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坐在山坡上拿着望远镜，一直在注意远处的动静。
“还没开始么？”躺在一旁草地上的女孩嘴里嚼着一根嫩草，时而不耐烦地问一句。
“急什么，姐妹团聚，总得叙几句话啊？”
“切。”
半晌，一道声音以电波形式同时在两个孩子脑中响起：“阿欢，北北，待会打起来，你俩远离现场，不许跟过去看。”
“噗”地吐掉嚼烂半截的草根，北北不干了，一下跳起来说：“凭什么啊？我凭什么听你的？”
阿欢附和道：“消息是你放给圣济会的，人也是你叫来的，让我俩过来盯着的也是你，现在要到重头戏了，你说不让看？”
莱妮的声音在两个孩子脑中威胁道：“不是我的意思，是老板的意思，你们要是不从，回头老板收拾你们。”
“......”
两个熊孩子老实了。
北北心里气苦，没好气儿地抢过阿欢手里的望远镜，怼在自己一对眼窝上，就在这时候，山下的小县城，他们监视的那家孤儿院，有动静了。
先是一阵猛烈的爆炸，火光陡然照亮夜色，附近惊醒的居民茫然无措地跑出来看，只看到县城中心的位置燃着大火，灰烟滚滚向天上卷集。
六芒星瞳闪烁诡光的女人向后飘退，落地，血水顺着肩膀流到指尖，又顺着指尖滴下，在她后退的方向上滴成一条红色虚线。
刚刚那场爆炸，已经将孤儿院夷为平地，受伤的女人身后护着十几个孩子。
三个胆子小的，紧紧躲在女人身后，又因为好奇探出半个脑袋，哆哆嗦嗦地看对面的敌人。
女人以失去半个肩膀为代价，从敌人手里抢来两颗头颅，一颗是利维坦，一颗是克劳德。她未受伤的那只手上把两颗脑袋的长发捏在一块儿，像是提着两个用网兜装着的足球，盯着对面的人说：“放过这些孩子，他们是无辜的。”
黎清摇头，脸上的表情非常扭曲。
为达目的，她甚至已经顾不得平民的性命了，刚刚那一计雷光炮，同时波及了方圆百米内的几座房子，她的出手显得急于求成，开门见山的杀招。
烈焰熊熊不息。
火光下的两姐妹像一对不共戴天的仇人。
索菲亚失掉的半个肩膀恢复得很快，丑陋的肉芽以可见的速度纠缠着弥补那块空缺，很快，又是一个光洁圆润的肩头，倒是睡衣上破的洞无法愈合了，残丝破布随着热风一荡一荡。
“哧溜。”黎清的舌头在上唇上划了一圈，瞪圆的双眼布满血丝：“你看看你，哪里还像个人？”
说完，她的身影闪烁电弧，消失在原地。
“黎清，不要！”
索菲亚仅是压制体内某个呼之欲出的存在已经相当吃力了，完全跟不上黎清的速度，反应过来的时候，黎清已经调转了双方的方向。
她在孩子们后面。
“嘻嘻嘻，雷暴神燧。”
咣咣——
失去庇佑的小吸血鬼是顶不住这样的攻击的，利维坦和克劳德活着的时候都不行，这些孩子甚至还没觉醒种族天赋，连分散成蝙蝠躲避攻击都做不到。
索菲亚如何睚眦欲裂，也只能护住离自己最近的三个孩子，揽着他们拼命向一旁闪开，然后眼睁睁看着剩下的孩子在巨大的雷光中化为灰烬。她实在照顾不过来了，为了保护三个小家伙，丢掉了手上的两颗头。
“哧溜。”
黎清的舌头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仿佛很长，滑过嘴唇的时候几乎触到鼻尖。
“吱吱......”，她的脚下踩着利维坦的脑袋，发出挤压骨头的声音。
“黎清，不要逼我。”索菲亚忍得很辛苦，一只眼里的六芒星已经转成红色，这一只的眼神是恶魔般的镇定和疯狂，另一只还在闪烁，濒临「血种化」的临界点。因此，只有一行眼泪。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来逼我？我只想过隐居世外的日子，圣济会，黑水晶，魔物......再也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这样而已啊！我失去的还少吗？还少吗！为什么要把我仅剩的都不放过，都夺走？！”
她发出声嘶力竭的质问。
“你告诉我，为什么！！”
“哧溜。叽嘻嘻嘻嘻，你啊，还记得一座叫克里特的小岛么？还记得一个叫赫拉克的城市？”
“我......”
“呐，你有什么话，跟岛上的亡魂说去，跟他们说去......说去啊！跟那一地干尸说去！跟那些死不瞑目的平民说去！跟已经覆灭的黑水晶说去！跟死无全尸只留了个名字在纪念碑上的圣济会同胞说去！跟贾巴尔说去！跟内尔说去！！！......哦咦？对了，内尔还没死呦。是不是很意外？呐，索菲亚，他废了呢。堂堂圣济会骑士长，现在只是个靠轮椅活动的废物，他用双手吃力地转动轮子时，还念叨着‘我的索菲亚~我的索菲亚~’呢......那这个时候，你是不是在跟魔党头子大被同眠，忙着造小吸血鬼？”
“别说了，呜呜......”
“造小吸血鬼的时候，是不是很舒服呢？”
“别说了别说了......”
“死去的人来向你问好了呦？魔女索菲亚。嘁嘻嘻，他们生前都很爱你，死后也是一样呢。拜内狄托斯的天才，圣济会的希望，黑水晶的领袖，天之骄女，魔物克星，猎魔人学院一届又一届学生无限憧憬的女神学姐，索菲亚·芬塔尼斯呦......甜品店老板昨天还问起你了呢，你还吃得下一份提拉米苏，一份萨芭雍冰淇淋，一杯卡布奇诺么？”
“姐姐......”
黎清的眼里终于含满泪水。
“甜品店，不提供鲜血呢。”
“求你别说了......”
“哧溜。接着是离光黑神呦，姐姐的招式呢。”
“别！！”
轰————！！！！
黑光柱上布满劈啪作响的电离子，肢解了空气，肢解了它所触及的一切。
索菲亚身心俱疲了。她再也护不住仅剩的三个孩子，不，她连自己也护不住了。看着自己的下半身在黑光中消失殆尽，看着黑光触及的一刹那、三个孩子绝望的眼神，她觉得，好累。
好累啊......
为什么会这么累啊？
为什么啊......
......
残破仅余的上半身，做着抛物运动落向下方的黑光柱，受着下半身被摧毁后余下的冲击力，一时还没有被离光黑神吞没。彻底的陨殁，应该是下一秒的事。
她用生命中最后一秒的时间，抬头，好好看了看头上的星空。
榕江县的星空，很美呢。
那个清晰的勺子形状，是北斗。
那个上下近似对称的形状，是猎户。
那闪耀着汇成一道的，是银河。
好美啊。
眼底的干涩，是泪水被蒸干了么？
好累啊。
好痛苦。
“乖，你可以去休息了。”
“你别出来......”
“你阻止得了？”
“不......”
星光下的孤儿院是一片诡异嘈杂的光景，先前爆炸留下的火焰仍旧没有熄灭，浓烟滚滚向上散发着。雷暴神燧在地上犁出的鸿沟远行没有尽头，新的离光黑神汇成的光柱与这道鸿沟交叉成了十字架，经久不散，无限延伸。那可怜的半身之女在空中划过短暂的一秒，即将落在十字架的中心，以充满宗教色彩的方式定她的罪，以重现传说的方式给予她最终的审判。
身下是湮灭的黑光。
半身之女双眼的六芒星稳定了。
鲜红而狰狞。
“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