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凤山山脚下，独孤傅一跃上马，手提银枪面无表情回首看向落凤山。转过头来，驱马疾驰而去，全然不顾那狼狈逃窜的一众教徒。

如果不是拿一封信，他一定会坚持和裴长卿继续交战下去。

那个要比他年轻了许多的剑客出剑的那一刻，他腰间的惊鲵剑宛如有什么奇妙的呼应一般，收敛剑意似乎有种惧怕的意思。

揜日剑与惊鲵剑同样都出自天山剑冢，他从不认为这把从敌军那里夺来的惊鲵剑会比其他的什么名剑要弱。可不得不承认，在揜日剑的面前，他没有出剑的念头。

他是擅长枪法，但独孤傅却有一个相当奇怪的好胜心。

既然要战胜对方，就要在对方所擅长的长处上战胜他。

这样的胜利才是他想要的胜利。

曾经六合国战时，他甚至与那有着“诡手”之名的楚国名将苏衍交手。西蜀兵力十八万，楚国兵力十二万。

就在这种兵力上碾压的情况下，独孤傅却剑走偏锋，只用十一天，使诡变兵术，用兵三万，便将苏衍所守的楚国边境的黄池城给打了下来。

克其所长，胜其所长。似乎就像是他的乐趣一样。

这次，他虽然没有和裴长卿正面交手。可他却认为自己已经输了。

就连出剑的机会都没有。

他手中紧握缰绳，两腿用力一夹马腹。宝马疾驰，一路向西而去。

——

落凤山上裴长卿依旧静坐在濯羽潭旁，这么坐着已经过了有半个时辰。百无聊赖的张子好甚至已经学会了如何吹响竹笛，以及竹笛的音律。只是想要吹出一首像样的曲子对她来说还是有些难度。

白衣剑客凝视着那如镜潭水，不断琢磨目前所有知晓的有用的条件。

实在坐不住的张子好盯着裴长卿问道：“裴公子，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那个玉衡签？”

裴长卿看向少女，犹豫片刻说道：“因为我有一个不得不打败的敌人。而我现在还没有能打败他的实力，所以必须要寻到七签，参透七签奥秘，才能打败那个人。”

“那个人和刚才那群人是一伙的吗？”

白衣剑客点了点头，“不仅是一伙的，刚才的那群人啊，全都听命于那个人。”

“那，那个人究竟和你有什么仇，你会这么执着？”

白衣剑客沉默了，一手抚摸着放在两腿上的揜日剑，淡淡说道：“一方面那个人想要得到七签，得到这片天下。另一方面......”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他是我的杀父仇人。”

少女不由语塞，好一阵才挤出三个字出来，“对不起......”

白衣剑客摇了摇头，“他现在的武功已经近乎达到了随心所欲，无往不利的境界。同时他在朝廷中也有自己的人脉在其中，当今的圣上甚至有些偏袒摘日神教的意思。所以想要战胜他，只能靠自己。他想要得到七签，让自己的武功更加精进。如果被他得到了七签，参悟其中玄妙。只怕这天下都要......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就算是轩辕城的那位‘武神’都不是他的对手。”

少女听得半知半解，好奇问道：“既然他的威胁这么大，为什么其他的能人不出手除掉他？一道二圣三绝四魔。且不说那三绝，起码一道二圣中，总有人能制服得了他不是？”

裴长卿苦笑摇头道：“二圣，就是两位剑圣。剑十三，和我的父亲。”

“裴长卿......裴旻......你是剑圣裴旻的子嗣！？”

白衣剑客点点头，注视着揜日剑说道：“独孤傲带人打进入云林那天，父亲便将这把揜日剑交给了我。揜日剑伴随父亲一生，在我看来，这把剑就像是父亲一样，父亲他，也将他的一切传给了我。至于十三叔，他现在大概还在东奔西走，找回他的十三把宝剑吧。而一道的那位武当掌教......他不出手，一定是有他自己的理由吧。”

少女突然站起身来说道：“不行，我现在就回去，让爹把玉衡签给你！这种事可不能耽搁！”

裴长卿摇摇头道：“张姑娘不必如此，既然这是张先生给我出的‘课题’我想一定有张先生他自己的道理在其中。如果我连这个问题都解决不了，又谈何打败独孤傲，又谈何为父报仇。”

少女跺了跺脚一屁股坐在了食铁兽的身上说道：“从刚才开始我就想说你了，看你年纪不大，怎么做事老是犹犹豫豫的？明明有捷径可走，为什么不走？亏你还能下出那样的棋路，就不能把你下棋的思想放在你自身去想想？”

少女指责着白衣剑客的优柔寡断，而白衣剑客表情则是有些困扰。

“张姑娘，此事与棋艺不同。并非在下优柔寡断，只是现在尚未有个结论出来，何来的优柔寡断之说？世上哪有什么捷径可走，无非是通向目的地的另一条道路罢了。既然同样是道路，怎样走都是能走到想要去的地方的。张姑娘，多谢你如此为在下着想。但这件事，是张先生留给在下的问题。让在下自己来解决就好。”

少女气得紧咬银牙，粉拳紧握，如果可以，她真的想直接给裴长卿的死脑筋来一拳。

“你这个人怎么就跟个榆木疙瘩似的！要是闵伯伯在这，不知道要打你多少戒尺了！”

“夫子......”一提到闵损，裴长卿轻蹙眉头，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良久之后，裴长卿拍腿而起，还下了一旁的少女一跳，“你做什么？”

“还要多谢张姑娘了，一语点醒了在下。”

少女坐在食铁兽的背上，两手托腮看着裴长卿问道：“那你现在要怎么做？”

“去找张先生。”

——

竹屋中张文成收好了棋盘上的棋子，看向窗外渐红的晚霞自语道：“差不多了。”

张文成起身走出竹屋，两手负后望向濯羽潭的方向。眺望远方竹林，张文成看到一个黑影愈来愈近。直到看清了裴长卿的模样，和他背上的张子好。

张文成呵呵一笑，轻声道：“这就背上了？那以后还得了？”

裴长卿的轻功如何自然不用多说，从张文成看到他，再到他来到张文成的面前，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罢了。

裴长卿将背后的少女放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向张文成解释。反倒是张文成教训自家女儿道：“你啊，给人家提了什么无理的要求，人家才愿意背你的？”

“诶呀爹，你怎么一上来就怪自己女儿呀。您等会，等会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张子好回头看向竹林间，张文成也顺着她的视线远望而去。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那竹林中的竹叶都颤抖了起来。张文成心里多少有了底，旋即爽朗笑道：“这小家伙怎么也跟过来了。”

“小家伙......”裴长卿不由自主说出口。

那从山上疾驰而下的食铁兽已经能看清它的身形，又见它脚下一飘，整头熊栽了个跟头，化作一个巨大的肉球从山上滚了下来。滚到三人面前时正好停了下来，躺在地上，四脚张开，摆成了一个大字喘着粗气。

少女笑盈盈走到哪食铁兽身边，戳了戳食铁兽的鼻子说道：“小花，还要不要再比一比了？”

那食铁兽连连摇头，显然已经通人性，懂了人言。

张文成摸了摸食铁兽的肚子说道：“小花，还认得我吗。”

食铁兽抬头一看，忽然站起身来朝张文成扑了过去。可并非攻击，而是抱住张文成的腰，用脑袋蹭着张文成的胸膛。

看到这一幕的裴长卿揉了揉眼睛，总是有些微妙的不合感在其中。

“裴公子为何又回来了啊？玉衡签找到了？”

张文成的话让裴长卿暂且忘掉这份违和，立即说道：“玉衡签没有找到，而正是因为没有找到，所以在下才会再来找张先生。”

“找不到找我作甚？”

裴长卿笑着看向张子好说道：“那还要多谢令嫒，一番话语点醒了在下。就像闵夫子所说，既然那句话是说一个人，我去别处找作甚？既然四签给出的线索是那句话，而普天之下能担得起这句话，也只有张先生你。不是其他人，更不是什么地方。所以，在下又回来了。”

“哈哈哈哈。”张文成大笑着，挠了挠鬓角说道：“万万没有想到，还是败给了大师兄。”

“不与培塿为类，无为外物役。令嫒说得没错，是我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在下需要学的，看来还有许多。”

张文成瞥了他一眼，戏谑道：“等你的白发什么时候像大师兄那样，天下也就没什么值得你去学的了。”

裴长卿一时哑然，有些羞愧的轻咳两声，“只是个比方，还请先生不要在意。”

张文成没有再说什么，拍了拍还抱着他的食铁兽说道：“既如此，也确实是可以将玉衡签交给你了。子好，你和小花也一起过来吧。”

儒生理正了一下衣冠，迈步向前，不知要去往何处。

少女骑着食铁兽紧跟着儒生，而白衣剑客看着那背影，脸色渐渐有些凝重。捏了捏自己的脸，白衣剑客大步跟了上去。随儒生脚步，渐入竹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