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曲江歌女叹冤魂
作者:盛顺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010

二十九、曲江歌女叹冤魂

多少帝王由此出,多少胜朝由此没;多少名士在此折,对少红颜在此衰;关中八景,景景入画,长安帝都无处不风流。看那边,高力士脱靴遭太白羞辱;看这厢,吴道子甩泼墨千秋;又只见,玉环绝色迷倒安禄山,好一个恶心称娘胡人追逐在兴庆宫;却见那,波斯商队浩荡入丝绸之都,带来些猫眼钻石耀人眼目;骊山下,九龙汤,隆基三郎洗罢弃江山……东西达在大唐,大唐盛世在长安。又道:自古唐朝故事多,唐朝故事自长安。

先聊关中八景:

华岳仙掌,

骊山晚照,

霸柳风雪,

雁塔晨钟,

草堂烟雾,

太白积雪,

咸阳古渡,

曲江流饮。

此关中往昔著名八景,八景皆有故事,或神话,或戏文,或小说,或诗词,比比皆是。如今此八景半数依旧,却也被那震撼世界的兵马俑所淹没,其实,兵马俑就坐落在八景之一的骊山脚下。更有古时八水绕长安之说,那才叫美不胜收,只可惜长期的人为地破坏,挖沙取利,建厂污染,河床裸露,河道干涸,八系难辨,八水之美已无法寻踪,所幸有秦岭绿屏,自然的植被长城,才保得长安富饶依旧,但上古之秦桑佳绩荡然无存,大唐之无尘之都永不复返。说的正是这关中八景之一的:曲江流饮曲江畔,一代名妓美魂冤。

午夜,望窗外,三伏天好难得的一场清雨,似有洗尽铅华之功,但四壁一面,亦尽见大厦林立黑压压遮住苍穹,往昔大唐盛世无以臆测,哪怕是无朝无代无年份……却只有空望脚下长安,香烟一支熏自家,云雾缭绕不知是在今时还是在梦中。

那女子对我言到:“既然讲说奴家,我可有名姓?身居何处?”,我只得勉强造之:“姑娘约在唐朝,本为风尘之流,于那曲江池畔,望雁楼之名妓骊娘是也。”,女子问:“何为望雁楼?”,我答:“大慈恩寺塔十层高,层层可望见曲江夜半歌舞升平,故名望雁楼。”。如今人人皆知大雁塔高耸有七层,那三层去了哪里?无以问古人,十三朝古都奇事多。

骊娘,自小被卖入望雁楼,习歌练舞抚琴,天生得美姿娇容、倾国倾城,长到十四开脸,已是满巷无人可比,长安无人不晓,望雁楼头号红招牌,灿若晚霞,舞尽霓裳,王公贵族之纨绔子弟没有不一见钟情的,但又都靠不得身,骊娘天性孤傲且刚烈,簪上垂吊一微瓶名曰即刻归,巨毒护得女儿清白,又有强人看守,来者只是吃茶饮酒,骊娘一曲、一歌、一舞足以满足看官,进前者百两银,次者数十两不等,愈远愈少,席间鱼龙混杂,不乏有风流雅客、正人君子,更有官场失意、金榜落地者到此消愁解郁。有想与骊娘独处片刻者,提前报名预约,定金二百银,一天一位,见与不见,定金不退,骊娘舞罢若取下簪便是不中意,此夜空缺,二百银便连片刻谈话的机会也没有,若是嫣然一笑,那余下八百银便可换得与骊娘吃茶絮话,但千两银仍不得其身。可谓愈富愈贱,有钱总有不如意,这也是望雁楼经营之绝招:吊胃口。

王公子,江南富豪子弟,家中只缺少一个有功名,但金榜不中,略感郁闷,闻听骊娘之名,本是不屑一顾,想到:“我江南多少绝色女子,难道比不上一个骊娘?”,但客栈中酒保说:“怕是无人可比。”,王公子胃口也被吊起,先是预约,只是不见骊娘,一连数日空缺,惹得其他公子牢骚满腹。骊娘话:“此生定银不得再收,坏了我家望雁楼规矩!”,王公子终于要出场了:“好个倔女子!富贵不能*。”,这一见,便演出了一场曲江歌女之绝唱。

那夜,曲江池畔华灯街照,人流攒动,这边西域客商游逛夜市品尝各色小吃;那边中原卖艺者功夫了得,赢得阵阵喝彩声;再看那静处是曲水流觞饮酒赋诗一派阳春白雪;又一处是各地小曲下里巴人;更有那奇书怪画者,以为笔,以盆泼墨,写尽了繁华帝都奇景异象……

大唐就是大唐!世人向往的圣地。漫步在这样的氛围当中,那王公子思量着骊娘的形容相貌,搬出四大美女来套想:莫不是环肥燕瘦?还是沉鱼落雁?或是闭月羞花?……不觉得迈过拱桥,穿过柳街,步入松林,直奔那绿竹环抱的望雁楼。来到红灯高悬的月牙门前,并无喧嚣,只听到丝竹管弦,绵绵低语,一条青石小径镶嵌在各色奇花异草中,直通那灯火通明的望雁楼,一层只是几个半老徐娘在招呼,一道玉屏风上高悬着出不同价钱的客人的牌号,那最高一株荷花顶端悬挂的正是王公子的牌号,王生上前翻过自己的牌号,立刻有侍者带路上了楼阁,来在楼上,王公子与管事交换了座牌,便被一美女笑领至前排正中荷花席中,那荷花席是坐落在一不规则的水池中央,池中竟然有金鱼游动,活水荡漾轻波,设计的真是精妙绝伦!

有俏女子云步来到王公子面前:“王公子,我家姑娘请您点曲。”,王公子便未看曲单:“高山流水。”,里面不久便响起了这千古绝唱之音,这琴声,少了寻找,多了份哀怨与哭诉,细腻委婉,到*时欲纵且收,让人不免想到花开前夕的犹豫,想要开放又怕未来的枯萎,不是荡气回肠,而是曲觞流饮,象一杯美酒在手,似饮非饮不忍碰杯又闻香难以控制……不是在抚琴,而是在娓娓倾诉。骊娘抚琴是不露面的,有千呼万唤之意,到了唱曲时便不容客人选,而是因心境而定;到了舞的时候,前台的薄纱帘便被彻底打开,当那一亮相,无人不叫好不惊叹!而王公子却没有叫好,因为他惊呆了,他说不出话来,骊娘这般出奇的美艳让他无话可说,他只道了一句:“真是骊山圣母再现!”,那骊娘轻轻望过去,竟然和王公子一样看呆了:“世上竟有此生!”,底下一片叹息声:“唉,看来骊娘动心了,我们怕是与她独处的机会不大了,散了吧。”,骊娘面泛红晕,真是灿若晚霞,但手伸向了簪,王公子感到恐惧,却只见那骊娘把簪又用力向青丝深处推了一下,王生心如落石,

嬷嬷上前来:“恭喜贺喜!我家姑娘从未这样过,看来公子是打动了芳心了,快快交付银两,准备与骊娘絮话吧!”,王公子拿出两锭金交到嬷嬷手中:“这些可够?”,妓院里的老鸨没有不见钱眼开的:“够了够了!怕是数日也用不了。”,她把那两锭金放在手中上下掂量着,笑得比老母猪得到饿食还开心,只见那骊娘愤愤地问她:“嬷嬷可满意?”,老鸨笑出了丑陋的皱纹:“满意满意,好好伺候王公子?”,骊娘不再理会她,只对王公子轻轻伸臂:“公子请到里面饮茶。”,骊娘引路,穿过长廊,来到骊娘房门前,两个丫鬟很有礼数:“公子请!”,

骊娘把歌舞时挣到的碎银从身后丫鬟手中的托盘里抓了两把分给这两个丫鬟:“藏好了,别让那老妖精抢了去!”,托盘里剩下的给了持托盘的丫鬟:“你也长点心眼,那老东西什么时候有够?她缺你这几个碎钱?藏严实了!”,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知道了姐姐。”,这让王公子大开眼界:骊娘不象是歌舞妓,而是一个大家闺秀的做派,如此奇女子世间少有!二人进了屋内,并不掩门,骊娘问到:“公子想与我絮什么话?”,王公子答到:“并不想絮话,我只想赏荷。”,骊娘面带愁容:“你花了那么多银两,难道只是想和我见一面?”,王公子到:“相见足矣!”,骊娘问到:“公子可是进京赶考求取功名的?”,王公子到:“是家父的强迫之举,我是淡薄功名的。”,骊娘奉上清茶一杯:“别人都是让我唱一些*词滥调,可公子却让我这风尘女子弹那君子之音,难为你能不嫌弃我。”,王公子请求:“骊娘可否再唱一曲?”,骊娘摘下墙上的一把古琴,调好音,确定工商,便开了口:

蜿蜒的曲江水啊本是人手造

骚人墨客使池中的鱼儿饮醉了

你可知鱼儿要自由?

哪怕是山野小溪也逍遥

曲江的风啊是脂粉所调

你可知松竹难耐把头摇?

洗尽铅华是我真容颜

却偏要日日施粉把眉描

干干净净一池水

偏有人要把墨倒

那淤泥中挣脱出圣洁仍被人耻笑

只因为她身居污秽无法把埃尘洗掉

清者自清浊者浊

怎把红颜脂粉污名抛?

……

这一曲,唱得王公子泪如雨下,唱得那骊娘心灵大哀,哭声也曼妙;唱得曲江池起了风波,唱得大雁塔左右倾摇。一来二去,夜夜歌声不绝,王公子留恋忘返,但却不越雷池一步,歌声那么纯洁,公子情怀那般干净。直到有一天,王公子满脸沮丧地对骊娘:“家父在长安城里的丝绸庄已经被望雁楼赚去了大半,眼看就要关门了,我得回江南一趟,筹些银两再会姑娘。我有意要替姑娘赎身,不知姑娘可愿意?”,那骊娘扶绣床大哭:“怕是我低贱的身份不会被你父母接受。”,王公子:“那我拼死也要赚足银两替你赎身,我们隐居山林,过那比鱼儿还逍遥的日子!”,骊娘哭到:“有你这般恩情,我致死也要守身如玉,宁碎不污!”,二人定下了海誓山盟,那王公子便在次日也上路了。

从此,骊娘不再见客,夜夜吟唱她自己的歌,那老鸨不干了:“你还等什么王公子?你的身子都给了她,你如今值钱的只有脸蛋,趁着年轻还能多赚些银两,到老了和我一样当嬷嬷。”,骊娘正言厉色:“嬷嬷休要血口喷人!我与王公子夜夜只是品茶弹唱,二人清清白白!你那丧尽天良的事怕是你要带到坟里去也洗不干净!”,那老鸨高兴了:“你这半年多不出工,欠下的银两正好用你的干净身子来换,我明天就去请郑大爷,他如果验明你是女儿身,你正好给他当妾,说不定日后你还有机会扶正呢?”,骊娘只得将原委道出:“嬷嬷,想我自开脸以来,为你赚下的银子足够买一条街,看在这份上求嬷嬷再容我几日,王公子可比那郑大爷阔绰,他答应用万两黄金赎我身。”,老鸨冷笑到:“白面书生的话你也当真?好,我就再容你几日。我等你的万两黄金!”。可怜那骊娘夜夜抚琴哀唱苦等,只听去时音,不闻回时曲,那形容憔悴了许多,那嗓音也半哑不润,直到这日,老鸨来到骊娘处:“明天是最后期限,你那万两金再不到,郑大爷明晚就要娶你过去了!”,

骊娘在绝望中苦求丫鬟去丝绸庄打听真情,丫鬟回来后一脸苦相:“姐姐怕是今生也等不来王公子了。”,骊娘急问:“为什么?”,丫鬟说到:“那王公子回到家后,说明了要替姐姐赎身的事,他父母绝对不同意,并把他关在后园,公子拒绝进食物,后来活活饿死了。”,那骊娘听闻此结果,立时昏了过去,等醒来,已经是傍晚,郑府那好色的老员外等不及,便提前来迎娶了,花轿停在望雁楼下,骊娘绝望了,她让丫鬟叫来了老鸨:“嬷嬷,看来王公子是有负于我了,我只有到郑老爷那里验明清白女儿身了,嬷嬷可别让他给哄骗了,也不枉嬷嬷养我一场。”,那老鸨竟然也动了感情:“我儿过去后好好伺候他家那母老虎,等她死了,凭你的模样也许就能扶正了。”,她把一对玉镯戴在骊娘手上:“这是嬷嬷年轻时一个钟情公子送我的,可惜他命薄,为了替我赎身,被父亲活活打死了,哎,女人呀,认命吧。”,

二人抱头痛哭,骊娘请求:“嬷嬷容我梳妆打扮,好让那郑老爷不挑剔。”,老鸨流着泪下去了:“他们本来就来早了。”,骊娘想起了和王郎在一起的每一个夜晚,为了保住骊娘的清白,王郎强忍方寸不越雷池,为的是日后二人回到江南正式成婚给父母有个干净的交代,可干净人却偏偏生长在这不干净的污秽之处,骊娘啊,你认命吧?!她不由得又抚琴吟唱:

——那淤泥中挣脱出圣洁仍被人耻笑

只因为她身居污秽无法把埃尘洗掉

清者自清浊者浊

怎把红颜脂粉污名抛?

……

次日,长安城中到处议论着:“那样一个绝色女子,竟然投了曲江池自尽了,听说簪子上的即刻归摔碎了,把满池的鱼都毒死了。”

女子听到我的叙述叹息到:“我的命运后来如何呢?”,我苦笑到:“你既然丧了命,又何来命运呢?”。

自那日,曲江水渐渐干涸,关中八景中一景永远消失了,每到风雨飘摇的夜晚,隐约能听见骊娘那哀婉的歌声。

(于西安市中心家中盛顺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