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西安,古长安,夜遇戏魂
作者:盛顺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521

4这是后来的事,大概发生在最近,夏夜晚上,出去散散步、乘乘凉。

西安市,古长安,古老而年轻的城市。古老,世人皆知秦皇汉武、大唐盛世;年轻,这个城市的科技在飞速发展。十年前还在抱怨它发展的太慢,可换一次身份证,才发现,它真的在变,当然,弊端在所难免,可从小生活在这里,一走出去就会依恋乡音,在北京西站看见个卖肉夹馍的便问:“乡党,陕西哪儿的?”,那边立刻回答:“问路吧?咱陕西人不套近乎,说,去哪儿?”,于是,十多年没进京的我便顺利找到去白石桥的公交车,这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难得近四十度的高温中突然中断酷热,来了一场青天大白雨,直下到半夜,屋里还是闷热,出去走走,钟楼,一站路,再往东南走,拐进了十多年没去细逛的骡马市,狭窄的服装街成了宽阔的广场了,挺漂亮的,找一处坐下,出来下凉的人可真不少,西安人的确变了,百分之九十的人不说陕西话,普通话说的有板有眼,没人再提陕西话在大秦、大唐等时代是标准的国语,也听不到古老的秦腔锣鼓铿锵作响,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秦腔,这个古老的戏祖宗,贡献了脸谱,贡献了行头,贡献了道白,最后,因着太过古老,使大多数人听不懂,似乎渐渐从这座城市隐退了,但农村还是有其广阔天地的,可听说是大演大赔小演小赔,而它作为古老文化的见证是无法被抹去的,尤其是它对中国戏曲的构架,使得几尺舞台有了无限时间和空间力量,究其根源,至少有两千多年了吧。产生时代肩比南国的高甲戏。

已经是深夜了,人们都陆续回家了,我住的地方离钟鼓楼就一站路,若是放在70年代,楼少人稀,那钟楼钟声一响,我便可被催醒,但那时是反四旧的年代,有钟也不让敲,现在,敲钟是白天的事,据说上去敲一下需要花钱的;鼓楼也一样,登楼要门票,打鼓要交钱。这年代,的确与过去不同了,故楼上那几个大字,谁还会去在意它是武后的笔墨,尽管是复制品,但“文物圣地”可以算是对这座古城的肯定了,但文在先,因为大唐时期,武是一种娱乐,一派开元盛世,所谓:长安,长安,久制平安。

我仗着家近,便又往里走走,这一走,便又遇上些故人。

哒哒哒哒哒哒——嘟——仓!锣鼓声传来:

“嘟!那一少年,你可是那将慧娘嫁接于新版《红楼梦》中之人?”,

“是又怎的?你可知那新版确实无法观看,却与慧娘打扮无有分别。”,

“那一少年,你可曾认得本判官?”,

“哈哈!周伯伯,三十多年不见,您还在唱戏吗?可我不曾听说您演过判官。”,

“你只道我一本《火焰驹》红遍中华,但不知我可演的角色多了。”,

“伯伯,记得您过去每到登台前都要喝一碗酒,现在还那样吗?”,

“少年轻狂,竟敢揭本老伯的老底!”,我哈哈大笑:

“伯伯,如今没人能唱得像您那样叱咤风云了,因为他们不喝酒!”,

“我儿胡说!老伯我生来一副惊天雷的嗓子,岂用他法,只因年轻时喜欢喝酒,性情豪爽罢了。”,

“伯伯,我过去也曾喝酒,不比您喝的少,但却一句不会唱。”,

“娃娃你乃书生面孔,俊秀如旦,纵使喝上一生也不会唱出判官。”,我被老人家的话激怒了,挖苦他:

“其实要学伯伯不难,对着那破锣学上三年,即可一声大吼!”,

“我儿顽皮!好一个俊俏书生,不唱可惜!只是从此不可再恶作剧,坏我大戏名声?”。

“如今谁还看戏?都改行去演电视剧了,没有角儿了!”,周老伯悲伤,空手而去,我突然一激灵:

“呀呀——哎!那老伯已去世多年,在南郊公墓安寝,怎么舍得就这样让老人家去呢?还惹他老人家生气而离。”,我感到懊悔,不知道当年在伯伯上场前吃了他多少泡菜,给他跑腿买散酒,还得到另外一家去买泡菜,店家是个戏迷,知道我是给周老伯买泡菜,对我说:

“你是周先生的孙子吧?每天来拿泡菜就行,不许给钱,到有好戏时送我张赠票就行!”。

“我是他侄子,也不蹭你的泡菜,我伯伯那出戏都好,赠票会给你的,但伯伯从白拿人东西!”,我把两角钱放下跑了,老板在后面大笑:

“真是个好娃娃,以后一定也是个角儿!”,可惜,我没能唱戏,其实,我也不想唱戏。又有声音传来,怪声怪气,挺滑稽的:

“姑娘悲哉!想他一去二十余载,我娃可是想那塞塞锣了?”,这声音好熟悉,我也顺着道白:

“呀呀——啐!好个不辨男女的老妖精,俺好端端一个风流少年被你老人家一张臭嘴说成了女子,您可是那三秦名丑王爷爷?怎么还是一副老婆婆嘴脸?”,

“正是老身,刚刚从娘家回来,路遇我娃在此自言自语,想是我娃想通了,愿意随爷爷唱戏?”,

“我妈妈说男孩子唱戏没出息,不与您学!”,

“你妈可真是封建!想你一张俊脸秀气过人,身材也是摇风摆柳,若是学个旦角,必定能红遍三秦,不会比爷爷差?”,

“不跟你学,要演也演英雄,或是岳飞,或是张飞,就是不演裙钗!”,

“小娃娃封建!还男尊女卑。你可知男唱旦才好红?你的模样定能成!”,是善意顶撞他:

“不爱红装爱武装,自型爱玩刀和枪!不红也罢。”。

“好顺畅的道白,顽皮娃娃,我那年登台前,可是你往我篮子里放的老鼠?吓得我满台乱窜,观众还当是改了戏呢!”,

“可那晚爷爷的戏最受欢迎,观众把巴掌都快拍肿了!”。

“果然是你顽皮娃娃作怪!不唱可惜!哎!”我偷偷笑,不答,王爷爷挎着篮子晃着头失望地走了,我又是一激灵:

“那周伯伯已去世多年,这王爷爷也是特意来此,怎么就把老人家气走了?”。

我疾步追去,可惜,人已经消失了,太久了,三十多年了。忽然听到鼓乐笙箫、打板起调,一曲秦腔曲牌《小桃红》,不由人碎步莲花,一股喜庆上心头,仿佛到了乡镇赶集,一派繁茂景象。

接着又一曲《拉门栓》大幕徐徐拉开,好戏开场了;再一曲《梳妆台》,设台布阵,忙碌的道具在紧张工作着,台下在急切地张望着,猜测开场会是什么好戏。

《张良归山》使古老庄重的秦腔牵动了台下千万观众的心,琴弦拨动着难以言表的优雅和深邃,余音绕梁;《柳青娘》让古老的秦腔焕发出大悲的深沉,多少失去亲人的思念之情油生,把一腔哀思都寄托到这正板、正弦上,板胡哭泣,唢呐哀嚎,让悲痛到了极致,让流不出泪的无法不落泪…

《开柜箱》又把人拉回到欢快的氛围当中,几分诙谐,十分幽默,演员的绝技也排上了用场;《夜深沉》道出了人生的大喜大悲不过转瞬之间,锣鼓掀起高涨情绪,让人心潮澎湃;《秦腔牌子曲》,一曲嘹亮的笛子,引出板胡的说话能力,那是在述说千年古都的历史,向人们昭示着这里朴实的民风和深厚的文化底蕴以及灿烂的古代奇迹,丝绸之路的起站,震撼全球的兵马俑,史上绝无仅有的十三朝古都……

你无法不被这铿锵有力的古老旋律所折服!我怎么能那样对待那些逝去的老人们呢?他们曾受到过我的捉弄,我倒是愿意承认他们的爱评:“顽皮娃娃!”,这是包含深情的昵称,我得珍惜,但已经晚了,顽童已经年近半百了,只有在这沉沉黑夜,思想三十年前他们曾带给我及更多人快乐的大秦腔!

突然有令人不悦的声音出来:

“什么年月了,你们还在这里演戏?坏了我的生意!”,可恶的声音在训斥老人们,我上前义正言辞地斥责他: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吆三喝四的?你可知道他们解放前就开始在这里生活?”,

“你是什么人?他们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这座城市的见证人,是我们的老人!”。

“看你一脸秀气,就像个小戏子,不如跟我做生意,美眉都会喜欢你的!”。

“放肆!你们一派铜臭把整个文化市场淹没,没有这些古老的文明,谁为你们招来天下客?你们可真是忘恩负义!”。

“你说的难道就是这些梨园中的戏子?”,

“你可真是无礼!你可知秦皇听弦索、太宗也登台?一出大戏感动了皇上,多少忠良免于遭害。”。

“你们的秦腔太老了,我们听不懂哎!”,

“承认不懂就行,只是要学会尊重别人,尤其是这些老人,他们在净化这座城市。”。

“他们有这么大的威力吗?”,

“你看,那边《三娘教子》尽显贤良之母,育儿之法有之;这边《杀狗劝妻》教人学会恪守孝道;还有《墙头记》教你不要见利忘义嫌弃老人;又有《看女》喜剧教人如何处好婆媳及家庭关系。”。

“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呀?”,

“不然,再看《千古一帝》、《下河东》等等帝王将相大戏举不胜举,只怕你更无兴趣。”。

“哪里有戏票可买?我倒要看看这古老的活化石!”,

“你们为了赚钱,把最重要的东西给挤走了,但他们不会消失,它们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它们根植在三秦大地上,是不会消亡的,你们繁荣西安市抄济也没错,但没有资格歧视这古老的文化,能在长安生存,证明你们也爱这里,多少也该知道点儿秦腔。”。

“过去我们就知道兵马俑,来了以后才知道这里是千年古都,慢慢地才发现这里到处充满着文化气息,只是文化市场的宣传不够。”,

“这就是保守观念造成的恶果,但很快会过度过去的,古城的特色就是古今结合,同步发展。”。

“我们就是靠卖唐装发的家,这得感谢唐朝,没有这个伟大的朝代,人们不会那么喜欢唐装!”,结果,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鼓乐声又响起,一曲《歇门》拉开了和睦的序曲,仿佛又听见周伯伯、王爷爷他们登峰造极地演唱,长安古风犹存。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推我:

“小伙子,醒醒,这么晚了,怎么睡在石凳上?会着凉的。”,是一个英俊的警察,我感到不好意思:

“警官您好,对不起,太舒服就忘了回家了。”,我递过身份证,他对着路灯看了一眼,面带歉意:

“哦,对不起,是位老大哥,你就住城里?我们的车捎你一段儿?”,

“谢谢,不用了,几分钟的路,我还是走着回去舒服点儿,你们可真是辛苦。”,

“谢谢理解,注意安全?”,他们走了,我也该回家了,这里现在可真是视野开阔,我在想自己刚才去了哪里?那些老艺人们要是还在,他们一定也会到这里来下凉的。

“你大概是在石板上做梦了吧?”,

“弄不清楚,也许是梦,但有些梦令人不安。”。

“难道你做过什么奇怪的梦?”。

“是的,但我为那些梦感到困惑,甚至感到苦恼。”。

“苦恼?为什么?”。

“因为,梦中所见的事,不久真得发生了。”。

“有那么神l说说!!”。

我陷入沉思,说不说呢?我不是个迷信的人,但确确实实在梦后不久发生了相同的事情,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汉子,为什么要让我忍受这种痛苦,难道这里真有解释不清的科学原委?我真得无法说清,那些梦,那些困扰我好久的梦,使我感到痛苦的梦,仿佛那些不幸是我用梦制造的一般,可,我总是希望人好,但那些亡者、那些后来的不幸,为什么要进到我的梦中?我感到这不公平!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