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中国动漫(二)
作者:王渔樵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941

请让我们重温动画,其实也就是重温我们的童年或少年吧。在我的童年记忆里,并不缺乏属于中国自己的动画,《大闹天宫》、《哪吒闹海》、《黑猫警长》、《葫芦兄弟》、《三个和尚》、《九色鹿》、《小蝌蚪找妈妈》、《牧笛》……如果需要,这份名单还可以开得很长。但究竟从什么时侯起,它们变成了日本的《铁臂阿童木》、《花仙子》、《圣斗士星矢》、《变形金刚》、《忍者神龟》以及后来的《奥特曼》、《樱桃小丸子》、《蜡笔小新》、《灌篮高手》、《火影忍者》……甚或美国的《猫和老鼠》、《米老鼠和唐老鸭》了呢?在大学时代,作为一个影迷,我记得在校门口投影厅第一次播放《狮子王》时全场愤怒,大家认为肯定是放错了片子,大学生怎么会看忽悠小屁孩的动画片呢?可不久全场安静了,再过一会儿大家便陷入剧情不能自拔。

投影厅老板放的是盗版《狮子王》,他让我们在未曾见过任何宣传报道之前便领略了它的魅力。一个月后全国媒体到处都在谈论《狮子王》,我重看了好几遍,并买了它的正版碟作为珍藏,它让我激动不已,第一次领略到动画片居然有如此魅力,它来自美国。此后,《昆虫总动员》、《小蚁雄兵》、《埃及王子》、《花木兰》、《怪物史莱克》三部曲、《海底总动员》、《鲨鱼黑帮》……一波接一波的动画电影海啸席卷了中国电影票房,画面一次比一次更精美,剧情一次比一次更动人,音乐一次比一次更震撼,我无话可说,我相信艺术的本质在征服,而不在于讨好。我承认我被它们征服了,即便它们不来讨好我,我也会主动寻找它们,我不能自拔。我相信它们会做得更好,果不其然,二零零八年,《功夫熊猫》取之于中国,火爆于中国,再掀狂潮一一当然这已是二三年后的事儿了。

日本战领了全球动画电视剧百分之六十左右的市场,动漫产业是它们国家的“无烟重工业”,每年为这个弹丸小国输送回滚滚利润,它骄傲地放弃了那百分之四十的市场份额,将之交给欧洲、美国和包括中国在内的其它国家分享。而美国,则霸气十足地占领了动画电影市场的几乎百分之百,偶尔被迫挤出一点小小份额交给日本诸如宫奇峻、大友克洋此类动画天才。也就是说,美国、日本、欧洲它们几乎享尽了动画市场这块巨大难测的蛋糕,那么中国呢?中国动画除了在我们童年记忆中外,几乎荡然无存了。近几年唯一有点动静的只有二样,电视剧版的《蓝猫淘气三千问》,电影版的《宝莲灯》。前者据传因人事纷争已大伤元气,日渐式微。后者除了让观众记住李玟、刘欢、张信哲那三歌外,其余也实在乏善可陈,而那三位歌星有没有这部动画片,都已经家喻户晓了,他们与此动画片毫无关系。把这三位歌星一拔拉,这部《宝莲灯》留不下多少东西了。

中国搞动画的人都哪里去了?我现在明白了,他们原来都在埋头苦干着和我将要干的同一样事情:加工片。动画的较量,乃是一场接力赛,我们的前辈起跑得早,跑得快,曾经遥遥领先,但由于各种复杂原因,美国日本则一棒快过一棒,我们不仅停步不前,反而成了它们的助跑,我们不但没有名次,反而在帮助他们以更快的度过我们。贾生、耿总、高飞、王海他们多年以来一直都在干这个,而如今我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请原谅我对动画基础知识的继续“卖弄”。一部动画片从最初创意、剧本开始,一直到全片完成与观众见面,可粗略分为前期、中期、后期三个环节,前期指的是剧本、角色造型设计、场景设计、服装道具设计、分镜头台本绘制,中期包括设计稿、原画、修型、动画、背景、上色、合成(设计稿有时也划入前期),后期则主要包括配音配乐。你完全可以不必理会这些专业名词,只需要明白一部动画片的成败,最关键就在于前期和后期就行了,中期环节中唯一有点艺术含量的就是原画了,原画简单的理解就是动画角色表演当中的关键动作,剧中角色表演得是否生动逼真,就在于原画,其它环节艺术含量较低。

加工片干的就是中期环节的事儿。老外能不干这些就不干这些,他们只管前期和后期。这跟前面我比喻过的耐克鞋子的原理一样,真正的鞋子生产,耐克是很少参予的,他们只管下订单即可。星宝数码动画有限公司将要干的,跟国内那些为耐克生产鞋子的厂家干的没什么分别。

这当然不是我想要的,中国人一定要做属于中国人的动画,我想任何一个中国人都会这么想。令我感到欣慰的是,国家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据传最初感到中国动画缺位的是中央某些高层领导,他们的孙子孙女们整天看日本美国动漫的行为令他们震动且不解,如此下去,一代代国人读他国动漫作品长大**,这将会给我们整个民族整个国家带来怎样的后果?只能说是难以预计!中央领导让人一调查方知是我们自己不行,才让其它国家的东西大行其道。从各方面情况看,国家将会下大力气扶植这个产业快成长,尽管目前具体措施不明,但我充满信心。

可理想归理想,未来归未来,我必须要面对当下实际。三个月后,半理论半实践的培训终于结束,在高飞和王海共同带领下,加上十余名较有动画根基的新员工配合,公司做出了一段动画,看着这段动画我激动得流出了眼泪。又过一个月,公司完成了一集计二十分钟的片子。高飞向我承诺,由于贾生接的这单活制作要求较为简单,下个月可以做到三集六十分钟,下下月即可做到最高量五集。贾生给的价钱是每分钟六千元,五集二十集钟即可收入六十万元,以公司每月开支四十万计,下下月即可初步赢利。

即使每月只有二十万的毛利,但对我而言,那也是相当值得激动的成绩了。我的理想远不止此,规模总是慢慢扩张的,我也可以把人数成二百、三百地往上走,只要贾生那里有订单,如今看来埋头生产不是难事,当初在我眼里有些高不可及神秘莫测的杭州耿总,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他只不过是早走了一步而已,而我一定要后来者居上!”我坚定不移地这么想。

难的是搞原创。我把高飞、王海、小卫以及这一百名新员工里面目前表现已经有相当底子的十几个人叫到会议室,告诉他们加工片只是权宜之计,希望他们做好准备,我的理想是一定要搞自己原创的片子,中期只不过算是练练手,暂时赚点小钱。所有人未来的重点,都必须是往前期展,不能只会埋头制作,而是要会创造,要会设计,不然早晚有一天要完蛋。他们脸上露出了少见的激动和兴奋,高飞还说:“铁总,你真有远见!”我让小卫做了一条标语:为中国动画之崛起而奋斗。这条标语就挂在公司入口处。

我自掏腰包,请他们集体吃了一顿晚饭。我认为自己已经初步合格的动画公司ceo了,后面剩下的就是靠岁月积累和自身磨炼了,根本不懂自己是大颜不惭无知者无畏,反正没有人提出什么反对意见,而是一片叫好。在我看来,星宝数码动画有限公司像是颗明星,它将要冉冉升起了。

饭未吃毕,忽接宋总电话,让我到影视公司去一趟,他告诉了我一个意料之中的噩耗:那部烂剧很可能要完蛋。我和宋程三人在影视公司会议室一遍接一遍地看那部烂剧成片,每看一遍就丧失信心一分。著名演员在烂到极致的剧情和章导演双重蹂躏下果然其傻无比,他被女主角莫名其妙频打耳光的镜头还被剪到了片,伴随着主题曲――一位台湾过气女星的老歌一遍遍被播放着。从画面风格看,显然就是一部八十年代的台湾老剧,灯光把每一位深员的脸蛋都打得白嫩嫩粉乎乎如同劣质婚纱摄影照,加上拖沓冗长的对白、熟得不能再熟的那几位老配音演员拿腔捏调的格式化配音,此剧堪称天下第一垃圾。

更让人忍无可忍的是,章导演居然把二十集的戏剪成了二十五集。据她说这全是为宋总考虑,多剪出一集就多卖一集的钱。而我当初看完这二十集所谓的剧本后,觉得它最多只有三集的量。一个人出门上车到另一个地方,最多也就是出门、上车、进新地点的门三个镜头就交待完了,可是章导演却把它拍成了起身、穿衣、照镜、关门、入电梯,出电梯、到车库、倒车、开车、车出了车库、车行走在路上、车遇到了红灯之后继续行走在路上、车到了新地点、停车、下车、入电梯、上电梯、进新地点的门……如果你看某电视剧觉得莫名其妙的闷和急,那我可以肯定,你一定是遇上了章导演这样的热心导演,他们为了在那些菜鸟级投资人面前邀功献媚,会把大量毫无用处的过程环节塞到电视剧里折磨你。

宋总拿摇控关了电视机,三人久久不语。过了大半天,程总说了一句话:“全怪导演,剧情还可以,要不是把座机改成手机,情节会更好。”

程总这话吓我一跳,这是我第一次现他具备睁着大眼说瞎话的本事。我不得不说:“不会吧?这剧情还可以?我看最多也就是几集的量,居然能弄出二十多集来?”

宋总说:“不能全怪导演,我看导演没问题,主要是演员和剧情问题。”

程总极不耐烦地点了一支烟,说:“想当初我在香港不知道拍了多少戏了,电影也好,电视剧也好,从来就没有什么本子,我当初拍的戏,哪一部不卖钱?都卖钱!关键是导演和演员,我还是认为责怪剧本没意义。”

我问:“现在行情况怎么样?”

宋总说现在还没敢大张旗鼓搞行,只是请了几位朋友试看,反应都不理想。样带寄了几个关系不错的电视台,他们都表了态,目前没法要。宋总决定要在即将举办的上海电视节上让这部剧露露脸,兴许会有转机。“最好是被哪家专门搞行的公司一次性买断,我们哪怕少赚点,不赔,先把本钱收回来也行。”宋总说,当初他那股豪情已浑身不见。

“我记得当初章导演临回台湾时说,她可以包销的,是不是可以找找她?”我问。

“找过了,一时联系不上,以后再说吧,这次上海电视节我们三个人都去,我们得分头出击背水一战了。”宋总的白脸变红了。

“上海电视节几号?”我问。

“六月十八号,我们十七号出。”宋总说。

我手机忽然响了,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但区号是我老家的。接通一听,原来是我妹妹小丫,不免吃了一惊。

“小丫?你在哪儿打的电话?”我刚紧问。

“大哥,是我。我在咱家打的,咱们全村家家户户都刚装上了电话。”小丫的声音在抖。

“这么晚了你打电话有啥事儿?”

“咱妈病了!”小丫几乎要哭出来了。

“啥病?”

“只仰着脸哭,不说话,浑身硬在那儿,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惹她了,她从来没这样过啊。”

我浑身汗毛刷的竖起,鸡皮疙瘩立时布满全身,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我知道那久违的鬼又出现了。初一时那一幕活灵活现地再现眼前,我僵住不动了,我不仅仅是为鬼的重新来到而怕,我为小丫而怕。初一那时好歹我和我弟二个男孩子在家,而现在却只有我刚上初二的妹妹一个人在家。

“大哥,你听!”小丫似乎把电话听筒对准了我妈。

我听见了我妈凄厉的哭声,那哭一声一阵强似一阵,后来她又忽然改为狂笑,这笑声让我不寒而栗。我忽然想起了当初我姑面对此境时的破口大骂,我也想试一试。

我说:“小丫,你把话筒给咱妈,你不用怕,有大哥在!”

“好,我现在把话筒拿过去,你对咱妈说。你要好好劝劝她,让她别生气。”这个可怜的妹妹,她还不知道究竟生了什么。

“你是谁?你到我家干嘛?你给我听清楚,你要是不马上走,我明天马上回家刨你的坟,挖你的骨头当肥料,你听见没有?”

“嘎嘎嘎嘎嘎……”我听到的是我妈一连串尖锐刺耳的大笑声,“大宝,你是大宝啊,我可不怕你……你真的想知道我是谁?”

我外强中干地怒喝:“对,你快说,快说!”

“嘎嘎嘎嘎嘎……”“我妈”只是在电话那头接着笑,什么也不再说了。我头上冒汗,双手开始抖。我无法想象小丫此时究竟是什么表情。

宋程二人见我这阵势大为不解。程总问:“铁总,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懂?谁去你家了?惹什么事儿了?”

我说:“是鬼,鬼去我家了。”

宋总疑惑地问:“鬼?不可能吧?你是在开玩笑吧?”

我说真的,不信你听。我把手机递给宋总,“你听,听一下你就明白我不是在胡说八道了。”

宋总拿过去一听,立刻像触了电一般把手机往我手里一塞,脸上连半点血色也没了,说:“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可怕的笑声,这是谁?这到底是谁?”

程总说:“我来听听,我来听听,有什么好怕的?”他把手机拿过去往耳边一放,也如同触电般马上把手机甩给我,脸色苍白,说:“我靠……”再也说不出来其它话来。

我说:“这是鬼,千真万确,等会再跟你们讲。”

我继续跟”我妈”对话:“你到底是谁?你说不说?你不说我也就不再理你了,你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吧!”

“我妈”说:“我是郑战生,郑战胜的弟弟郑战生。我现在要让郑战胜来。”

我说:“好,你把电话给我妹妹小丫。”

“大哥,我怕……”我听见我妹妹上下牙齿磕碰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快,密如急雨。我完全明白她此时的惊恐万状。

“小丫,你别怕。你听我的安排,一定要记住,啊?一,咱妈没事儿,她是得了一种病,咱爸、我、你二哥都不在家,她想我们三个想得出心病了,这世上是没有鬼的;二,你先想好咱大姨家的方位,你想清楚了么?”

“想清楚了……大哥,我怕……”

“你不用怕。等会我数一、二、三,你就放下电话去咱大姨家,告诉她让她马上过来,并且让咱姨夫去叫郑战胜来咱家一趟,等他们来了,你再打电话给我,你听懂了么?”

“我听懂了。”

“好,我现在数数,一,二……”

“三”还没数完,电话就啪的一声断了,一片盲音。我愣在那里,宋总程总也愣在那里,我们三个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