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阳皇庭天圣阁中。

秦阳王司马长清与往常一样，在一长案前批阅着往来奏章。时岁刚过四十的他，早已有了白发。为君者劳心劳神，倒也是常态，更何况他这在纷乱中接过皇位的帝王。

看了一会儿后，司马长清觉得索然无味。这白底黑字的奏章可看也可不看，下设丞相府会梳理呈上的奏则，他所能看到的是下面人想让他看到的，好在，几十年间丞相算是尽责。

司马长清放下奏章，揉了揉眼角，一旁的掌宫太监端上了一碗清茶。司马长清二指一挡，太监识趣地将茶收到手中端好，安静候着。

司马长清打开了长案旁的黑盒子，从里面拿出了三份新奏章。之前看的丞相府呈上的奏则为白底黑字，而这三份奏章则是红底黑字。

太监见他拿出黑盒子中的红底奏章，转身背对着他退了下去，整个天圣阁中，只剩下司马长清一人。这黑盒之中，乃是密报，直达天听，不过丞相处审批。除了写奏之人与司马长清，无人知从何而来。

他打开的第一个奏章，署名的是太尉官常恒初，原本军中之事，也需经由丞相初审，这密保却是写的其他之事。司马长清皱眉浏览通篇，常恒初写得简洁明了，没有一句废话。

“东海守将卫长亭，灭海河帮，收编三千精锐，海河帮帮主沙通天全家被灭，无一人生还。三千精锐中，大宗师一人，小宗师四人，巅峰境十人，一流高手五十人，二流高手两百人，其余皆为江湖草莽。”

司马长清阅完后，将奏章放到烛火之上，火苗瞬间窜起，第一封奏章化为了一团灰烬。他并未急着打开第二封，而是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用手指敲着桌面，嘴里不断呢喃着。

“大宗师，小宗师……”

片刻之后，司马长清睁开眼，拿出了第二封奏章。奏章署名是御史大夫聂可治，聂可治虽口不能言，字却十分漂亮。那字里行间敬词到位，描写清晰。司马长清看着倒是省心。

御史只是说了一件小事，除去那些敬词外，只有一句话“下任江湖魁首，纳兰吟”。司马长清依旧是沉思了一阵，然后又将这第二封奏章烧去。司马长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两封秘密奏章都不复杂，而这简单几句话的后边，却是使人头疼的事。江湖、朝堂，历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朝廷初定，乱世初稳，江湖中又能人倍出。他还记得林酆攻入皇庭时，那一个个犹如天神下凡一般，不到一小时就攻进了天阁。

来者皆被斩，去者亦无命。

“王上在想什么？”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司马长清回过神来。他抬头望去，只见一红衣女子站于台下，一脸淡然地看着自己。

“姑母来了？”

司马长清倒是一惊，心中满是疑问她是如何来到了此处。不过很快他就释然，恐怕这天底下，还没有哪里是这个姨母去不了的。那红衣女子正是林如许的母亲，司马长清的姑母叶浮萍，那叶姓是她嫁入林府后改的，她本身的原名“司马浮萍”。

“我有事求你。”

求字一出，倒是让司马长清有些意外。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从自家姑母口中听到“求”字。司马长清没有立马应下，只是一脸阴沉地看着叶浮萍。

“姑母，你此刻应在凤邑。淇王府的喜事已经结束了。”

叶浮萍冷笑一声，在这原本寂静无旁人的圣天阁中，司马长清倒是听得真切。皇家之威，不容轻蔑，他的脸变得越发阴沉。

“我就这一件事，说完就回去了。”

叶浮萍仍旧坚持着，倒是让司马长清有些好奇起来，到底是何事？能让自己的姑母如此执拗。他陷入了沉默之中，不过叶浮萍耐心地等待着。

“姑母你请说。”

思索片刻之后，司马长清才醒了过来。他站起身来，拿起珠串盘在手中，冷眼看着自己的姑母。

“一道令。”

叶浮萍仅仅说了三个字，倒是让司马长清不由的挑了下眉。

“哦？朕记得两年前，你已经向朕讨过一道令。那次是为了池妹入三才院。”

司马长清仿佛已经猜到叶浮萍要的什么令，只是他还没有道破，他猜到这道令是关于她儿子林如许的。

“一道让如许出凤邑，入江湖的令。”

叶浮萍言语强硬，一点不避讳地看着位于上位的司马长清。两人沉默以对，司马长清思索着，整个圣天阁内，只有他手滑珠串的声音。叶浮萍背着手在大厅之中来回走了两圈，她倒是没理会司马长清在思考什么，她抬头看着这圣天阁的每一根柱子，每一根房梁，她曾幻想过无数次，这里会是什么模样，也懊悔当初自己没有站在此处，与她的夫君林酆站在一起。这儿就是曾经的天阁，新王即位后，就改了名叫圣天阁。

“朕可以答应你，只不过朕有个条件。”

司马长清轻声一句，在偌大的圣天阁中叶浮萍倒是听得清清楚楚。叶浮萍停下脚步，嘴角挂笑。就背对着司马长清，一直没有转过身，停顿了一会儿，她迈步向外走去。

“好，我答应你。你自己令人喊她回来，我相信你的人比我离她更近。”

叶浮萍留下一句话后，就消失在了圣天阁大门处。帝王心思最易猜测，无非利弊权衡，显然叶浮萍也猜中了司马长清的条件，就是让自己的女儿作为交换，凤锁于邑，龙下于野，对于司马长清来说才算是公平。他需要公平，因为对于他来说，公平等于安稳。

相比于林如许，如今的林问池更让司马长清忌惮，当初一道“女不可嫁皇亲国戚，只可入寒门书香”的旨令，却让叶问池成为了如今举世知晓的问池先生。二十二岁芳龄入三才学院，二十四岁读完三才文库五千四百本籍册，三才书院之上的傲才术算，五十年来无人可解，却被叶浮萍花了两天就破开，一时间声名大噪。其师诸葛珩，乃先王帝师，当世圣人，也曾称赞过叶问池乃“文曲落红尘”。

司马长清仍旧站着身子，他拿起最后一个奏章缓缓打开。这个奏章十分特殊，它并未有任何署名，也无任何呈报，只有三个大字——长生门。

仍旧是阅过即焚，就算只有三个字。司马长清缓缓走出圣天阁，守在门口的太监们急忙跟上，司马长清抬头望了望苍穹之上的点点繁星，眼神变得迷离起来，有些神往。

“林如许，相比林问池，你又会给朕什么样的惊喜？”

皇庭之中，只有一人说话一人听，那就是司马长清一人，他自言自语的这句话，所有太监都听着了，但他们就如完全没听着一般，呆滞矗立着，皇庭之中，最没有用的就是耳朵和嘴巴，因为它们随时都会要命。

第二日，皇庭之中一道皇令发出，林如许战成有功，因其罪责在身不奖金银、官职，特令下野为王上寻回宫中失落的宝物五方玲珑鼎，限期两年。这道旨令都一一过了三极臣之手审阅，再由丞相府各级下发。宣旨官前往相国寺宣旨之时，恰好拦住了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的林如许。林如许接过旨令，送走了宣旨官后，思索了良久。原本他计划的是去一趟余安的风雨楼，然后再回凤邑，虽说不合规矩，也不过是挨顿板子的事儿，如今这皇令传来，倒是让他有了自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