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舟先去的地方是一个临海的小镇，夏天结束，这里显得很凉爽，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跑来海边了，明明她是怕水的人，也许是那天没能和乔洛一起去游泳池，突然就想去看看海了。

海滩和游泳池有本质的区别，按叶轻舟的说法，这里很安全，起码水位是渐渐加深的，就算不慎落水，也不回出事，除非她脑子进水，狂奔几百米然后挺尸大海，一般来说，是不会出意外的。

沿海的海岸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给当地的渔民住的地方，一边是专门为旅游者开辟的，沙滩上遮阳伞和帐篷参差林立，各类小店一家接一家。叶轻舟在这里租了临海的一处房子，保卫设施很齐全，这让她无比安心，只是夜里潮声不断，让她时常睡不好。傍晚的时候，她会去沙滩上散步，海水一点点从脚面淹上脚踝，这个过程让她想起了跟着乔洛学游泳的时候，从儿童区到浅水区……

有天叶轻舟一夜都没睡好，早上很早就起来了，出了房子，走上海滩，天空蒙蒙亮，海风吹来，让她哆嗦了一下，海的尽头，微微泛出橙色的光，似乎将要日出，沙滩上没有白天的喧嚣，坑坑洼洼的沙滩显得有些荒凉，叶轻舟不喜欢这种荒凉的感觉，有点像她自己，于是一步一步就向渔民住的那片海滩走去。

绕过立在海滩上的木栅栏，叶轻舟偷偷摸摸的走过去，有种做贼的感觉。早起的渔民似乎是要上渔船，见她走过来，吼了一嗓子，“要买鱼？”

叶轻舟做贼被抓，好在没赃物，急忙摇手，“不、不……”她可以说她只是想看看人而已么？

渔民不再搭理她，扯着鱼网上了船，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在沙滩上翻着石块，抬头看着叶轻舟，“姐姐，你也是来找东西的么？”

叶轻舟四下看看，确定没有别人，才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对着小男孩讪笑了一下，比着手指善意的说，“那个……小朋友，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会有拐卖小孩的坏人，把小孩卖去小山区……”

小男孩翻石块的手停住了，抬头眨巴了一下眼睛，突然扭头向后叫，“妈妈！这里有拐卖小孩的坏人！”

“……”叶轻舟大囧，紧张的解释，“我、我不是啊，我是提醒你，那个……”

小男孩看她紧张的样子，冲她嘿嘿一笑，叶轻舟立刻泪眼望天，天上果然没有太阳，世风日下啊，连个小孩都和乔洛一样变态！

小孩掀开石块，抓住一个白色的海螺，下面露出几个红色的爪子，张牙舞爪的挥舞着，他再怎么恶魔终究也不过是个孩子，举起海螺给叶轻舟看，“呐，寄居蟹！”

叶轻舟斗鸡眼状的看着这个神奇的生物，摸了摸下巴，“有点像蜗牛……”

“……”小孩斜眼瞥了她一眼，似乎有点不屑的说，“这和蜗牛可不一样，蜗牛是天生躲在壳子里，寄居蟹是要自己找地方住。”

叶轻舟听得认真，小孩继续一板一眼的说，“寄居蟹的肚子上没有硬壳，没办法保护自己，所以他就要和海螺打架，打赢了海螺，然后住进去，来保护自己，所以寄居蟹是很勇敢的，它是在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

叶轻舟一愣，突然就想起有个人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用自己的力量……

她立刻扬起嘴角就笑了起来，对着小孩说，“把这个送给姐姐吧！”

小孩眯眼看着她，也笑了起来，“拿钱买！”

“……”某舟彻底膜拜了，为什么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极品，叫她这种人情何以堪啊！

乔父从医院回来，是那天的傍晚时分，乔洛坐在沙上，见他回来，把手中的报纸一折，放在一边，直接就说，“你去找小舟了？”

乔父一愣，既而很镇定的说，“你听谁说的？”

“小舟又跑了。”乔洛回道，扭头看着他，“难道……你不知道？”

乔父解开领带，走了过来，目光有些躲闪，“我当然不知道。”

乔洛应了一声，“梅家怎么说了？”

见他转移话题，乔父自然是乐意，急忙说道，“原来梅家那女儿还说不愿意和你认识，现在突然说愿意了，我看梅家是软了几分……”

乔洛抬眼看他，“怎么你觉得，这事就一定要这样处理呢？”

“不这么处理……”乔父接了话说，“要怎么办？”

乔洛直起身子，“我去看了报告，这事完全就是我们的失误，根本没有任何的争议，这样一昧的逃避掩饰，你觉得就是解决了吗？”

乔父眉头一皱，“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你要我什么也不顾，就看着医院出事？你别忘了，你妈当年可是拼死为你保住的医院，你难道要弃之不顾？”他越说声音越大，有些激动。

乔洛只是轻挑了一下眉梢，浅笑了一声，“你这么激动，难道是心虚？”

“没……”乔父稍微镇定了一下，“反正这事，没什么可商量的。”

“既然没什么可商量的……”乔洛站了起来，“那我也没什么好商量的，我没有必要为这种不义之事添砖加瓦……”

“你这是什么意思！”乔父厉声道，“你想把你妈妈留下的东西毁了吗？”

乔洛推了一下眼镜，“毁掉这个的，不是我，是你。”一句话就让乔父哑口无言，他继续说，“当初妈妈选择了保护医院，那是因为她相信你，她相信那只是一个意外，她觉得如果要让你因为一个意外而失去医院，实在是可惜。可是意外永远只有一次弥补的机会，你觉得，现在的事还是意外吗？这虽然不是你做的手术，可是这已经证明，我们的医院出了两次的事，而这一次，不是一句意外就可以解决的！”

乔父脸色惨白，嘴唇轻颤，“你、你……”

“所以……”乔洛继续说，“再一次的掩饰不过是再一次的纵容，你觉得要多少人来为医院的失误牺牲自己，还是说，这救人的医院，压根就要建立在牺牲的基础上！”

乔父双目瞪圆，挥手就是巴掌挥了上去，半随着清脆的一声“啪”，乔洛的眼镜打落在地，他睁开闭上的眼睛，扬起嘴角，弯腰拾起眼镜，不急不慢的擦去镜片的灰，推上鼻梁，正视着脸色铁青的乔父，“你是我的父亲，你有权利打我，但是你也是丈夫，你没有权利让你的妻子为你牺牲，而你却在把她的牺牲当作纵容。同样的，你也是医生，你没有资格让你的病人因为你的失误而付出生命的代价，而你不求改过反倒在试图掩盖事实。”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字字坚决，乔父说不出话来，整个人有些恍惚，喃喃道，“可是……医院出了事……你妈妈想保护的……”

乔洛接了话说，“你觉得所谓的保护是什么呢？”

乔父说不上话来，乔洛继续说，“仅仅是保护医院么？我想妈她更想保护的，是你，是你作为医生的尊严，而你现在的行为却是在自己践踏自己的尊严。她想保护的，也是一种信心，你总说我的太自信，可是自信又有什么错？可是现在的你，如果一再掩饰错误，你还有改过的信心么？”

乔父已经彻底说不出来，有些无力的坐在沙上，“那你说……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乔洛回道。

乔父揉了揉额角，似乎再不想辩解什么了，只是一直在问他而已，“那梅家那里……”

“我会处理的。”乔洛浅笑了一下，“既然你同意了，那我就去办。”

乔父点点头，末了还是追问了一句，“是因为小舟么？”

乔洛抬起的脚放了下去，转身道，“小舟从来就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难道你现在还没明白么？”

乔父扭看着他，站立在那里的乔洛微昂着头，带着十足的傲气，他突然鼻子有点酸，点了点头，乔洛转声离开，他突然脑子里就闪过一张温柔微笑的脸。

小萍，也许，你保护得最好的，是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