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陈予迁回来的那十几分钟里，乔青羽从后悔喊住陈予迁到决心硬着头皮扛之间来回摇摆了十几遍。她狠狠骂了自己无数次——为什么之前想得好好的，关键时刻总是沉不住气！

不就是幼稚的恶作剧吗？这种把书粘起来之类的诡计，明盛肯定一下子就腻的，自己只要忍一忍就能熬过去了。就像调皮的小孩，如果总是欺负你，你不理，他也就会觉得没意思了。越是理他，他越是来劲！这下好了，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天知道明盛会想出一个什么不可能的任务让自己去做！自己这样子，难道不是自取其辱？

远远地看到明盛和陈予迁及几个不认识的男生一起穿过了教学楼，乔青羽的心脏急剧地跳动起来——她害怕明盛。每次面对明盛，事情老往她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还是她想都想不到的坏方向。所以，这次，她干脆头脑放空等着。

果然。

离她还有好几米远，明盛就提高嗓门开口了：“听说，你需要一个任务？”

广场上不少学生三三两两地往校门口走去，明盛一伙的出现，本就吸引了不少目光。现在，他对乔青羽喊话，更是引得许多人侧目相望。

“这家伙从来看不见别人似的，”乔青羽心里怒骂，“还是说享受这种被关注的状态？简直变态！”

“喂，”明盛已经站在眼前了，“说话。”

乔青羽微微抬起头，直视明盛的眼睛：“是的，与其耍小花招，不如爽快点……”

“你想得倒美，”明盛冷冷地打断她，“我特意过来就是要告诉你，我没那么好打发。”

乔青羽气急：“就你那点破计俩，你以为我会在意？我告诉你，我也没那么好打发！这种小事，”她举了举自己没有背带的书包，“根本影响不了我什么，我……”

她突然打住了，像吞了一块石头般，硬生生把“我就当你是跳梁小丑，看你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给压回肚子里。脑海中有个理智的声音给了她警示——这句话充满挑衅意味的话一旦说出口，她彻底玩完了。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即便她没说出肚子里的那句话，她也玩完了。

明盛斜了眼她因为激动而发红的脸，悠悠地说：“你急什么，这只是序曲。”

“序曲？”

听到乔青羽不可置信的语气，明盛瞄了她一眼，意外地注意到她额头上的痘几乎消失了。这使得他的视线无处落脚而不得不被那双透亮明晰的深褐色眼眸吸引了去。

“本来我今晚是没有时间的，”明盛看着乔青羽，“既然你这么着急，那我就拉快进度吧。”

“拉快进度”到底是什么意思？作业写到一半，坐立难安的乔青羽站起了身，寻思着要不要去路口的杂货店用公用电话给陈若已打个电话。她实在太需要找人聊聊了。

时钟指向八点，距离父母关店门回家还有至少一个小时。乔青羽当机立断，换上长袖连帽衫，做贼似的溜出了门。

听到陈若已声音的那一刻，多日的委屈似洪水般把乔青羽淹没，她的眼眶禁不住湿了。

“青青，你别着急，”听了乔青羽漫长的叙述，陈若已在电话那头安慰她，“也别担心明盛真的会对你怎么样。这种人就是喜欢虚张声势，如果你害怕，你就输定了。”

“我就是看到他就有点怕。”乔青羽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用怕，他不就跟你一样是个高二的学生嘛，还能怎么样，”陈若已说，“要不你向同学了解一下他以前干过什么坏事？这样子心里有个底？”

乔青羽沮丧不已：“我不知道问谁，二中没有我的朋友。”

“之前你不是说有个朋友叫蒋念……”

乔青羽苦笑：“就是因为明盛这件事，她已经不把我当朋友了。”

那头陈若已叹了口气，很快又兴致盎然地问：“那个明盛没有女朋友吧？”

“没有，”乔青羽说，“他都不怎么跟女生接触，只跟二中的校花走得近，校花是他的青梅竹马……昨天他还请全校同学吃蛋糕庆祝校花姐姐的生日。”

“这样啊，”陈若已难掩语气中的失望，“本来我还以为他这么捉弄你是对你有意思，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男孩子一开始……”

“你觉得很好玩吗？这不是电视剧！”乔青羽生气地打断陈若已，“不要拿我开玩笑！一点都不刺激！我都有心理阴影了！”

“好啦，别生气啦，我就随便说一下嘛，”对于乔青羽突然爆发的脾气，陈若已显得不太开心，“既然他那么可怕，你俩又在一个班，那能怎么办呢？你自己要保护好自己。”

这边乔青羽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妈喊我写作业去了，我先挂了哦。”陈若已说，“88。”

挂上电话，乔青羽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好不容易才和陈若已聊上却不欢而散。她平静了会儿，摘下连帽衫的帽子，寻思着要不要再打一个电话给陈若已，为自己的急躁道个歉。哎，要是有手机就好了，她就可以发短信了。

杂货店角落里的挂钟显示现在已经接近八点半。想起自己还没做完的数学和语文作业，乔青羽决定，还是明天再来吧。她付了话费，转身，重新戴上帽子朝自己家的楼走去。

302的窗户是黑的，看来父母并没回来。乔青羽放心地摘下帽子，抬脚上楼。然而，在二楼转向三楼的楼梯间，头顶传来李芳好的声音：“青羽？你出去了？”

“啊，妈，”乔青羽很是意外，“我尺子忘在学校，去边上的店里买了把尺子，不然没法做作业。”

还好，她早就想好了应对方案。

“作业做好了吗？”李芳好问。

“还差一点。”

“你跟我到店里去一下吧，店里来了几个你的同学，说是有东西忘记给你了，非要当面交给你。”

李芳好一边说一边咚咚咚下楼，乔青羽快步跟上，不详的预感像气球那样膨胀起来——同学？忘记给自己东西？

到了店门口，她看到了坐在最里端的和两个不认识的女生谈笑风生的陈予迁叶子鳞，心中明白了大半，瞬间全身进入防御状态。

“青羽来了。”李芳好朝陈予迁他们桌子喊了句，转身招呼门边的两位要买单的客人。

“谢谢阿姨。”陈予迁礼貌地笑着，紧接着用不怀好意地眼神紧紧盯着乔青羽，还挑衅地挑了挑眉毛。

“乔青羽，你来啦！”叶子鳞故意带着夸张的声调，被陈予迁踩了一脚，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有什么事？”充满警觉的乔青羽冷得就像冰块一样。

陈予迁温顺地笑着：“前面你走得匆忙，有封信忘记给你了，我们给你带过来了，在这里。”他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乔青羽：“是顺云一中寄过来的，何恺，应该是你在顺云的同学吧？”

陈予迁他们是店里的最后一批客人，他说话时，另外几个人就安静吃着自己碗里的面条，所以陈予迁的声音一丝不漏地传进了正在前侧擦桌子的李芳好耳中。背对着李芳好的乔青羽顿时头皮发麻，她僵硬地反驳：“何恺不可能给我写信，我跟他不熟。”

“真的是一个叫何恺的写给你的，”陈予迁无辜地说，特意加重了“何恺”二字，“封面上明明白白写着：顺云一中高三1班何恺。”

李芳好停下了手里的抹布。乔青羽没说话，店里可怕地安静着。就在这时，店门口传来一个轻快的声音：“陈予迁！”

“阿盛，这边！”陈予迁把信随手放在一边，朝明盛挥了挥手。明盛侧身从呆立着的乔青羽身边挤了过去，轻松愉快地在陈予迁身边的空位坐下了。然后，又惊奇地举起了桌上的信封。

“咦，这怎么有封信……乔青羽收，顺云一中高三1班何恺寄……乔青羽，这是你的信！”

听那口气，仿佛他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信封。

“是啊，不过她不肯拿。”陈予迁机智地搭腔。

“为什么不拿啊，这么奇怪。”明盛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李芳好听见了。

“阿盛你怎么才回家呀？”一个女生问。

“刚去物理补习班了，”明盛说，“好吃吗？”

“很不错！”叶子鳞笑道。他是演得最差的，感觉时刻憋着笑。

“那我下次来尝尝。”明盛抬头，看着面如死灰的乔青羽，眼里闪过狡黠的光。

乔青羽凶巴巴瞪着他。

明盛穿着简单清爽的白色t恤，黑色书包端端正正背在肩膀上，面容白净，笑容纯良，看起来还真的像一个中规中矩的高二学生。面对乔青羽凶狠的眼光，他悠然拿起桌上的信封，站起身，露出了温暖善意的微笑：“乔青羽，我帮你把信放收银台上吧，在这里万一溅到油水……”

乔青羽一个箭步向前，伸手抓过信封：“不用，谢谢。”

仿佛吃了闭门羹一般，明盛脸上闪过一丝委屈，一声不吭地坐了回去。“演得可真像！”乔青羽暗想，“故意在我妈面前不断提何恺的名字，太阴险了！”

而在乔青羽身后，李芳好终于憋不住了。

“同学特意给你拿过来的信，你就赶紧拿着。”李芳好厉声对乔青羽说。

乔青羽点点头，看到李芳好阴沉的眼神，知道自己逃不过了。现在她唯一的祈求，就是能在李芳好看到这封信之前自己先看看信的内容。天知道明盛他们会在信封里塞什么！

“那，妈，我先回去了，我的数学和语文作业还没做完。”

“你等我一下，今天我也早点回去，我跟你爸说一声。”李芳好丢下这句话，走进了后厨。

陈予迁碗里的面汤都见了底，另外两个女生抽了桌上的纸巾递给所有人。叶子鳞很想笑却不敢大笑，而明盛则闲适地靠在椅背上，眼睛专注地盯着手机。

“买单。”陈予迁朝乔青羽笑着招手。

听到这两个字，明盛突然坐直身体，从背包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崭新的一百，用食指和中指推到乔青羽眼皮底下，同时环视坐着的人，说了两个字：“我来。”

“哎，不用不用，阿盛，”一个女生连连摆手，另几个人也纷纷掏出自己的钱，“我们本来就是要吃晚饭的，再说，我们什么都没干……”

明盛不理会他们。他朝乔青羽缓缓抬起头：“拿我的。”

是命令句。那张线条流畅的脸上，几分钟前的温良柔和不见了，换上了乔青羽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凌厉。

乔青羽只能顺从。

从后厨出来的李芳好已经解下了围裙并换了一身衣服。她看见空荡荡的门面，问乔青羽那几个同学是不是已经走了。

“刚刚走的。”乔青羽指了指路口，“我结过账了。”

“帮妈妈拿一个袋子，”李芳好把手里的两个塑料袋给她一个，又用下巴指了指乔青羽手中尚未开封的信封，说，“这个信先放我包里吧，回家你再看。”

乔青羽听话而绝望地把信封放进李芳好的斜挎包。

“都是你同学吧？二中的就是不一样，吃饭时都在讨论学习。”李芳好说着，向店门口走去。

乔青羽跟在她屁股后面，一声不吭。

“里面谁成绩最好啊？”李芳好问。

除了明盛、陈予迁和叶子鳞，另外两个女生乔青羽并不认识。谁成绩最好？这真是一个难题。乔青羽坦白说自己不知道。

“就后面进来没吃东西的那个男生是我们班的，其他人都不是我们班的。”她对李芳好交代。

“那个男同学一看就是好学生，”李芳好说，“下课还去补习物理，很用功啊。青羽，你也要加油啊……爸爸妈妈没能力给你报补习班，你要靠自己自觉……”

乔青羽心里嗤笑——明盛放学后去补习？不过，一想到他98分的英语，78分的数学，她一下子竟不敢下明盛不可能去补习的定论。这家伙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就连学习成绩也是一样，扑朔迷离的像一个谜。

一进门李芳好就催促她去写作业，丝毫不提放在她包里的何恺的信。乔青羽也不敢多问，只身闪进了房间。她心神不宁地写完了语文和英语作业，然后坐着发呆。直到乔陆生回到家了，她仍旧没有想出一个应对那封莫名来信的万全之策。

“青羽睡了吧？”乔陆生问。

“还在写作业。”李芳好说着，抬头看了看钟，从客厅椅子上起身，朝乔青羽的卧室走来。

“青羽？作业还没写完？”李芳好敲门。

“就快了。”乔青羽喊。

“抓紧一点，早点洗漱休息。”李芳好说完，又回到客厅椅子上。

对于乔青羽来说，门外就是刑场。一旦出门，她势必要在李芳好的眼皮底下拆开那封可怕的信。她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一定是末日般的惨烈。

放学时明盛说会加快进度，她没想到会这么快，丝毫没给她任何喘息。她不该沉不住气的，能把同学逼退学的人，不可能只会那些小儿科的把戏。明盛对付自己，根本不做无用功，他早就看穿了自己的弱点，打击精准而狠毒。

太可怕了——乔青羽在本子上缓慢地写下这四个字。

“青羽，”李芳好在门口喊，“快出来洗澡，都十点半了！”

乔青羽放下笔，深吸一口气，打开卧室的门。

打开门的瞬间，实在太害怕而脸色惨白，以至于李芳好认为她生病了。

“妈，”乔青羽颤抖着声音，握住李芳好抚摸她额头的手，胆战心惊地问：“如果，我做错事了，但是我一定改正，你还会怪我吗？”

“怎么了青羽？”李芳好关切地问。

“那封信，”乔青羽快哭出来了，“那封信还在你包里吗？”

“那里啊。”李芳好指了指餐桌，“你是怕妈妈怪你，是男同学写给你的，对不对？”

乔青羽不说话，沉沉地低下了头。

“哎~，”坐在沙发上休息的乔陆生长叹一气，“你转学了，有男孩子想你了给你写信，这种事情，爸妈都是过来人，能理解的，是吧芳好？青羽不是小孩子了，这两年长得快，现在有模有样，有男生对她有好感，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乔青羽的脸上火辣辣的，大气都不敢出。

“那个何恺，高一不是你们班的啊，”李芳好记忆力尤其好，“他是顺云哪个班的啊？”

“高三1班的。”乔青羽交代。

“1班的，实验班，那成绩很好啊，”乔陆生笑了，“还是高三的不跟你一个年级，我女儿在学校里这么吃香的啊！”

李芳好瞪了他一眼，乔陆生赶紧闭了嘴，清清嗓子，语重心长起来：“你们这个年纪，青春期，有好感，很正常，关键是自己要处理好。学习为重，别的事情，以后再说，这个道理，爸妈很早就告诉你了，你自己一定要把握好。”

乔青羽听话地点点头，见李芳好走过去拿信，心猛地一抽。

“喏，”李芳好把信递给乔青羽，“拿着吧！你刚刚那么害怕，是不是怕妈妈拆了你的信？”

见乔青羽接过信之后只是木讷地站在那里，李芳好又说：“妈妈管你是很严，但妈妈也不可能私自拆开你的信。毕竟这是你的隐私，妈妈还是知道的。别人非要给你写信，你也不可能挡住，但你自己一定要把握好分寸，不能回信，不能接受男同学的任何好意，知道吗？不然你就会把自己毁了！”

乔青羽拼命点头。意识到信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自己手中，乔青羽眼眶湿了。父母出人意料的误解给她带来的安全，使她恢复了神智。听了李芳好说不会拆她信的话，她鼻子一酸。

“我不看，”乔青羽对父母说的同时，把信撕成碎片，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看了也没什么意义。我去洗澡了。”

她背后，李芳好和乔陆生交换了一个欣慰而赞许的目光。

那晚，逃过一劫的乔青羽躺在床上，因为心有余悸而久久不能入睡。白天学校里同学的漠视与议论，明盛毫不留情的报复，以及父母理解的话语在她脑海中毫无章法地交替出现，混成一团乱麻。快入睡的时候，她昏沉沉的，心里因为父母的不追究而涌起一阵暖意。

有什么好难过的呢——她回想刚刚结束的给何恺的所谓“初恋”，奇怪的是并没有值得她特别回味的甜蜜片段——我肯定是在顺云一中闲得慌。井底之蛙是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

翻了个身，她下决心要好好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和不杀之恩。

何以报答？唯有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