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开学,梁衡忽然变成了哲学狂人。
进了图书馆,水清径直走到梁衡已经为她占好的座位前,看着对面桌子上梁衡那堆用来占座的哲学书,无奈地摇摇头。
刚坐下把书拿出来放到桌上,就看见梁衡抱着另一堆书回到了座位上。
“喂,你少拿几本行不行啊?小心管理员老师说你!”水清忍不住说道。
“咳,别担心,这些书除了我,不会有别人看的,远没有那些武侠小说、言情小说之类的抢手,所以不会有人来和我争的。当然,你除外,若是你要借的话,我一定先满足你!”梁衡笑道。
“我才不看那些书呢!”水清晃了晃手中的书,是英文版的《白鲸》。
两个人对着看了会儿书,水清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看四周围,小声地问梁衡,“梁衡,我问你,你怎么忽然变成哲学狂人了?你……是不是寒假回家受什么刺激了啊?”
“什么?谁说我受刺激了?”
“你是不是失恋了,所以想要发奋图强啊?”水清说完,自己就先脸红了一下,就算她和梁衡关系很好,但是她也不想刺探他的隐私。她这样问,实在是开学以来梁衡的举动太不正常了。
“这是你们女生讨论的结果?”梁衡笑道。
“额……”她能说这确实是寝室六个女生夜谈再加脑补之后的结果吗?当然了,她基本上不参与卧谈,所以是其他五个人的夜谈,加上了她的脑补。
“我没受什么刺激,难道我不可以自己发奋图强一下啊?”梁衡顿了一下,说,“话说回来,我这样都是拜你所赐!”
“拜我所赐?!”水清的心没来由地跳了一下。
“如果不是你,也许我永远也不会知道尼采是谁,黑格尔是谁。”
“呵呵,你会知道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一个念过大学的人,如果毕业的时候还不知道尼采和黑格尔,那就有点太说不过去了吧!”水清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
“水清,我想和你说一个秘密。”梁衡换了严肃的表情。
“额,好吧!”
“我要考研,考上北大的哲学系。方向是西方哲学。”梁衡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梦想。
“这个,梁衡,我们是英语系的哎,而且,跨专业跨学校考研的难度很大的。你要是再努力一下,说不定就可以保送本校了。”水清只能就事论事,摆出客观公正的态度。
“其实这也不是一个秘密了,我几个要好的朋友都知道,他们都觉得我疯了。”梁衡的眼睛暗了一下,“水清,你也觉得我疯了吗?”
“没有。梦想谁都有,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实现梦想所需要的勇气和耐力。如果两个人资质差不多,基础差不多,那么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能胜出。”
“我就知道你不会和周围的那些人一样,只会说些让人泄气的话。”梁衡感激地看着水清,“你从来都不会说丧气话。”
“呵呵,我是不会说丧气话,可是我总是在做丧气事。你可别学我。”水清笑道。
“你只是不在乎很多世俗的东西罢了。”
“梁衡,我希望你能成功。”
“水清,那你有没有什么梦想?说给我听听。”
“想自己赚钱,走遍我想去的地方,喜欢的话,就多停留一段时间,不喜欢的话,抬脚就走了。没有什么羁绊。”
“那岂不是也就没有什么留恋了。水清,你不觉得其实生活中的很多事情,一方面是我们的羁绊,另一方面,正因为有了这样的羁绊,所以人生才有了不同的味道吗?这些东西,是羁绊也是牵念。就像我家,虽然在山沟里,但是我仍然感激我的父母能够培养我上大学,让我走出山沟看到外面的世界呢。”
水清捂着腮,幽幽地说,“梁衡,你说的很对。以前,因为不懂,所以坦然。不懂得到意味着什么,也不懂失去意味着什么,所以勇敢。勇敢的背后是单纯,护佑着单纯的生活和世界。可是现在,我觉得我越来越不勇敢了。不敢去得到,也不敢失去。”
说话的时候,她看向窗外,似乎看见方慕青的脸。
他对她的情,她又何尝不知道?可是,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重新开始一场爱情。和林逸的那一场爱恋,足以让她伤筋动骨。
梁衡看着水清,想问她的一些话,却始终还是没有问出来。好半天,只是缓缓地说道,“我只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如果你不迈出那一步,就永远不知道结果是什么样的。”
隔了一段时间,同学们之间就流传出了一个关于梁衡的段子:有一天下午,低一届的一个学弟去找梁衡借书,借了书,正要出门的时候,学弟转身问梁衡,“师兄,听说你最近在研究哲学,成了哲学狂人。那,到底什么是哲学啊!”
“你连哲学是什么都不知道?来,你坐下,我给你讲讲什么是哲学!”
可怜的小师弟被梁衡拉着坐在床上,听梁衡讲了整整四个小时的“什么是哲学”。
裴心瑜听到这个段子后,都笑出了眼泪。第二天一上课就拉着梁衡,向他证实到底有没有这回事。梁衡听了,抓了抓他那头乱蓬蓬的头发,说,“是有这么回事,关键是,我觉得我也没说那么多啊,时间过的就那样快!”
“请问你到底有没有跟小师弟讲清楚什么是哲学啊!”水清忍住笑意问。
“没有啊,我才刚开始呢!”
裴心瑜听了,愈发地笑了起来。
“裴心瑜,别笑了!”水清拍了裴心瑜一下,“你要是什么时候能像梁衡这样肯钻研就好啦!”
“哎呀,我的眼镜和文曲星呢?”梁衡低头翻着自己的双肩包。
“梁衡,你不会又把眼睛和文曲星给丢了吧?”裴心瑜凑过去问。
梁衡摸摸脑袋,慨叹道:“没准还真丢了。”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啊?大一到现在你都丢了多少副眼镜、多少个文曲星了?”
“这个……”裴心瑜笑道。
“至少两副眼镜、三个文曲星了吧!”水清说。
“梁衡,你再这样下去,就成马虎大王啦!”裴心瑜揶揄道。
“等以后毕了业,我们想起你来的时候,就可以这样形容:一直背着双肩包的梁衡、一直丢眼镜的梁衡、一直丢文曲星的梁衡……”水清继续笑。
“呵呵……”梁衡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个学期学校要求过英语专业四级,如果过不了的话,到时候就拿不到毕业证书了。所以在逍遥了两个星期后,班里的同学们陆陆续续都开始上自习复习了。裴心瑜由路锐陪着上自习,林雪嫣便和初夏一起上自习。
而此时,那场席卷全国的“非典”正悄然袭来。
随着“非典”的蔓延,北京成为了全国的重灾区。学校基本上停了课,因为要求每间教室最多聚集人群不能超过二十个,那还怎么上课?很多同学都请假回家了,没有回家的,也要每天配合学校开展消毒工作,寝室长还要每天登记每个人的体温什么的,向辅导员报告。
除此之外,尽量去人少的地方。初夏每天都拉了水清去操场边上打羽毛球,打累了,就坐到国旗台子下面练口语。方慕青每天都要给水清打电话,他也是干着急,却没法赶到水清身边,便给水清寄了一大包板蓝根冲剂过来。
“方慕青,你一个学医的你有没有常识啊,如果板蓝根冲剂能治非典的话,全国人民早就已经好了,还用得着这样人心惶惶?”水清无奈地在电话里对着方慕青说。
听了这话,方慕青不好意思了。他其实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因为他确实担心水清。
水清刚放下电话,就看见裴心瑜慌里慌张地跑进寝室,“不好啦,水清,不好啦!”
“你慢点,什么事啊,急成这样?”水清抚着裴心瑜的背。
“那个……梁衡……梁衡……”
“梁衡怎么啦?”水清也急了。
“梁衡发烧了,体温超过了39度,被拉到校医院隔离起来了!”裴心瑜终于把话说完了。
“你说什么?”水清一下子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梁衡不会有事的。心瑜,校医院让探望吗?我们去看看他怎么样了!”说着就要站起来。
“咳,你想想能让探望吗?什么叫隔离?就是不让外边的人接触啊!”裴心瑜拉她坐下,“你别担心了,就只是发烧,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症状啊!”
“隔离?!那岂不是,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我们也不可能知道的?”水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也许没那么糟。据说观察一个星期之后,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会让人回来的。”
“真的?”
“嗯。”
得到裴心瑜肯定的回答,水清才算是稍稍放了点心。
“水清,我一直有个问题要问你,没好意思问。”裴心瑜忽然说。
“你说吧。”
“那个,你和梁衡,梁衡好像喜欢你耶。”
“别胡说!”
“我没胡说啊,你看班里的男生们,你就和梁衡关系最好。梁衡每次都给你占座。开学还从家里带了土特产给你,我没说错吧。要是说他对你没有一点意思,反正我是不信的。”裴心瑜言之凿凿。
“你知道的,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我知道啊。”
“那你还和我说这些!”水清白了裴心瑜一眼。
“水清,我一直都没问你,为什么你不想在大学里谈恋爱啊,是因为你很早就有了喜欢的人了是不是?可是,如果那个人不是那个军医哥哥,也不是梁衡的话,是谁呢?”
“心瑜,我只是还没有做好准备去重新开始。”水清低低地说。
“对不起,水清,我不该问那么多的。”
“不,没关系,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年少时的很多东西,在岁月的变迁中会轻易变得不堪一击。现在一切已经回归于平静了。等我准备好了,我会告诉你一切的。”
裴心瑜点点头。
“我现在唯一能告诉你的是,确实是有过那样的一个人,那个时候,是我的整个世界。在他进入到我的生活中后,我的世界因了他的存在而独放异彩,可是在他离开后,我的世界也变得支离破碎,再也回不到原初的状态了。”
“离开?什么意思?”
“他死了。”
水清用这三个字结束了她和裴心瑜的这场谈话。
是的。时间如流水,冲刷去曾经有过的欢乐与悲伤。留下的是岸边的礁石,一如最后风化后剩下的骨骼遗殖,让人不忍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