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京明洞的唐教授因为这二天，没有得到魏教授有关金甬波分娩的消息，就主动打电话过来问情况。他们不知道魏教授已经忙得心交力瘁，压根儿没想到打电话给唐教授他们。

这是第二天早上，金甬波还处于昏迷之中。

俞志广昨天离开魏教授后，也终于支撑不住，连晚饭也没吃，就躺在床上。今天上午他感到浑身热，毫无力气，起不了床。

这还是黄伟宏现这一情况，连忙打电话给魏教授。

其实魏教授这么多天来，没有好好睡过一次觉，昨天守着金甬波已经一夜了，他要照顾母女俩。自从昨天俞志广回去休息后，几乎没有时间合过眼。一会儿婴儿的啼哭，一会儿尿尿，一会儿喝水，一会儿还要加热粥汤喂宝宝，才合上眼，黄伟宏就打电话来了。今天本来是打算给金甬波做手术的，但这时，他甚至连握手术刀的力都没了。

他一听俞志广病倒了，心里一寒，连忙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赶去，帮他诊断了一下，并量了体温，体温竟有三十九度。魏教授担心的事情终于生了，不用血液化验，俞志广体内的病毒也开始大举进攻了。按金甬波的治疗方案，魏教授也给他注射了一针退热针，挂了一瓶加了a干扰素的点滴，服了抗病毒B干扰素的药。这是目前唯一能缓解的医疗方法。

目前只有黄伟宏一人是有生力量，但他里里外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从生保系统的检查，到大棚蔬菜管理，到1号公馆的鸡们猪们的饲养，还有制水制氧室，安全检查，都归他一个人管了，他几乎都忙不过来了。因此黄伟宏再也脱不了身来照顾他们三大一小。现在公馆里的橱房没有人去做菜做饭了。谁饿了，谁想到了，就随便弄点。

魏教授感到自己快要崩溃了，虽然他没肯定自己是否被病毒感染，但已经感觉到有灵魂附体了。从目前来看，有这种感觉的就能说明，自己有感染了这种病毒的预兆。

他从俞志广的房间出来开始，身体就快要虚脱了，要不是某种力量支使着他，他就能在顷刻之间倒下来。

他一瘸一拐地走在8号阳光走廊的时候，唐教授刚好打来这个电话。魏教授是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强装十二分的欢笑，说：“顺产，生了一个千金小姐。”

“要庆祝一下吧。”唐教授爽朗的声音。

“对，是该好好庆祝一下。”魏教授用力地回答：“但目前有一个意外情况，基地里可能感染了一种病毒，你们暂时不能回来。”

“什么病毒？严重不严重？”唐教授吃了一惊问。

魏教授安静地回答：“目前不明，也不严重。你们如果需要生活供给的话，可以到美国登6舱去取。”

“明白。”唐教授肃然回答。

鲍尔一听到金甬波生了一个女儿，钻出被窝，手舞足蹈地竖起拇指说：“了不起！你们中国人创造了一项奇迹。啊哈哈！小黄终于有老婆了！”

他们自从魏教授离开后，三个人也快变成了机器人，象机器人一样投入，夜以继日地工作，不知道娱乐，只知道干活。所以此刻一有了新的消息，就充满了活力，充满了欢乐，好像在地球上生一个什么样的爆炸新闻一样，大家都关注起来，议论纷纷。

魏教授离开的六十天来，由于有了电和升降机，他们上下便捷，效率提高不少。他们分隔了东区，即1o1区的房间，高度大多在二米二至二米五。分隔用的墙体材料是一块重二十几千克的砖，在火星上算不得重，但要搬上拿下，工作量太大。这种砖是用火星上的富含金属的粘土（1）和金属纤维融在一起制成的低密度砖，能切割成各种形状，再用密封泥把墙砖粘合，神州站的许多仓库就用这种建筑材料造的。因为这种材料防辐射效果差，不宜用在暴露于太阳底下的住宿房，但在洞穴里不存在这个问题，且保温性密封性隔音性都非常好。在低重力环境中制造这种材料很容易很方便，神州站和亚特兰蒂斯站都能制造。

筑墙的工作都依靠麦迅伸展出长长的双臂把墙筑高的。第一间房建成是在东街最里面，依次往外，花了五十多天时间才筑好一个框架。当然这样的房间看似简单，但难度其实不小，这不似地球上造高楼大厦那么的简单，它要求每间房间之间绝对密封，因为里面要能承受二个半大气压的气压，也不漏气，才能保证以后人在里面生活的生命保障系统可靠性。

而这密封特别是接缝处的密封性的检查主要靠麦迅来透射，它能随时检查，不合格就会自动更正重新来过。以后房间建造好后，墙面上的内饰层更是密封性极好的薄贴膜，就象玻璃上的贴膜一样薄软，且抗压，密封，耐磨，阻燃，防部分辐射，这样这层膜又多了一层保护。

虽然有机器人，但人还是要参与其中，一次在垒砖的时候，唐教授和机器人没有协调好，手指还被砖压了一下，碰破了表皮。

在魏教授离开这么多天来，他们还从来没有遇上过所谓的黑影生物。所以他们身上一直挂着枪，干起活来动作就不利索了。

“一定是怕这明亮的灯光。”吕雄雪分析地说。

“不错，黑影就最怕灯光，有了灯光，黑影就消失了。”鲍尔说。

“我倒想问问看，鲍尔，你在亚特兰蒂斯的时候，有没有听说过有关火星生物的信息？”唐教授问。

“从来没有。我没有听说过。不过亚特兰蒂斯站里听同事隐约提起过，据说有一个深洞，直通地下，具体位置和深度我不清楚。我想如果有这种黑影生物的话，必定是藏在深洞的黑暗处。”鲍尔猜测地说。

“象这个京明洞，也够普通的，我们几乎踏边了各个角落，看不出有什么神幻莫测的东西存在，更没有见过黑影生物。”吕雄雪说。

“但我同魏教授一样，感觉有灵魂附体。我可不是迷信的，我是唯物主义者。”唐教授自我戏谑地说。

“哦，我的上帝啊！又一个灵魂附体。”鲍尔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哪有灵魂附体？这是幻觉。”吕雄雪说。

“你们喜欢看科幻小说吗？”鲍尔问他们道。

“嗨，是男人都喜欢。我们年轻的时候就爱看有关星球上的科幻小说，这不，现在就实现了。”唐教授说。

“我倒欢喜弗里蒂克?布朗的最短科幻小说，（2）当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独自坐在房间里，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现在我突然有灵感了，能接上去。”鲍尔洋洋得意地说。

“你觉得是谁在敲门？”唐教授有点好奇地问。

鲍尔却慢慢地说：“可怕的是，他开了门，外面什么都没有；而更可怕的是，关上门后，背后有一个黑影问他：‘你觉得是谁在敲门？’”

“哈哈，鲍尔呀鲍尔，你是说，我是背后的那黑影？”唐教授拍案叫绝，捶了鲍尔一拳，大笑起来。

鲍尔抱着唐教授也大笑了起来。“开个玩笑，本来这个气氛太沉闷了。”

吕雄雪问：“魏教授说，基地出现了一些意外，到底是一种什么病毒？火星病毒？”

“变异病毒吧。魏教授不让我们回去，恐我们传染上。最早应该是俞志广的一杯牛奶引起的。”

唐教授接着说：“就是说他们传染上了。最初的症状出现在消化道的，先拉肚子然后热，四肢无力。我好像也拉过肚子，但很快就没事了。”

鲍尔一听，吃了一惊，“哎呀，这可不好说了。俞志广最先引起来的，那么肯定是金甬波被传染上了。夫妻俩之间的事，就特别容易传染。”

“婴儿有没有危险？”吕雄雪问唐教授。

唐教授担忧地回答道：“如果婴儿被传染上，那么这是罪孽啊。”

“这病毒究竟从哪里来呢？”他们都有一个同样的疑问。

…………

毕竟人不是铁打的，而是由血肉做成的。魏教授一回到金甬波的床前时，就四肢抖软，身体直冒冷汗。这时，他多么想在床上躺下来，但他看见金甬波的葡萄糖点滴液快要没有了，就只好先撑着，帮她换了一瓶。

换好点滴后，魏教授刚想坐下来，那个小冤家却又哭了起来，想来应该是尿尿了。魏教授原本想帮她换好尿布，再坐下来。但他刚起身，身体就象失去了知觉一般，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时，金甬波正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她开始出现了谵语：“魏教授，不行！不行！我要子宫，子宫！”

静了一会儿，她又胡言乱语起来：“魏教授，你不能放开我，我爱你！你要了我吧。”随后她竟哭了起来。

在这间医务室里，这三条生命此刻剩下的仅仅是三个有生命的躯壳，二个大的昏迷，一个小的在拼命啼哭，哭声几乎嘶哑，回荡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也吵不醒二个大的。

此刻，在真正意义上，他们只剩下了生理上的会呼吸的生命，他们不再是人，因为他们停止了运动，停止了感情或者没有感情。记得儿科专家说，初生儿不是没有感情，而是不会表达，他们的哭就代表他们的好恶和感情。

因此，昏迷的人同样有感情，只不过他们深藏在潜意识之中，在特殊的情况下释放出来。金甬波的谵语就表达了一种深深的眷恋之情。

这时，她感到灵魂出壳，即将要远去……，仿佛自己正快乐地飞翔在太阳系中……

这是地球，那是火星，它们之间是无限的，漫长的，古老的，黑暗的，寂静的，她感觉自己是一颗自由的电子，正从一颗星球划向另一颗星球。她朝四周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巡视了一下，真太奇妙呀！

这是宇宙啊！原来这宇宙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复杂，竟然就是我们显微镜里看到的一个蛋白质。太阳系是这蛋白质中的一个氧原子，而太阳是原子核，金星，地球和火星等八大行星是它的电子。如今自己正从氧原子里的第三个和第四个电子之间飞行。

哦，看到了，这是火星了！它不过是十五的红月亮，象一块红红的玉盘，伸手可及。这是真实的，哦，我也看到了中间那道巨大的V字形黑褐色的裂缝，这可是著名的水手谷，以前在紫金山上怎么没有看得这么清晰呢。这回又大又圆的火星千真万确是真实的！

她在有一会儿突然看到了一个尽头，难道这是宇宙的边缘？不，不是，是生的边缘，是死的开始。

原来死是快乐的。能轻盈地飞翔。飞入到这生死的边界来。这是她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她不怕冒险，登上火星就是一名合格的探险家。但此刻登上了生死的边缘，一切都将结束。快乐地结束了。

突然她现了她的爸爸，她的妈妈。他们怎么在这儿出现？怎么才见面他们又要匆匆地离去？

爸爸……妈妈……她大声地喊道。

然而他们不理不睬地，沓无音息地离去，离去……

这是魏教授，他也来了。他怎么也来了？对，我们还要结婚呢？我答应爸爸妈妈四年后要带回去的。

老师……老师……

等等我……

你还没有要去我呢？你说过你会用婚姻方法要去我的？

她开始哭泣了。

你不要走，不要走！老师……

她突然现魏教授也要离去离去，她想追上去，却因为自己身子太轻，飘飘悠悠地无处使力。她眼见老师远去，远去，她却是那么地无奈，那么地无助……

她的四肢轻轻地划啊划，飘飘浮浮之中，她又看见了一个婴儿，啊，那是我的女儿，俞荧儿。“俞荧儿！”她喊了一声，却不出声音来。你还这么小，怎么来这么远的地方啊？不对，不对。一定是我看花了眼……

她哭泣着，眼泪无尽无穷地涌了出来。

她好像听到了一歌，是谁唱的？她记起来了。是灾难影片《最后生机》（3）里的插曲《永远之歌》——

永远，

永远在一起……

亲爱的人，

我不想一个人，

走在这黑暗的世界里。

在天寒地冻的岁月里，

只要有你陪，

哪怕去荒野，

哪怕去远山，

手拉手，

总是在阳光中沐浴。

永远，

永远在一起……

亲爱的人，

我不想一个人，

走在寂寞的世界里。

在天崩地裂的大地上，

只要有你陪，

我不再恐惧，

也不再哭泣，

心连心，

生生死死永不分离。

在歌声中，她还看到了憨实的黄伟宏，看到了豪爽的唐教授，看到了好色的鲍尔，看到了木讷的吕雄雪，哎呀，怎么没有见到俞志广呢？他是我的丈夫。不，他不是我的丈夫。

我的丈夫应该是魏教授！

可是你们为什么都要远离我呀！我飞过了这生死边缘了。那边可是死亡之地啊！

但是，我竟然无法阻止自己，向那死亡之地飞去！

永别了！亲爱的爸爸，亲爱的妈妈！下辈子我再来做你们的女儿，为你们尽孝了！

永别了！亲爱的老师！我不能跟你结婚了，你也不能要去我啦。来世再做夫妻吧！

永别了！黄伟宏！我的农民伯伯！我对你最最歉疚了，要是我能分成二个人，我把另一半一定给你！

永别了！我的女儿，我的荧儿，在你还不会叫我妈妈的时候，就要离开了妈妈的怀抱，真对不起了！

永别了！朋友们，各位亲爱的同事，承蒙你们这么多天来的照顾和关心。我在天之灵一定会祝福你们的！

永别了！火星！

永别了！地球！

永别了！神州站！

永别了！2号公馆！

我去了，尽管我舍不得离开……

……

（1）注：新的证据表明火星的岩床中存在着富含铁、镁和铝的粘土。

（2）注：弗里蒂克?布朗是美国近代著名科幻小说家。这最短的科幻小说只有26中文字，据说给它续写的人很多。

（3）注：灾难影片《最后生机》系作者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