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10年前的红内裤
作者:牛不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009

追上杨帆的时候,后边已经传来了几声男人们的惨叫回过头,看到陈四正向迫近路障的大汉们掷石子,空气中似乎还飞舞着几十张红色的纸片。但见那群工人停在2o米开外,有人破口大骂,有人晓之以理,也有人觊觎着飘浮在海塘上的百元大钞,终究没有冲过来。

大约二十分钟以后,陈四终于追上了我们。后面闹闹嚷嚷地似乎又有跟了上来,不过已经没有了摩托车迫近的声响。然后三人同行,我们越过一片荒地,跨过一座小桥,等跃上那条公路的时候,但见一辆三轮车正停在路口。陈四一马当先,奔过去将正在小便的车主踹翻在地。接着便见他熟练地掏出了钥匙,犹豫片刻之后,又扔下了几百块钱。我将杨帆抱上去,车子以最快的度朝前冲去,不久便驶离了三轮车主怒冲冠的哭诉。

咸咸的海风吹得我头昏脑胀,汗水风干了,凝结成晶莹的颗粒。杨帆倚在我的怀中,脸色苍白得犹如一张上好的洛阳宣纸。见四周寂静空旷,我们对视着笑了笑,但前面的陈四却满脸严峻。

他说:“峰哥,这条路直通桃镇,但前面出口肯定会有警察。我呆会儿停在一个岔路口上,你们下车后就往左边的小路走,那里有一座老沙厂——记得尽量只走石头路,千万不要留下脚印!然后越过那条小河沟,在对面的芦苇地呆上两天,你们再朝上走……”我真佩服陈四的临危不惧,倒真有一个亡命之徒应有的智慧与风范,便问他:“那你怎么逃,我们在哪儿汇合?”陈四黯然地顿了顿计那拨工人不会追来了,但警察不久就要赶到。我再朝前开几里路,下车到右边踩些假脚印,让他们以为你们朝那边去了。然后任务就算完成了,我直接开车去桃镇,到时安全了我给你电话!”我说:“但我停机了。”陈四故作轻松地笑笑:“到了桃镇我帮你冲话费撒!”

千言万语,送给曾被我忽视了的陈四,送给这么一位置友谊于生死之上的好兄弟。当时我也没怎么客气,想他对梅镇熟得很,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临下车之前,杨帆叫我拿给他,但陈四连连摇头,指着自己的荷包说:“我还有,我还有!”然后刹车,我与他紧紧地握了一下手,说了句“珍重”便分道扬镳了。

依照陈四所言,我们轻松地找到了那片废弃的老沙厂。然后蹑手蹑脚地“倒走”上那条石子铺就的小道,再抓了些细沙,涂抹在微不足道的脚印上。不一时来到那条小河,大约也就两三米深、五六米宽,但遗憾的是杨帆说她不会游泳。幸好我的水性不赖,便三五两下脱掉衣裤,把我们的金钱、笔记、衣服完好无损地送了过去。到了第二轮,我驮着赤身**的杨帆,游过冰凉刺骨的河水,费力地抵达了彼岸。等安全地躲进漫无边际的芦苇地,一边穿上衣服,我这才一边回味着杨帆温软而丰满的**,想起曾经的风流韵事来,不禁脸红耳臊。

瞬息之间,逃亡的世界里便响起了经久不绝的警笛。透过芦苇,只见一辆又一辆的警车来来回回地穿梭而过,不辞疲倦地翻找着我们任何的蛛丝马迹。最可怕的那一次,三辆警车停在了我们途经的岔路,他们的电筒几乎照遍了附近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包括我们刚刚游过的那条河流!我和杨帆紧贴在潮湿的地面,企图屏气凝神,却又瑟瑟抖。那正义的光柱在我们头顶纷纷扬扬,就像科幻世界里那让人万劫不复的激光枪,又像地狱世界中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魔鬼触角。这时候,我愿意加入任何形式的宗教,只要那个世界里的老天能给我们一件隐身衣,哪怕干脆把我们变成微不足道的芦苇也好!

……

这种如履薄冰的恐惧持续了很久很久,仿佛过了一年,警笛的威严才逐渐消隐。取而代之的,是远方海潮轻歌曼舞的呜咽,以及近处芦苇们亲密无间的浅吟低唱。就着淡淡的星光,我们采撷了几大把芦苇,然后找了片干燥的地皮,紧紧相拥着和衣躺下。这时候,我好像弄丢了所有的内脏,我真的期望能与杨帆合二为一,以此来抵御外界的寒冷萧瑟与内心的荒芜凄凉。但我的杨帆,她正安睡在我的怀里,就像一个初临人世的小孩。

天才刚刚亮,饥饿就将我团团包围,怀中杨帆的睫毛更是在晨光中剧烈颤抖。我咬了咬牙,把衣服脱了披在她身上,便独自到河边捕鱼去了。然而我实在高估了这条河流的营养,在水中哆哆嗦嗦的折腾了大半晌,竟连半条小鱼都没有碰到。精疲力竭地再次潜入水底,视线模糊起来,胃中只觉一阵翻江倒海的失落绝望。我真的不知道,在这片茫茫的芦苇地里,除了河中的鱼虾,我还能用什么拯救我的杨帆。恍惚之中,我又想到了死去的刘义与赵一平——大约1o年前的秋天,我们哥仨穿着红内裤跳进河中洗澡。

那时候正好是我们12岁的本命年,我水性最弱,性格却最要强,以致有一天我潜入两米深的石缝要摸龙虾。但那天的运气实在太坏,我左手刚捣鼓出俩龙虾,右手就被滑下来的石头给卡住了。慌乱中我歇斯底里地挣扎,手舞足蹈地折腾,却仍然被死神牢牢地拽住不放。然后我窒息、我呛水,源源不断的河水滚滚而来,卷席了我所有试图自救的努力。到后来,我的大脑里好像塞进了一大团棉花,我的思维开始涣散,我想我李小峰还欠我哥五毛钱,还没有割好今天的猪草,还没有上交明天的作业,难道就这么死了?之后我便失去了知觉,事后据他们讲来,正是赵一平与刘义双双潜入水中,两人在水里鼓着腮帮折腾了两分钟,才把我从死神的手里给抢了回来。

虽然后来这事一直瞒着大人没有声张,我们依旧不分时节的、隔三岔五地朝河边跑。但打那之后,我对生命肃然起敬,我对活着崇拜有加。我开始真正地理解:能够在地面上自由自在呼吸,本身就是一件幸福至极的享受。然而今天,我这两位救命恩人,或多或少地受到我的牵连而早早地离开了人世间。我又开始迷惘了:难道苟且的活着,就要一定建立在别人的悲剧之上吗?

我开始流泪,我缅怀他们的死去,我悼念他们的悲惨,我为生活中充满了那么多找不到原罪的矛盾而迷惘痛心。我很想弄清在这场流亡的游戏里,到底是谁做错了,是我李小峰么?是她杨帆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老天肯定给我们开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玩笑——他的做法让人胆战心惊,但他的寄托却令人意味深长。模糊迷乱之际,我仿佛看到了刘义的亡灵及赵一平的鬼魂,他们一人抱着我的一条腿潜在水里,试图将我拉下去……

呛水!抽筋!我从凄凉的惆怅中回过神来,驮着麻木不仁的双腿向岸边游去。结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拨开水草,我竟然惊吓出一群拇指般大小的游鱼!功夫不负有心人,翻找了一里多地,我一共捡到了21条小鱼及3只小螃蟹。虽然这些玩意儿加起来还不到三四两,但却足以将我的疲惫忧伤驱逐干净。

然而等我光着**回到来处,杨帆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