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花椒走去，本似苍蝇般的“嗡嗡”声越发小，最后竟是安静了。

几人看着花椒，似有嘲笑，轻鄙。

与她们比，花椒是小个子，顶着一头刺刺短毛，瞧着怪异又搞笑。

“你们刚说什么？不说得很起劲儿么？继续啊！”花椒走上前，边朗声道。

嘴角上扬，杏眼浅眯，明明软萌的模样，但瞧在人眼中，莫名有些冷意。

“嗯？怎么，这都是怂货？连句话都不敢说了？”花椒扫一眼先接话得起劲儿的几人，嘲道，“都说京都的贵女，那实际上都是个假模子，我还不信，没想到都是真的啊！”

“人前那是一个比一个清贵，转到背后，却是些满嘴喷粪的腌臜货！”

花椒的话那是相当难听，一个个都是家中贵女，走出去哪个不让人高看一眼，如今被花椒这般臭骂，如何能忍得？

假模子，腌臜货，满嘴喷粪，那都是骂犯错的奴仆，市井小民的。

几人顿觉自己被人玷污了。一张张脸涨得通红。

花椒冷眼瞅着，心在一番可惜，她骂得如此难听，竟然没人回嘴？真没意思，那岂不是得白白放过了？

扫一眼打头的几位，算了，还是先记模样，以后若有机会再采一脚便是。

“嘁！果真是山旮旯里来的小民，一嘴粗鄙之言。即便飞上枝头，换了衣裳，那也掩盖不了低下的身份。”

身着锦红绣连瓣菊的薄棉褙子，头簪金菊样步摇，光洁的额头饱满，一双微上挑的凤眼溢满交织讥讽的怒色。

花椒眉轻挑，这人她记得，吏部范尚书之嫡幼女，范紫英。

对她印象深，倒不是花椒记忆力强，而是范紫英人美装扮艳脾性锋利，但偏偏，说出的声儿却是又甜又腻，与面容脾性截然相反。

剧烈的反差让花椒印象深刻。

“可不就是如此？”接过话口是肤色偏黑，五官略显平庸，但目光不时闪过精光的姑娘，微勾起的嘴角溢满轻视，“便是飞上枝头，那雀儿终归是雀儿，不是能靠两件衣裳改变的！”

这是彭御史的闺女彭媛，花椒也记得。因为在一众闺女中，姿色般般且肤色偏黑，尤其那一双聚光的小眼，若不仔细瞧，还当是没睁开。

而后，接二连三的，纷纷有嘲讽声落出。

高高在上的态度，鄙视的目光，轻嘲的态度，若花椒当真是个山旮旯里出来的八岁姑娘，那定得被气得失去理智。

但花椒不是。

花椒面色不变，轻巧的笑容漾在嘴边，就看着她们说。

说呗，又不少块皮，等她们说过分了，那她就直接甩手上去。

凭她如今身份，便是打了公主，也不会有多大事，顶天挨顿骂么。

况且，也不能白费了他在外头的那些名声不是么？

“真当自己是精贵人了？这就冲过来，怎么，就凭那几句粗鄙言论，想压过我们？”一个两个出声，句句讥讽鄙夷。

对于花椒一个外头来的小不丁点儿，她们向来看不上。

但大约还是顾忌到这是国公府，并没有拉高声儿讲，引得旁人听着。

知道的，也就周围几人。

“况且说的不是实话么？谁不晓得文府二公子有病，天生的脑子不好，这么大了，还似两岁的小娃一般，拉撒都要人帮忙。怎么，有病，还不让人说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范紫英微昂起下巴，满眼满脸的鄙弃。

花椒抿抿嘴角，很不高兴。

说她她尚还能忍，可说文启行不行，那可是她照着的人。

况且人本就有疾，不是常人，还如此嘲讽他，还有一点做人的良知么？

既然如此，那她不介意教教她们！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应答范紫英的话，却见花椒几步走近。

几人挺直腰背，颇有气势地瞪着花椒。

“听说打我回府，这几个月在京都可是扬了大名的？”花椒嫣然笑道，“什么跋扈嚣张，恶毒狠辣，仗势欺人之类的，我没说错吧？”

几人几分惊诧几分疑惑，看着花椒不知其意。

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外面传的那些，都是名副其实，真真的。”花椒接而说道，“所以，你们哪来的胆子就敢这么当着我的面说着这些难听的言辞？”

几人，“……”其中有什么因果关系？

然而，没等她们转过念头，便见花椒挥其小手。

“啪！”

清脆的响声惊呆了几人，她们看到了什么，这个山旮旯里来的竟然敢扇范紫英的嘴巴子！

范紫英也懵了。

脸上麻木的痛感的让她脑袋一片空白，她被人打了？

她居然被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打了，还打的脸，当着这么多人，被打了脸？！

而即，燃起的愤怒将其所有理智击溃。

眼眶“唰”一下红了。

她是哭，嚎啕大哭，还是回手反击？

废话，自然是反击，哭有什么用？！出手打上去，打着那才是真的！

于是，向来心高气傲的准备开打人生第一次仗。

刚举起手准备反击，“啪”又是一声，另一半脸遭了殃。

花椒呼呼手掌，“两巴掌，一巴掌还你骂我，一巴掌还你骂行哥儿的。”

花椒做了下解释，后看了眼几人，道，“这是第一次，以后要让我再听到你们谁说，不管在哪里，在什么场合，我见一回打一回，不过下次，可不是两巴掌那么简单了！”

说罢，花椒再懒得搭理他们，转身要走。

然而，她能就这么离开么？

一见花椒要走，范紫英登时急了。花椒就这么走了，她怎么办？从此之后不得被笑死？

最主要，她何曾受过如此委屈？

从小到大，破天荒头一次！

敢打她，休想就这么离开！

范紫英猛扑上去，抬手就打向花椒，然而大约从来没如此动过手第一下竟打偏了，只是从刮过花椒脸颊。

一次不成，奋起第二下。

但花椒在她第一下时没反应过来，又如何能容得下她第二次？

脚步一个侧移，身体微动，便躲了过去。

但，范紫英如何能忍得让花椒就这么躲开，那岂不是更丢人？

于是，强烈的执念下，范紫英猛跳起扑向花椒，仗着身高手长之势，一把扣住花椒腰带，狠一拉，便让本无多大准备的花椒踉跄两步，而后被没站稳的范紫英给压倒在身下。

失策！

花椒脑中闪过如此两字，她没想到，贵女如此娇滴滴摆着臭架子的存在竟会舍得下脸面和她打。

尤其范紫英如此身份，又值金钗之年。

现在被压在底下，那处于劣势啊！

不过还好，她力气大！

哼，想打她，且还嫩着呢！

另一边，将花椒压在身下的范紫英得意地勾起了嘴角，哼，敢打本姑娘。看本姑娘怎么收拾你！

抬起手，就要呼花椒巴掌，然而手刚挥下，就被花椒一下挡住，顺手还了一巴掌。

而受过这一巴掌的范紫英完全疯了，一声尖叫，那是手脚嘴巴其用，能用哪便是哪，毫无章法，打到哪就算赚。

这种疯魔般毫无章法地打，让花椒有些难以应对。这是多少年不曾碰到过了的？

这种打法太生疏，而她又被压在身下，一个恍神间，花椒惊觉脑壳上一股尖锐的痛楚！

她脑袋才长出来不久的毛毛！

她竟然敢突袭她的这几根毛？要被薅秃了咋办？！那她岂不是得变得很丑！

这个时候，花椒丝毫不记得自己身有异能，即便真秃了，她想长出来那也是几息功夫的事！

既然你如此无下限，那就别怪她！

花椒目光森森落在范紫英黝黑茂密的青丝上，一手做挡，一手迅速薅住一把，狠狠拽！

“啊！”范紫英猛一声尖叫。

脑袋忍不住向花椒拽得地方偏去，头皮那股撕扯感可比那三巴掌疼得多。

眼泪花子瞬间涌出眼眶，滴答落下。

剧烈的痛感没让范紫英求饶，反而越战越勇，狠憋一口气，一边尖叫大哭，一边闭着眼奋力打花椒。

受了几拳，遭了几爪子的花椒一手坚决不放，一手格挡，能挡多少是多少，双腿也不闲着，奋力蹬起来。

那场面……

范紫英的丫鬟吓得在旁边手足无措，想帮自家姑娘，却无从下手。

而一旁那些贵女，目瞪口呆如一只只呆鸡，看着两人在地上撕打，而忘了反应。

这场面，她们当真从来没见过啊！

荷塘对岸，吟诗作对，描景抒情的公子哥们被范紫英一声声尖叫吓得头皮发麻，而寻找源头。

两人的动静越来越大，引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很快，国公府的大小主子都知道了。

本在厅堂里喝茶闲聊的赵氏也惊得急急赶来，到花园中正遇到听着消息从前头赶来的文正阳，文启言哥俩。

池塘边可是热闹非凡，围着的人外三层里三层，但在见到文正阳赵氏后，紧地分开一条道，让她们进去。

花椒与范紫英两人且还在地上滚打，打得热火朝天，战况激烈，周围跟着婆子急得满脑门子汗，想帮忙，却是无从下手。

连涟在边上叫好，替花椒鼓劲，方梓珏抽着嘴角，满脸无语，唐婔容急红了脸，不时跺脚。

跟着赵氏一道过来的范夫人瞅着这一幕第一反应便是鄙夷嫌弃，而后猛觉其中一姑娘的衣裳甚是眼熟，心头猛一个咯噔。

再向周围寻去，却不曾见着自家小女儿，而又扫到跟着婆子一起围着撕打的两人转的一丫鬟正是女儿的丫鬟，眼前瞬时一黑。

那一身狼狈，被扯着头发的，是她的娇娇。

“英姐儿，英姐儿”范夫人嚎道。

文正阳几步上前，一声怒吼，“你们在做什么？还不赶紧地起来！”

见两人丝毫不为所动，文正阳一把将范紫英提起，一手挡住还在乱踢的花椒，硬生生将两人分开。

只是，花椒薅住范紫英的头发，范紫英手狠掐住住花椒的胳膊。

“放开！”文正阳气得又是一吼。

花椒不为所动，目光恶狠狠地瞪着范紫英，本有所松动的范紫英也一下重新掐住花椒。

两厢僵持，互不松手。

范夫人急急上前，“英姐儿，英姐儿你如何？快，块松手……你先松……”

“椒椒，松手！”文正阳亦道。

很明显地，自然是被拽着头发的范紫英更受罪。

“不松！”两人怒视着对方，异口同声。

一众，“……”

文正阳深呼口气，“一起松！”

几息之后，两人不忘讨价还价般商量。

“我数数，一起松！”花椒先道。

“好。”

“三，二，一，松！”

如此，两人才松开。

范紫英一下摔倒在范夫人怀中，手脚轻微颤栗，使不出力。

这一场架对她而言，那真是用尽了洪荒之力。

倒是花椒，后退两步，气定神闲，直直地站立在那，顶着一身狼狈满，极其轻蔑地看着范紫英。

“英姐儿，英姐儿，你怎么伤成这样……疼不疼，咱这就回去，找太医瞧瞧，哎哟，这头发……”

范夫人泪如雨下，心如刀割，捧心尖儿上的宝贝遭此一遭，那真是比割她肉都疼！

范尚书立在不远处，浓眉紧皱，打量着花椒，倒没出声。

“到底怎么回事？”

文正阳被花椒这一出气得三魂丢了五窍，闹这么大一出，还在这么多人面前，那名声可真就传出去了！

但瞧着花椒嫩白小脸上一道道血痕，心底更是疼得厉害。

却偏偏，身为东道主，还不能毫不掩饰地偏袒。

“哼！”花椒一声冷哼。

范紫英，以及先前耻笑花椒文言行的几个贵女，心下猛一个颤儿。这要说出来，那可没得好了！

“哇”

范紫英抱住她娘，猛一声痛哭，哭得那是一个撕心裂肺，不知道的还以为花椒怎么着她了！

“多大的人了，就会嚎，丢脸！”花椒冷冷哼斥。

不大的声儿却愣生生让众人听了个清。

范紫英一个嗝，戛然而止。

范夫人环抱着范紫英，狠刺了眼花椒，冷声开口，“国公爷，今日之事，还请给个解释！”

不待文正阳说话，花椒冷接过话，“解释？范夫人这话说的好，我正也想求您个解释！”

“堂堂尚书之家，次辅之位，是如何教养的女儿。让她在主人家中以客之身辱骂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