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鬼束
作者:了知知      更新:2019-09-22 03:25      字数:3258

光刃贯穿之处鲜血喷涌而出,这么些年过来,鹤知夜少有这么强烈的痛感,狠狠作痛的伤口似是在提醒自己还算个活物。她的神智并没有因为剧痛而恍惚,相反地,她灵台一片清明,是不是将死也就是这般滋味,她想着,既然一点也不好受,为何奈何桥上的孟婆还反反复复与新下黄泉的鬼说死是解脱?

又是一道光刃刺过来,这回倒是被鹤知夜给躲开了。躲避的同时,她聚神凝力,也同那黑斗篷一样,不断地朝他刺出光刃。几招来回之后,对方刺出光刃的速度减慢了些。

“仙气……”低沉的嗓音响起,略带迟疑地,黑斗篷周身的煞气顿住了,渐渐退去。

鹤知夜贴着身后的墙滑下去,一把扯过衣架上的浴巾先胡乱裹在身上,再从衣物里翻出了水银灯,用力一挥,银光乍泄,一条长鞭倾注而出,在空中缓缓浮动。

那黑斗篷倒是静了下来,瞥见鹤知夜脖子上系着的牙珠,心中已了然,低声道:“你到底是哪路来的野神仙,我既懒得再和你动手,你又何必痴缠?”

鹤知夜咬牙道:“登徒子。”

那边的黑斗篷轻笑一声,道:“我道是为的什么,这般干瘪,又没什么可看的。”

“放肆!”鹤知夜觉得那“干瘪”二字听来实在刺耳,她一直认定自己这叫少女风韵。

那黑斗篷沉默了一阵,鹤知夜猜想应该是被她刚才那一声颇具神威的怒吼给震慑到了,似是有些傻了,看他微微一怔,竟又咧嘴笑开了。

鹤知夜见他笑得开心,趁机用力将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抽了过去。只可惜她方才心中杀意太重,以至于一时间被冲昏了头脑,眼睛那么一花,手再那么一抖,那一鞭子就抽歪了。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黑斗篷似乎也没想到那一鞭子会在抽来的途中歪掉,侧身一躲,反倒却被鞭子抽中了脸,鲜血顺着脸廓流了下来。

鹤知夜定了定神,又是狠狠几鞭子抽下去,出手力道较方才更狠,顿时血光四溅。

那黑斗篷挨了几鞭子,伸手摸了摸脸上的血迹,森然道:“你自找的。”语罢,他缓缓抬起一只手,煞气骤显,于掌中迂回盘旋,渐渐凝成一根缠着铁链的黑色铁杖,横悬在半空中。

那人握紧杖身,慢慢将它竖立起来,那杖不知道多了个什么东西一隐一现的,像是斧刃,又不是,像是轮刃,也不是,像是镰刃,还不是,像是钩刃,却也不是……这么一隐一现了几个来回,鹤知夜总算是看明白了,不管那刃口如何变化,唯一不变的是那刃口上的火光。这火光对于在地府混了几百年的她来说实在太过熟悉了,是九幽业火。如此说来,那人手中握着的铁杖,便是那货真价实的炼狱了。

那炼狱的煞气向鹤知夜压过来,像是要将她整个吞噬一样。眼下,那个摸不清来路的黑斗篷的确是被惹毛了。虽此时身体的任何一个动作都让她痛苦难言,但她也不能甘心就当那刀俎下的鱼肉,任人宰割。下意识里,鹤知夜仍想再抵抗一番,却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使不动那鞭子了,而且那鞭子似乎有些异常。她定神一看,才发现鞭子上流淌着一道道的血丝,融在流动着的水银之中,不细看根本难以发现,再看一眼自己沾满鲜血的手,不禁皱起了眉头。

“找死。”

九幽业火的煞气扑面而来,鹤知夜还愣在原地,而她手里的长鞭里却不知被什么怪力乱神控制了,自行挡了上去,电光火石间只听得一声巨响,鞭子与那炼狱撞上了。紧接着又听得那黑斗篷一声低吼,震得鹤知夜五脏六腑都疼了,胸口的伤处最是疼痛难忍。

自己这是活着还是已死了?鹤知夜心里发问。她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那炼狱不断隐现的刃口距离她的眉心,就只差那么一指的距离,再往下看去,炼狱的杖身被血红色的长鞭死死拖住。

一池之隔的黑斗篷晃了晃,一道鲜血自嘴角流下,然后就那么直挺挺地栽进了水池里。跟着,炼狱也刹那间失了颜色,只剩一根光秃秃的铁杖,“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这变数来得太快,鹤知夜愣了愣,正要给自己疗个伤,方凝了气,忽听身后一声惊呼。

“哎呀我的个王母娘娘呀!这,这究竟是怎么了!哎呀我的个神哟,我这屋子……我这屋子怎么就成这样了!”老鸨发丝凌乱衣衫不整,急得直跺脚。

方才睡梦中的老鸨听到外面有打斗的动静,急急忙忙地跑出来看,见到她那汤屋已然成了一片废墟,便作势要往地上倒下去,被后赶来的小厮丫头们给扶住了。

鹤知夜见来了人,连忙扯过衣衫穿戴好。看着九姨抹眼泪,她也是手足无措,一时也不知道如何给她解释,有些尴尬。

“你们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阿鹤娘子,我好心留你,好心招待你,你怎么给我弄出个这个事来,这到底是怎么搞成这样的?你得给我说明白呀!”说着说着,九姨就像是要背过气去似的,她的随身丫头见状,赶忙把她扶到一旁坐着,给她捏肩捶背。

鹤知夜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只能说道:“这前因后果我不便与你详说。但是还请九姨你一定放心,你这损失,我会一分不少的赔给你。”转而又指着几个小厮丫头,吩咐道:“夜深了,先扶着九姨回房歇息吧。剩下来的都由我来收拾,你们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废了半天的口舌,好不容易才把老鸨一群人给支走了。

鹤知夜纵身跳进汤泉池子里,把那个黑斗篷给拉了上来,试了试鼻息。这人命倒是大,在水里泡了这么久居然还有气,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居然使得了那炼狱。

说起来,那炼狱本是森罗殿之物,鹤知夜只听过却并未亲眼见过,更不知何时落入他人之手。有一点是肯定的,这黑斗篷绝不是地府的人,幽冥地府虽说不小,却也不大,鹤知夜混了这么些年,犄角旮旯都摸得清清楚楚,怎会有她不认识的主儿。

鹤知夜把那人扛进她房里,一撒手丢到榻上,自己点了根烛在案前坐下来。

火光跳跃,鹤知夜漫不经心地理着湿淋淋的头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盏通体血红的水银灯。她想起来白檀以前同自己说过,这水银灯落入她手中前本是妖界之物,亦正亦邪,须小心使得,若是出个什么岔子,说不准就会歪了道,连同她自己跟着走火入魔也说不定。此物虽被叫做水银灯,却不能算作是灯,只是个一指长的琉璃罐子,原名净琉璃,也不知是天上哪位马虎的炼丹小神仙不小心手滑,致使那琉璃罐子落入了凡间,后又被妖界一位匠人所得。那位匠人以琉璃为握,以银为鞭,炼制成一把能够劈石断铁的银鞭,而当银鞭注入罐中时便又能化作水银,盛满水银的琉璃罐子流光溢彩,可在暗处照明,便嵌入一提环,取名为水银灯。

“阿嚏!”鹤知夜擦了擦鼻子,如今夜里凉了不少。

那榻上的人动了动,鹤知夜起身过去,伸手扯下他遮在面上的斗篷,一头红发委实少见。她扒开他的眼皮,血红色的眸子涣散无神。细细一番打量,骨相皮相生得皆不俗,只是那眉宇间戾气太重,了无灵性,总的来说还是比不过白檀。

鹤知夜从袖里取出一个瓷质的药罐,一面琢磨着这红毛与森罗殿的关系,一面将他身上湿漉漉的衣物扒下来,正欲替他伤口上药,却发现他身上的伤口在方才那短短时间内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她伸手拭了拭其中一道痂,不禁皱起眉头,既然伤已好了,为何还一直昏迷不醒,难道还有什么内伤不成。

要说这个鹤知夜,爱好是及其广泛的,其中一个,便是钻研医术。可她偏又不爱学些本本分分的医理,净走一些歪门邪道。在遇到白檀以前,她原是南蛮苗人信奉的巫女,精通的是蛊术,医术只是泛泛了解而已,可平日里族人有个病啊灾啊,总会上山去求她。她那会子耳根是极软的,也不好意思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给治,一来二来的她就治出了些经验来。

正当鹤知夜走神时,这红毛人醒了,血色的眼眸对上了鹤知夜的,她微微怔了怔,随即回了神,淡淡道:“你醒了。”

红毛神色复杂地看着鹤知夜,许久,才动了动嘴唇,吐出来两个字:“炼狱。”

“没拿。”鹤知夜皱眉,冷声回道,没让他淹死在池子里已是算是她仁至义尽。

红毛从榻上坐起来,揉了揉湿漉漉的短发,低头看了眼自己光着的上半身,什么也没说。

鹤知夜正端着杯子喝水,心里还在酝酿着如何开口质问他的来路,以及刚才到底为何要闯入汤屋伤她,却见他起身就往外走,差点一口茶水呛住,咳了一声,连忙喊道:“站住。”

红毛停住脚,却没有回头。

“你到底……”

鹤知夜下面要说的话还没出口,只听人就回道:“鬼束。”

“我……”

鹤知夜刚咽下去的茶水险些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