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章 翡翠冷,衾寒谁与共(1)
作者:尘心寂寂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076

阳光将追寻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枚叶子飞离枝头,滑落在予澈素白的广袖之上。他伸手轻轻拈起叶片,无意识地旋转……

春风花草香,迟日尽,江晚正愁余。

倚在狭窄的船舱里,看不见湮没战马的黄尘古道,看不见黯淡日月星辰的刀光剑影,天地重新归于亘古的静穆之中,只有浩浩荡荡的江水奔流而去,依稀带走了前天的尘嚣,昨日的风烟……

攘内?安外?

均两个足以变幻风云的词组频繁在脑子里闪过,忖度了无数个夜晚,终于没有答案。

“爷,晚饭好了。”船家端着四碟小菜、一碗米饭并着半壶烧刀子,放置在予澈身畔的小几上。

予澈抬眸望着那道铺在水中的残阳,食指轻捻,那片树叶随风飘零,坠入波涛深处,“船家,到什么地界了?”

耒船家将一双竹筷放在饭碗上,“爷,再过一个时辰,便可到江都地界了。”

予澈点点头,“船家,依着你的估算,明日什么时间可到淮阴?”

船家饱受风霜的脸上,皱纹层叠凝集,哀哀地叹息了一声,“春江水满,顺水顺风,搁在平日,明日晨起就该到了。现如今,北方不大太平,沿淮水道不敢走,穿街绕巷,可就耽误时间了。爷要事赶时间的话,不如从江都转陆路,快马加鞭,明日晚些时候,也能到!”

予澈支着船舷坐起,自怀里摸出一锭银子塞进船家手里,“多谢船家提点,这是饭钱。”

船家收了银子,千恩万谢,自去船头摇橹去了。

予澈执起酒壶,自斟了半盏。

这烧刀子可不比王府中的杏花酿,味极浓烈,入口如烧红之刀刃,吞入腹中犹如滚烫的火焰,度数极高,遇火则燃。

他不敢多喝,微微抿了半点,呛得几乎流出眼泪来。

朦胧的目光中,依仙见沿岸柳荫夹道的尽头滚起一阵风烟,一骑轻尘,昂藏而来。

“王爷!王爷!”马上的小黄门一手持缰,向行舟招手。

此时,船家方才知道船上那位俊秀儒雅、平易近人的公子原来是位王爷。

“小人有眼无珠,不识王爷面目!”船家急匆匆地过来谢罪。

予澈只淡淡一笑,命船家寻个合适的地方靠了岸。

那小黄门跃身下马,单膝跪地,呈上绸布包裹。

予澈打开包裹,几张废弃已久的军事布防图跃入眼目,定是漓裳收拾书房时搜检出来的。这丫头,为着这点小事就敢指使起皇华驿来了。皇华驿千里奔波,定然不止为了送几张废纸给他?他眉目轻扬,面上漾起温和的笑意,抖着绸布问:“臻妃娘娘可曾带了话来?”

“臻妃娘娘?”小黄门一脸的迷惑,显然不知道臻妃是为何人,“回王爷,此包裹时程郎中交给奴才的,奴才并未见过臻妃娘娘。”

予澈的瞳孔顿时收缩,“哪个程郎中?程城吗?”

小黄门见着予澈忽然变了脸色,惶恐至极,战战兢兢地道:“正是。”

他书房里的草图怎么会跑到程城的手里?予澈的脊背陡然绷直,提着神经问:“皇上御驾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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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在淮阳?”小黄门有些不大确定。

予澈额上青筋爆出,上前一把揪住小黄门的衣襟,“皇上到底在哪儿?”

小黄双腿打软,战战兢兢,说起话来愈发朦胧不清,“皇上……原……原想为王爷送行,今儿一……一大早就到了淮阳,现在也去回……回京了,也许还在淮阳……”

予汶为他送行?!

亏得他编的出这样的鬼话!

阿漓!

那个娇柔的身影一经出现,电石相击般地点亮了他迷离的思绪。

该死的!

他还是不肯放过他的阿漓!

他从怀中摸出两锭银子砸向船家,“送这位官差回去!”

话犹未了,已经纵身跳上了马背,扬鞭跃马,绝尘而去。

寂寂孤烟近,萧萧村落稀。

穿过依依古道,奔走在水田阡陌间,鸡鸣犬吠和着草际虫鸣此起彼落,风露满天的月夜,几点渔火明明灭灭,远山近水沉沉地入了梦乡。

予澈的鞭子一鞭快似一鞭地落在坐下的紫红马身上。

阿漓,我错了!

阿漓,等着我,我回来了!

阿漓,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

炊烟又起,恍惚了一夜的光阴,天边流散着几许流云,清晨的阳光惺忪着梦呓的双眼,困顿而慵懒,醺醺然地穿过迷离交错的小巷,洒在光洁明镜的青石板大道上。

马蹄声声叩击在淮阳王府门前的柳荫道上,在守门阍人的讶异声中,予澈坐下的枣红马越过门槛,直朝紫云殿飞去。

“阿漓!我回来了!”来不及栓上马缰,径直朝殿内奔去。

“阿漓,我回来了——”

拂过阳光溅落的尘埃,空寂的紫云殿,烟消香倪冷,厚重的红木家居端凝着魍魉滞重的姿态,迅速地成为过往,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恍惚间,一些时光已经流过,曾经的青梅已成往事。

予澈打了个趔趄,直着脖子嘶吼:“人死哪里去了!都给本王滚出来!”

仿佛等了半个世纪之久,方才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次踏来。

风掠垂杨陌,灯残晓角微。

送走了予汶,已是三更时分,睡得太晚,紫云殿一时没了主人,管家睡着不起,大伙儿也乐得在被窝里补个回笼觉。

一群睡眼惺忪,衣散鬓乱的侍婢、宫人们料不到予澈突然回来,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请罪。

予澈无闲顾暇这些散事,盯着双眼红肿的小蝶和小辫子厉声问:“臻妃呢?请臻妃娘娘出来!”

一语未了,小辫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小蝶亦是泪眼朦胧,膝行至予澈面前,哭诉道:“娘娘……娘娘自水香榭跳下水,殁了……”

“阿漓,阿漓……”予澈双眼发直,梦呓一般地呢喃。

不,他不信!

他不信老天这么绝情!

她的阿漓还是豆蔻梢头未及绽放的花骨朵儿,袅袅婷婷立在明月清露之下,并不曾沾染半分尘埃!

老天有什么理由带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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