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闻天的话说完，两个人的气质好像对调了一般。

平时狂放不羁的楚狂人竟然有些多愁善感。

以冷峻潇洒示人的盛闻天却显得豪情万丈。

楚狂人：“天下第一有什么好，不过虚名一个。而且你的武功比起你们会主如何？”

盛闻天：“不如，远不如。”

楚狂人：“这世上武功能和你们会主比肩的人有多少，能高出的人又有多少。”

盛闻天：“还活在世上的，大概有二十余位。”

楚狂人：“你觉得你有机会吗？”

盛闻天：“有。”

楚狂人：“凭什么？”

盛闻天：“凭我年轻。”

楚狂人：“为何你年纪不大便如此执着于虚名。”

盛闻天：“既然是孤寂的人，就要找排遣孤寂的办法，而我选择的就是去争天下第一。不错，天下第一是个虚名，但天下有多少人为了这个虚名而前仆后继。不仅仅是这个虚名，世上的一切，权力、财富、名望甚至你我这一身武功，不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吗？我赞同楚兄的做法，人生在世的确要潇洒恣意，不应空负韶华，但若一味的放浪形骸，恐怕也对不起人生一场。读书人都向往这成为宰相、当兵的都想成为大将军，在楚兄眼里或许这些都是虚妄，但是在芸芸众生眼中却是值得奋斗一生的目标。世上最孤寂到极端的有两个人，而我的目标是成为其中之一。”

楚狂人有些好奇：“世上最孤寂的两个人，愿闻其详。”

盛闻天：“一个是天下第一，一个是皇帝。”

楚狂人：“这个说法倒是有趣。”

盛闻天：“天下第一的孤寂是无敌，皇帝的孤寂是无亲。”

短短的一句话，叫楚狂人一时出神。

盛闻天所言不无道理，山河会中盛闻天不是最孤寂的人，最孤寂的人是山河会的会主古今王。古今王不在乎权，坐拥天下第一大帮会，数以万计的帮众，他一声令下，整个江湖都要颤三颤。在江湖，他的权力已经达到了顶峰。他也不在乎钱，有权，难道弄钱还不容易吗？江湖上多少赌坊青楼都是山河会的生意，何止是日进斗金。他也不在乎那些虚名，随便别人说他是英明的领袖也好凶残的屠夫也罢，他都不在乎。家中还有娇妻为伴，按理说人生到此，夫复何求，但他就是寂寞，确切的说不是他的人寂寞，而是他的拳头寂寞。

从前，山河会还没这么强大的时候，古今王凭借着一双拳头打败了多少对手，他自己也数不清了。直到今日，古今王武功越来越高，地位越来越高，出手的机会却越来越少。今日的山河会，需要古今王亲自出手的对手已经不多了。山河会中高手如云，八大护法、六大天王、左右令使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却无人能叫古今王尽情一战。所以他一直在寻找高手，那些已经隐遁或者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手。

古今王是盛闻天的目标，盛闻天比古今王幸运，他还有那么多可以挑战的高手，古今王也比胜无敌幸运，古今王起码还会败，会输。

三年前，古今王与空绝神僧打赌，最终古今王愿赌服输戒杀三年。古今王虽然输了但是很高兴，因为他很久没有体会过输的感觉了，他如约戒杀三年，江湖上也因此少了不少杀戮。但有一个人注定无法再体会输了，那个人就是胜无敌，传说中的天下第一高手，而且是那些老一辈的绝顶高手都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常胜无敌胜无敌。古今王还能去寻找可以倾情一战的高手，而胜无敌却是早已天下更无抗手。

这是无敌的孤寂。

但不是没有例外，天下第一如果是一个有趣的人，好玩的人，有童心想得开的人，或许他还不会那么寂寞。武功天下第一，别的未必就是第一，不论是学习琴棋书画还是游走名山大川，哪怕种花种草，甚至搜集一些好看的石头，想要排遣孤寂总还是能够找到办法的。

但皇帝的孤寂却无法排遣。

皇帝的孤寂是无亲。

越是好的皇帝越是孤寂。

庸碌无为的皇帝将国事交给大臣，自己则醉心于自己的享乐之中，可能是书画、可能是炼丹也可能是木匠之类的，更多的是搜集珍禽异兽、奇珍异宝供自己赏玩，或者夜夜笙歌沉迷酒色之中。这种皇帝一生除了必要的外出，一生几乎都在宫里渡过，哪去管它什么民间疾苦，即便是外出，八成也是寻花问柳而已。

这种皇帝总能找到消遣的办法。

而好皇帝是不会安心于做一个皇宫里的皇帝的，他要让天下都能感受到皇帝的威严，他也要知道自己的天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天下。

对于身边的人，皇帝的第一个身份永远都是皇帝，哪怕是对于亲人来说。

对于妻子，他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自己的丈夫，对于母亲，他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自己的儿子，对于儿女，他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自己的父亲，对于兄弟姐妹，他首先是皇帝其次才是自己的兄弟。

都说天家无亲，家中尚且如此，更何况对于臣子而言。

臣子们想要从皇帝那里得到东西，很多东西。

加官进爵、封王拜相、封妻荫子、青史留名。

臣子有很多，皇子也有很多，但皇帝只有一个。

皇帝是孤家寡人，在其成为皇帝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是孤家寡人。

皇帝要知道臣子在想什么，但不能叫臣子完全知道皇帝在想什么，皇帝要天威难测。

好皇帝，要有远见，即使顶着骂名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弊在当代利在千秋和利在当代弊在千秋，皇帝必须去选择。

在皇帝的角度，天下人分为三种。

数以万计的百姓，数以百计管理百姓的官员和管理数以百计官员的皇帝。

皇帝无法全心全意相信任何人，任何人也无法全心全意相信皇帝。伴君如伴虎并非只是一句轻飘飘的话。

与其相比，盛闻天和楚狂人都还算幸运。

他们都有能够全心全意相信的人，也有人愿意全心全意的相信他们。

盛闻天自腰间缓缓拿出一根笛子，一根银色的笛子。

楚狂人有些意外：“江湖传说，你的兵刃是一对仙鹤掌，怎么变成银笛了？”

盛闻天：“仙鹤掌是我对敌之用，我和楚兄并非敌人。而且用这笛子使出的‘邀天七式’才是我的得意的武功。楚兄，请指教。”

盛闻天手持银笛，虽然是白天，但盛闻天的这一招竟然仿佛带着点点月光一般。

虽然看起来招式依然如盛闻天本人的气势一般潇洒飘逸，但内里却蕴含着十分刚猛的力道。这一招有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玉杵敲残月’。

孤冷、凄清。

回应盛闻天的是一双拳头，一双狂放不羁霸气威猛的拳头。

“一往无前霸气狂。”

楚狂人这回不似当初对战尸腥血一般只用了四成功力，而是用了八成。

八成功力是收放自如的极限，二人只是切磋，不必用十成功力打生打死。

拳笛相交，一触即分。

两股巨力相撞，荡起的气浪掠过树冠，震得树枝乱抖，树叶沙沙作响。

二人各自后退，眼中都闪出一点兴奋的炙热火光。

楚狂人不知道盛闻天的笛子是真么做的，竟然能接住自己一拳而分毫无损。

盛闻天不知道楚狂人的拳头是怎么练的，竟然能以血肉之躯硬抗自己的一击。

但他们都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好对手。

两个孤寂的人都找到了一个派遣孤寂的办法。

盛闻天借着力道退到一棵大树旁，脚蹬树干，手中银笛点点似流星朝楚狂人攻去。

残月落下，又带起漫天流星。

盛闻天：“好好好，楚兄接我这招‘暴雨打梨花’。”

暴雨打梨花，连绵不绝，迅捷异常。

打出豪气的楚狂人叫声了好，拳势一变，配合着脚下的步法，整个人仿佛一股旋风，迎上了银色的暴雨。

‘暴风怒卷人癫狂’。

这是拳法配合着步法的一招，虽然这套武功叫做‘霸道狂拳’，但这招的精髓却在步法上，这套步法是一套怪异身法的一部分，这个怪异的身法名叫‘疯癫九转身’。

这身法就如其名字一样，疯、癫、狂，而且诡、奇、快，每每都能以一个意料之外的姿势避开攻击。

而这招拳法也继承了身法的精髓，似疯似癫如痴如狂，又有霸道狂拳自身的威猛，以攻对攻以快打快。

寻常人站在这里，几乎看不清二人交手的过程，只看到一道白影和一道紫影闪转腾挪，还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好似狂风裹挟着暴雨，或者是暴雨对战着狂风。

风狂啸，暴雨急。

楚狂人招式一变，由‘暴风怒卷人癫狂’换成了‘气盖山河霸无双’。

上一招是融合了步法，而这一招则是结合了护身罡气。凭借着护身罡气硬抗盛闻天的攻击。

楚狂人并非以横练见长，横练功夫不似周不弱那般精深，但短时间内硬抗几下这没尖没刃的笛子还是足够的。

这下，就能短时间内解放出一对拳头。

解放出来的拳头当然不是用来看的，也不是用来吃饭的，而是用来打人的。

两只拳头一只轰向盛闻天的面门一只轰向盛闻天的小腹。

不论挨了哪一拳都不会好受。

盛闻天见势不好，也急忙变招。

‘暴雨打梨花’换成了‘雷电行九天’。

暴雨停歇换成了电闪雷鸣。

这招‘雷电行九天’也是以身法为基础，不过不似‘疯癫九转身’那般与众不同，这一招的基础是盛闻天从小就会的‘白鹤身法’，不过在此时使来比平时更快，快出好几倍。

只见盛闻天好似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避开楚狂人的铁拳。

盛闻天闪身来到楚狂人的正上方。单掌探出，自上而下，朝楚狂人的顶门拍来。

楚狂人收拳，脚下生根一般站在地上，抬头，出拳。

拳掌相交，二人都运上了内力。

楚狂人脚下硬生生的被砸下去一寸。

一拳一掌的碰撞，竟仿佛叫这座小山都晃上了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