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作者:寒岁      更新:2019-09-13 03:38      字数:3760

左右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来到了大堂。

大堂装潢颜色深沉,肃穆森严,门口处摆放着几株青松,青松旁象征性地摆了几块假石。大堂的正中央摆放着两张红木椅子,椅子中央是一方小小的桌案,桌案前挂着一块红布,用金线绣着‘福寿绵延’四个大字。

老夫人斜靠在正中央的木椅上,手撑着椅把,闭着眼睛。

她的头发几近全白,不过六十的年纪,却看起来如七十多岁的老妇人一般苍老,她手里拿着一串佛珠,不停的转动着,而且越转越快,越转越快,仿佛佛珠随时都能从纤细的线上滚落。

听见大堂里传来的声音,她也没有睁开眼睛,倒是她身边的一个老嬷嬷见司马容站了许久,好心提醒一声:“老夫人,有贵客来了。”

老夫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声音颇有几分慵懒:“哦?是谁呀?”

司马容走上前,正儿八经地行了一个大礼,道:“容儿拜见外祖母,请外祖母的安。”

老夫人把目光缓缓地投向了司马容,敲了敲椅背,竟也不起身来,只是睁大着昏黄的眼细细地打量了她几眼,方道:“是容丫头阿?没想到一晃眼你已经长这么大了,上次我见你时,你才刚学会走路,谁也不亲近,我想抱你,你只一个劲往你‘母妃’怀里钻呢,现在看你,果然不同了许多。”

司马容感受到了老夫人语气中的暗讽,眉头轻皱,却若无其事地依旧垂着头,一副乖巧的模样:“当年容儿尚小,不懂事,还请外祖母不要怪罪。”

“老夫人,殿下还跪着呢……”萧姨娘犹豫着开口道。

老夫人咳了咳,叹息一声:“瞧我这记性……年纪大了,老忘事咯。”

说罢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走到司马容的面前,扶起她道:“快起吧,不必多礼。”

又细细打量了她几眼,道:“长得可真俊,这眉眼阿,倒是颇有几分你母亲的气度。现在你果然长大不少,人也懂事多了。那女人也算是走得值了…那女人…哎,我郑家的姑娘,留在一个贱婢身边算个什么事。如今你也总算回到你母亲身边了…好好侍奉你母亲吧,你毕竟是她的长女,你收了心,她自然会待你好的。”

司马容听她的口气,似乎不喜欢薛妃,也不知道该答些什么,只是乖巧地点点头,老夫人问一句方才答一句。

老夫人抓着她的手,一派慈祥的模样,嘘寒问暖几句后见她这木讷的模样,也没了兴致,赶紧打发她道:“容丫头,你从京城远道而来,鞍马劳顿,想必也累坏了吧!”

又转头望向身侧的嬷嬷,不自觉地抬高了音调:“兰嬷嬷,梨月轩可收拾好了?”

“回老夫人的话,早已准备好了,全是按表小姐的喜好来的。”

“那就好。”老夫人放下佛珠,道:“你带表小姐下去歇息吧。”

临走之际,老夫人轻抚着她的手背,满脸慈爱:“你若是缺了短了什么,尽管跟萧姨娘说,她自会给你添上。我年纪大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司马容恭敬地行了个礼:“容儿谢过祖母。”

萧姨娘朝她微微一笑,向老夫人辞别,便领着司马容往院外走去。

穿过假山流水,重重回廊,萧姨娘停在了一个颇为雅致的庭院前,转头对司马容道:“殿下,就是此处了。”

司马容抬头一看,只见门口牌匾精致的小隶刻着‘梨月轩’三个大字,两旁木柱上分别题着一句诗,左边那句是‘院前一树梨花尽’,右边是‘月下十分□□眠。’

司马容心下一动,喃喃念了一遍,笑道:“真是一句好诗。”

萧姨娘听了,温柔一笑,道:“殿下谬赞了,不过是青青无意之间作的拙笔,算不得什么好句。只是青青爱闹,不巧让老夫人听见了,老夫人为鼓励青青,将这两句诗刻在了梨月轩。”

司马容轻轻一笑,发间落了一片飞絮,映得一张小脸更加莹白:“姨娘太过谦虚了。四姑姑这两句诗作得极好,也恰巧应了这里的景。”

司马容顿了顿,望向萧姨娘,口气颇有些埋汰:“姨娘,你还是别叫我殿下了吧,太生分了,听着怪别扭的,姨娘还是叫我容儿吧。在此处,我并不是什么公主殿下,我只是郑家的表小姐而已。”

萧姨娘犹豫片刻,释然一笑,多了几分轻松:“容儿。”

司马容笑着应了一声,心情颇好。

走进庭院,视野瞬间开阔。

庭院种了许多桃树,桃树旁修了一座小亭,飞檐画壁,色彩艳丽,小亭内还摆了一架古琴,颜色暗沉,色泽莹润,想必是用上好的沉香木制成。

司马容不由自主地向着古琴迈去,手抚上了琴,感受着古木的冰凉触感,内心泛起阵阵涟漪。

“此琴乃是上古十大名琴之一,绿绮,老夫人知晓姑娘喜琴,特意花了重金买来的。”

“祖母有心了。”司马容微微颔首,浅浅地笑着。

入了房间,房内装饰十分清雅,没有放熏香和一些气味浓郁的花草,只在四角放了几盆绿萝,开得很是茂盛。

“容儿觉得可还好?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跟姨娘说。”

“一切都好,我很喜欢,姨娘费心了。”司马容朝萧姨娘感激一笑。

第二日闲来无事,司马容弹了会琴,便一个人出了院子闲逛,坐到桥边的柳树下,忽然瞥见不远处湖边的桥上走过来一个人,他的衣裳深蓝深蓝的,极为简朴,他精瘦精瘦的,但背脊挺直,颇有威严。

他渐渐走近了,不强不弱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映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皱纹来,下巴处留着一撇小胡子,微微向上翘起,眼睛有些昏黄了,但神色很是清明,里面有着饱经世事的沧桑和铅华洗尽的沉稳。

年约六十,瘦小精干,气质威严,此人,只能是她的外祖父,先郑丞相郑钴了。

微风拂过,柳树飘摇,郑钴望见站在桃树下的司马容,不由自主地朝她走近了,打量了她一眼,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来,不自觉地问道:“小姑娘可是迷路了?”

司马容抬头望向郑钴,只见他神情温和,眼里有慈爱,有关怀,唯独没有熟悉。

显然他没有认出她。

再看看自己通身的装扮,实在是太素朴了,一看就是个小丫鬟。

司马容甜甜一笑,笑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是阿,老爷爷,你知道怎么走吗?”

郑丞相哑然一笑,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你不告诉我你要去哪里我怎么给你指路呢?……你告诉我你要去哪里,我带你走。”

司马容稚嫩的脸上一片迷茫,皱着眉头,抓了抓头:“老爷爷,我…我忘记我是从哪里来的了。”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半响,犹豫地指了指自己的西南方,又悻悻地收回了手,指向东北方:“我好像是从那边来的,但我忘了具体在哪。”

“傻孩子。”

郑钴看了看司马容指的方向,略微一思考,那边院子很多,但除了萧芸儿母女,其他人闭门不出,大半年也不会招一次丫鬟,这个小丫鬟想必是萧姨娘新选入府的丫鬟了,多半是选来陪青青的。

“你是四姑娘身边的人吗?”

司马容眨眨眼,眼底一片迷茫,没有回答。

郑丞相见她不说话,当她默认了,笑了笑“走吧,我带你回去。”

他拉着司马容的手往北边走去。

阳光静谧,柳树温柔,风很轻很轻,吹得司马容长长的头发四处飞舞,打在了郑钴的手臂上。

郑钴感受着手心软软的,湿湿的触感,忽然心底一暖,一瞬间有一种错觉,仿佛他牵的不是一个小丫鬟,而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当今的皇后娘娘,郑秀儿。

这一条路仿佛很长很长,两个人走了很久很久,影子在阳光下一长一短,投下一大片阴凉。

快走到四姑娘院子的时候,司马容忽然停了下来,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望向郑钴,神情俏皮:“你是郑老爷吗?”

郑丞相愣了愣,摸了摸司马容的头,慈祥一笑:“是啊,不过你可以叫我郑爷爷。”

话一说出口,郑钴自己也觉得有几分莫名,他刚才,竟然让一个陌生的小丫鬟叫他爷爷?

摇摇头,自己都不能想明白。

司马容眨了眨眼睛,调皮一笑:“那我应该叫你外祖父。”

“你是…容儿?”郑钴稍稍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拍了拍司马容的小脑袋:“你这小丫头,调皮得紧呐!”

他真是眼拙!那和秀儿相似的眉眼,除了她的女儿,还能是谁?

“是啊,外祖父,父皇让我来郑府住一阵子。”

郑钴脸上闪过一丝古怪,但只一瞬便消失,快得让人丝毫捕捉不到。

他宠溺地摸了摸司马容的脑袋,道:“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吧,想住多久住多久。”说罢又看了看司马容,感慨道:“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湘儿,也九岁了吧…好久没见到皇后娘娘了,娘娘在宫中可还好?”

听到皇后这几字,司马容内心狠狠地颤了颤,脸上却不露痕迹,她乖巧地笑笑:“托外祖父记挂,母后一切皆好。”

“好就好…好就好…”他兀自地念叨着,神色飘渺,仿佛陷入了很久远的回忆里。

半响,他又笑笑,道:“容儿在这里可还习惯?”

“恩。这里很好。”

郑丞相又嘘寒问暖了几句,司马容乖巧地应答着,她看着他,他的眼底,浮现着一个祖父对孙女最真挚的关怀。

她,已经好久不曾感受这样的温暖了。

郑丞相给司马容请了几个教养的夫子,教司马容琴棋书画,女工,司马容喜琴,对棋和书画还有几分兴趣,倒也认真学了,只是对女工十分厌恶,总是一不小心就扎到手,所以索性让白菊替自己绣,然后交差。

而让司马容最开心的是,外祖父竟然允许她进入他的藏书阁!

天下皆知,郑丞相最喜读书,府中藏书汗牛充栋,而且多是珍本。

司马容最喜欢兵法,时常跑去书房,将兵法韬略熟读于心,外祖父看见她看的书,也没说什么,只是鼓励性的朝她一笑。

外祖母虽然不太喜欢她,但也只是比较冷淡而已,她除去每天早上的请安之外基本上见不到外祖母的人影,萧姨娘和四小姐倒是对她嘘寒问暖,十分关怀,仿佛她是郑府嫡亲的小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