眼,各自心里都有些数了——秋蝉这样的大丫鬟,生得又端方妩媚,只要熬到日后也就是二公子的房里人,姨娘的意思很清楚,阮儿盯着地面,感到一阵凄楚。

见她许久不说话,秋蝉只得说起另外的事来:“姨娘刚刚遣了人来叫二公子,我还忘了跟他说呢,想必他回去了就知道了——不知怎么的老太太今年要弄个巧,把生日往前移了整整一个月,叫在中秋的时候跟夜宴一起办。”

“向来都是各办各的,况且日子隔得那样远,又不是一天两天,老太太这样,老爷也答应?”

“那怎么知道,她老人家的意思是这样,老爷夫人就得照着办,说起来栖霞苑过不多久也要开始忙起来了。”

阮儿别转脸看着戚怀刚刚喝过的茶杯不说话。

“姑娘,其实很多事情,也不是只有二公子这一条路子,”秋蝉轻轻地说一句,阮儿不由得看向她,“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烦恼,可是总不会跟大公子无关,大公子的心思是一府中多少眼睛看觑着的,你最近也是府内议论的中心,只是你深居简出不知道罢了。”

秋蝉顿了顿,又说:“论起来,府里还是老夫人说话分量重,老夫人最不喜欢强人所难,前儿咱们姨娘在老太太房里悄悄说了话,我告诉你听,可别叫其他人知道了——说的就是你的事情。要是你再在老太太面前露个脸儿,没准儿她就想起你来。”

“四夫人为什么要提起我?”

“还不是咱们二公子的意思,不然,你以为大公子就这样罢手了,由得你清清静静过这一个多月?”

阮儿沉默地坐在石凳上,秋蝉不再说话,她已经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现在正有些后悔。她看着面前这个比她小得多的姑娘,看她低垂的眼眸,她的脸隐在一片灰暗之中。夏日最后一缕阳光射进乔阁,落在她身后的前庭柱子上,天已经几乎是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