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作者:嫣离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013

陌生的香气在小小的锦罗帐中氤氲开来,连馨宁怔怔地看着手中这轻薄柔软的小物,心口却如同被一把生满了铁锈的钝刀狠狠划过又来回切割着似的,顿时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起来。

昨儿个赴宴前明明由她亲自为他换的衣裳,如果他真是一直都在家,一直都陪着她,那这女子用的帕子从何而来?她素来不喜薰香,他一向殷勤小心,也不可能拿这明知不讨好的东西来送她。

他身边除了她这个老婆,还有两个姨娘,秋容是个省事的,也不爱个香啊粉啊的,惠如虽喜奢华,但荣少楼对她的情分实在有限,又怎会到了要将她的帕子贴身收藏的地步?

再看那张熟睡的脸,那么宁静安详,这张总令她感到舒心和被宠爱的脸,如今却变得异常不真实起来,原来在这荣府里,并不止是别人,就连她的枕边人都有着不愿让她知道的秘密。

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胡乱睡下的,一声声听着外头的更漏,睁大了眼睛在黑暗中四平八稳地躺着。

身边熟睡的人并不知道他单纯的小妻子此刻正在经历怎样一个天人交战的过程,还是习惯地朝她身上靠了靠,腻歪地将她搂在怀里,却不曾现这具熟悉的身子今晚特别僵硬和凉。

这一夜之后连馨宁还是和往常一样贤惠乖巧地伺候着荣少楼,小心翼翼地在荣太太膝下承欢,努力应酬府中的每一个人,仿佛这一夜只是一场噩梦一般。

因为年前的离家疗养,荣少楼的身子已经大有起色,因此正月一过他便也开始接手家中的生意。连馨宁冷眼旁观,原本以为荣少谦不会那么容易把权给他,谁知他竟答应得十分痛快,倒是荣太太显得有几分犹豫,似乎还是担心荣少楼的身子受不住,最后却架不住老二和老三联合起来帮忙游说,也只得答应了。

自此荣少楼回家的时辰便越来越晚,有时是下面的分号来人了,有时是常跟他们家有生意往来的某老爷相请,总有说不完的理由,等到大半夜,又会有家人小厮跑来送信,说是大爷在谁谁谁家喝醉了,就歇在外头了。

在外头搞仕途经济的爷们儿大多如此,府中众人也都不理论,唯有连馨宁越沉默寡言了起来。

这日,已经到了摆饭的时候,荣少楼却不曾出现,也没差人回来送信,丝竹看了看枯坐镜前不知在想什么的女主子,心里也少许有了些不详的感觉。

“奶奶,要不找个小厮到前头去找找?许是大爷忙忘了,耽搁了吃饭可是要把身体弄坏的。”

连馨宁茫然地看了她一眼,沉吟了半日,还是无言地摇了摇头。

又过了半晌见满满一桌子饭菜已经摆上了,几个丫头正无措地站在桌边看着她,不由无奈地叹了气,说了声吃饭。

荣太太早就以她有了身子为名免去了她的晨昏定省,虽然她还不曾轻狂到当真大大咧咧歇着不去,可今儿个却真不想动弹,便叫玉凤过去告罪一声,说她身上不好,别硬过去了反倒给太太过了病气。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天早已大黑,荣少楼仍旧不曾回来。

连馨宁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绮年玉貌犹在,青春韶光尚存,何以莫名其妙便红颜未老恩先断了?是她不够温存体贴,还是不够聪颖解语?竟逼得他出去找了女人,而那个女人,又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情不自禁地伸手覆上了微凸的小腹,孩子已经快四个月了,不知此刻她心里想什么,会不会都给孩子听了去?不成,总不能让他一生下来就怨恨他的父亲吧,平心而论荣少楼对她的胎还是十分紧张的,特地请了大夫住在家里供着,只为了怕她出一点差池。

还是,他关怀的只是她肚里的孩子?只是这个荣家后继有人的香火?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听见外头有女子说话的声音,接着便见云书走了进来。

“奶奶,二小姐看你来了。”

清华?连馨宁听了一愣,夜都深了她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转**一想必是去给荣太太请安的时候得了她生病的消息,不由暗叹做人还是不要说谎的好,这不才说下了大话,就惹得别人不得安生了。

才一出房门荣清华已经迎了上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扶着她坐下,见她气色尚可,这才舒了口气。

“我的好嫂子,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就病了?前些天我见你就没精神呢,原想着过来瞧瞧你,但你这里如今可是府里最红火的地方,太太和姨娘哪天不来的十八遍,想想也没有我能照顾到的地方。我在这府里怎样,是不敢瞒嫂子的,不过是个最不像小姐的小姐罢了。”

荣清华说着说着脸上便有些讪讪的,原是来探病的,却说得好像特地来倒苦水似的,连馨宁见她如此也怕她心里不过意,忙说了几句笑话打了岔,这里丝竹也奉了茶,姑嫂二人一面吃茶一面聊起了家常。

“大哥哥又不在家?所谓能者多劳,可见他果真能干呢,以前二哥哥当家的时候,可不曾像他这样有这么好的市面,总是有人请忙得脚都不沾地儿的,我还常听他屋里的丫头说他晚上没个去处,老爱拉着她们跟他下棋,又不肯让着她们,总赢。”

“是么?二叔倒是个有趣儿的人。说起来他也年纪不小了,等将来娶了二少奶奶,自然就不会这么着了。”

连馨宁听她这么一说心里更是一沉,荣少谦管了好几年的事,而荣少楼才进去几天?更何况荣少谦一直独当一面,荣少楼如今不过说是进去先帮衬帮衬,再怎样繁忙,也不可能越过他去吧?

虽早知他在外头必有猫腻,可听着荣清华无意提起的话,连馨宁心里越不自在起来。

这几个月她都忍了,那是因为她如今不止是荣少楼的妻子,更是一个孩子的娘亲。

想起小时候奶娘弥留之际对她说过的话。她说一个女人,要想好好过日子,就要三从四德,就要好好伺候夫君,最重要的是要有度量,做大老婆的人尤其如此,能受多大的气,便能享多大的福。

她还记得奶娘说这些话的时候便以连大太太做榜样,小小年纪的她心中也十分认可,大太太光鲜体面不说,一家子下人也没有一个敢不敬她,自然日子过得是极舒心的,如何不算是享福?只是受气又是什么意思?

可随着她渐渐年长,也渐渐开始明白奶娘的话,大太太若真过得很好,何以看破红尘?都说出家无家,她的心里连家都没了,又怎么会高兴?

嫁人以后便越开始可以体会大太太的心境,面对纷杂的一大家子,面对夫君的小老婆们,她的日子决不是享福二字可以描绘的,若真要享这个福,只怕奶娘的另一句话就要应验的,那就是得先受更大的罪。

她是荣府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房大少奶奶,若她才进门几个月便失宠,若大爷当真将外头的女人娶进门,那她的孩子,她可怜的还没见过天日的孩子,以后在这府里过得又会是怎样的生活?

连大太太有强势的娘家兄弟做帮衬,两个姐姐尚且难免要受三姨娘母女的闲气,她有什么?她连个可靠的娘家都没有,若果真如此,她的孩子又要过怎样的苦日子才行?

不知不觉想得远了,忽见荣清华伸出手来在她眼前晃了晃,连馨宁这才回过神来。

“嫂子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该不会是不放心大哥哥吧?你可别冤枉了他哦,我看他对你倒是真好,当初那样喜欢青鸾姑娘,倒也没有对嫂子这般细心呢!”

“青鸾?”

连馨宁一见荣清华一副说漏了嘴后悔莫及的样子,不由心头一动,当即当即把心一横,无所谓地笑了笑道:“说来也是,你大哥哥有时也会提起她,说是个好姑娘,可惜没缘分。”

“大哥哥当真把这些都告诉嫂子了?可见清华说得不错,他果真待你与别个不同,连这事都不肯瞒你。当初嫂子进门我心里头还盘算来着,怕大哥哥忘不了从前的事委屈了嫂子,没想到他竟都交代了。”

荣清华听连馨宁这么一说也便释了怀,连馨宁又细细套问,总算知道了个大概,原来这青鸾身世十分可怜,从小被卖进青楼,那老鸨儿见她姿色不俗便下了大本钱培养她,请人教她琴棋书画歌舞绝技,只待年龄一到便出来挂牌子捞钱。

谁知这姑娘误打误撞地救了不慎溺水的荣少楼,两人就算认识了,到底不是一样的人,又男女有别,原不该再有什么,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两人竟就这么**辣地好上了,很快便亲密地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起来。

再后来的事连馨宁也都猜着了,这样的女子便是入门做小都会辱没了荣家的门庭,因此两人的来往自然而然受到了反对,之后青鸾悄无声息地走了,荣少楼也在荣太太的安排下娶了她为妻。

“嫂子切莫多想,那青鸾姑娘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如今大哥哥心里眼里都只有你一个呢,你且宽心好生养胎才是。”

荣清华又坐了片刻,听见外头敲了二更便起身告辞,连馨宁忙带着丝竹送了出来,见她的贴身丫头小云在外头候着,又少不得嘱咐几句夜路当心,好好伺候小姐之类的话。

姑嫂二人刚挥手道别,荣清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折了回来,附在连馨宁耳边悄声问道:“那药嫂子可还吃着?”

连馨宁一听这话立刻红了脸,含含糊糊答道:“自从有了好消息便不曾吃了。”

“哎呀,我的好嫂子,那药也是益气补胎的,大夫不是说了你底子寒么,吃那个是最好的,可别再停了,记得吃啊!”

“记下了,你快去吧,眼看着起风了呢!”

连馨宁忙忙地送走了小姑子,站在院子门口直到几个人的背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这才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有些笑得僵的两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