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情迷滨江路
作者:牛不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822

然而等待我们的,是更为巨大的残忍

杨帆软绵绵的**,把我疲惫至极的奔跑变得更加面红耳赤。江中一艘巨轮驶过,迎面又跑来两位晨练的老爷爷,见了我们就问:“怎么会事?这小兄弟是不是遇到车祸了?”又问:“要不要打有:“我帮你背背吧?”甚至:“要不要我叫那边跑步的警察?”我只得喘着气回答他们:“没事,没事,我弟弟间歇性羊癫疯,歇一会儿就好了。”

没想到他们却不依不饶,继续问:“那你怎么还背着他跑?”我只得向他们“解释弟弟这病很奇怪,病的时候要背着跑一会儿才能好!”谁知他们仍然大义凛然让我帮你背吧?看把你累的。”我哭笑不得,还得礼貌的说:“谢谢了呵,不过我弟弟只服我一个人背!”他们失望的哦哦两声,还问:“那我陪陪你们吧,要不要我帮你拿衣服?”边说边随我一同跑了起来!弄得我最后不得不放弃文雅,大声骂道:“跟老子滚,你们烦不烦?”

有一辆救护车奔驰而过,背上的杨帆打了一个寒颤。一路狂奔,快到旧工厂路段时,又遇到一位交警骑着摩托巡视,我们怕得都低下了头。最后终于还是出了滨江路,入废弃工厂大门,在破铜烂铁、断垣残壁中飞行走。刚要出得侧门,却看到那两棵榕树下,已经坐上了两三个闲汉。而不远处的空地上,老奶奶们正在挥剑如雨的晨练。附近几栋小区的人们6续来到这片小广场,他们大声地吼着话,开心的溜着狗,大口的喝着茶,然后支起牌桌,麻将声就哗啦开来。在这些闲人懒汉退休工人之中,我认识好几位,其中开赌局的就是隔壁的王大娘。她们成天唠叨无事,小心经营着茶馆的小资小本,最爱谈论是非曲折,往往清晨的猫叫一降下去,就能听到她们扯破嗓子的大声叫骂。

不能出去。得等到晚上。

昨晚才七点钟我们就早早的吃了晚饭,那时我们的心在路上,味口不好根本就没吃下多少东西。之后是漫长的行走与兴奋,然后又在江边玩了一夜的石子,接着是心惊胆战的奔跑、惊吓、受伤。现在恐惧消减了,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源自内心的饥肠辘辘。伸手摸摸干瘪的肚子,它像一张鱼网般,镶进了我的后背。而旁边的杨帆则不停地舔着口水,对我说:“小峰,我快渴死了!”我无力的拉着她的手,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这时候我开始憎恨自己源源不绝的热气与滚滚而下的汗水——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那干皴的舌头,去一一舔舐全身的汗孔。

才那么搜心捣肺地过了一小时,杨帆就坚持不住了,她看着我白的嘴唇,心疼地建议道:“小峰,不用管我了,你先回去吃东西吧!”我自然没有答应。我知道自己贸然从这废弃工厂走出来的后果:那些秉公执法的老工人们立马就会谈论,然后叫来警察,接着逮捕杨帆,最后枪毙死囚!

然而饥饿的蛔虫不断撕咬着我的肠胃,企图将它们拧成一条麻绳,以期榨出更多的营养。杨帆的嘴唇已经从红到白,至青,至紫,然后又是惨无血色的枯白,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水分,就像一张阳光下的卫生纸——我们真的饿了。

早知如此,我为何不带两包方便面,买上两瓶矿泉水?或者至少我们也该在磁器口喝一肚子江水,塞一肚皮油菜花啊?江水的浪漫、古镇的风雅令我们作茧自缚,我们躲在离食物与家最近的位置,无可奈何地享受着饥饿、口渴以及疲惫。

还真亏她这时还有力气说话,杨帆继续问:“那我们回滨江路吧?到古镇上买点喝的东西?”——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我已经没有力气走那么远的路,更别提再走回来。当然,把杨帆一个人留在这随时可能坍塌的工厂,也是我所不愿意的。喉咙火辣辣的干痛,我只能用疲沓的眼神回看杨帆,告诉她这样还是不行。

不知又过了多久,杨帆伏在我的怀里,睡着了。或许她已经饿晕、渴死了,我亦未知。我的胃似乎已经腐烂,它不再向我索要食物,当我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肠,则现上面爬满了米粒大的蛆。杨帆扑在我身上一动不动,我潜意识里伸手撞了撞她微弱的鼻息,然后轰然倒在她的背上,呼天抢地的睡了过去……

梦境的繁冗与尖锐似乎让我睡过了不少时辰,等我以一种短暂的清醒醒过来时,见那边老奶奶们舞剑仍没有消停的样子,推想时间应该不会过1了半口浓稠的唾沫,又探了探杨帆的呼吸,她的脉搏已经微不足道。我知道杨帆的身体,我明了她的虚弱,我生怕她马上就会死去。但我,却又莫名其妙的睡着了。睡眠中的脑子在深渊中艰苦跋涉,有一会儿,我甚至希望自己马上死去;又有一会儿,我似乎听见有人在说:“出去吃东西吧,不用管她!”最后模模糊糊中又仿佛听到了赵一平的声音,他用嘲笑的口吻讽刺道:“你忘了我们的野餐了么?”

也许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榕树下打牌者的吆喝声将我从错乱的梦中拖离出来,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口干舌燥。杨帆的小脸在我怀里扭曲着,惨白得无一丝血色,只见她的睫毛不断打着颤,青色的血管从她的额头横亘而过。

我轻轻地扬了一下手,杨帆就醒了。

她用嘶哑的声音问:“小峰,几点了?”

“十一点钟!”

“让我出去自吧,”杨帆有气无力的说,“只要有饱饭吃,我什么事都干!”我伸手遮住了她的口要说这样的傻话们四处转转看!”

这是一间建于6o年代、弃于9o年代的纺织厂,共有八间高屋建瓴的大厂房。我们所处的侧门在最左边,往右过去依次还有三间大屋,从中央大堂垂直往外,还有四大间。环眼四顾,绝大部分的房梁都被凿空了,破灰断瓦上有蜈蚣、蚂蚁和老鼠。往外的房间内,砖头下压了一具蛇骨骸,约莫是被突然坍下来的砖块砸死,有许多年。

我们从最右边的房子里找到一个水缸,但里面长满了青苔,而且旁边还蹲着两只讨厌的蛤蟆,正无所事事的向我们敌意张望。拨开一堆石灰粉,找到一个肮脏得变了形的铝盆,里面装了几撮老鼠屎。此外,在大门进来的第二间大屋里,树立着两棵拳头粗的桑树。

我摘下一片肥嫩的桑叶递给杨帆,她迷惑的看了看我,立即张嘴吃下。等她从皱眉的咀嚼中回过神时,却见我在那儿有条不紊的**叶柄上的白汁,就柔弱而郁闷的给了我一粉拳。但不管如何,在这种苦涩得令人作呕的液体里,我们看到了一丝活着的希望。

透过房顶沉陷的地方,我们能看到逐渐高悬的太阳,巴掌大的天空下偶尔有鸽子飞过。我最终还是忍着恶心捡起了铝盆,用沙磨、水冲、桑叶抹、衣服擦,然后从石缸中舀出一盆水,用砖瓦支起一个灶,再寻来几块木头,燃起了火。我负责用抹了水的衣服,去吸引腾腾而起的浓烟,杨帆则坐在那儿,小心翼翼的添柴加火。火光映出我们红彤彤的脸庞、反射出我们亮堂堂的心情,燃烧起我们强烈的生存**。终于,在我俩眼巴巴的伺候下,水滋滋的冒起了白雾,不久就欢快的翻滚起来……

喝下两口开水,我们的灵感深受启。与其说我们陷入了这种尴尬的困境,不如说我们掉入了一种野外求生的快感。杨帆还在为之前吃下的两片桑叶心有余悸,只听她无不忧虑的问我:“小峰,我要是变成蚕了怎么办?”我刚准备说出“破茧成蝶”的比喻,近处便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猫叫。循声找去,我们在第三间厂房现了一窝毛茸茸的小猫——三米开外,一只母猫正叼着一只鲜血淋淋的鸽子向它们走来。

狂喜之下,我掷出一块石头,巧妙地击中母猫的前蹄。母猫一声哀鸣,扔下鸽子逃开了去。我走过去捡起那只鸽子,上面还有一些热气,勉强可以入食。正当我举起鸽子对杨帆自鸣得意之时,那只疯狂的母猫,突然瘸着腿向我恶毒地扑来。我被它那怒冲冠的样子吓得直起鸡皮疙瘩,竟站在那儿怔住了。杨帆大声尖叫,慌忙中抓起一根木棒向它挥去……然而那只疯猫根本不按章法出牌,它急于保护自己的孩子,张牙舞爪向我扑来时,正好在砸在杨帆钝重的木棒上。只听一声,母猫吐出两颗白森森的牙齿,然后便见它满口浓稠的鲜血,夹杂着唾液向外流淌。

猫见大势已去,疯狂的身体报复变成了悲恸嘶哑的啼鸣,它将瑟瑟抖的身体挡在小猫前面,像一面破旧的风帆。接着小猫咪们也跟着哭诉起来,杨帆放下木棒,拉我向屋外跑去……

在那个饿得枯肠寡肚的中午,我们分享了世界上最为鲜美的鸽子汤。这只鸽子拯救了我和杨帆的饥饿甚至生命,然而,猫们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正当我们吃得惬意非凡之际,里屋传来一阵巨响,烦躁的“猫合唱”戛然而止。等我们赶到事现场,猫窝上方的砖瓦已经倒塌,刚才还毛茸茸的六条小生命,加上那只被我们所抢所伤的母猫,全盘葬身于瓦砾之下。那只老猫顶在最上头,故而身体也压得最碎,除了那双流着血或泪的哀怨双眼,整个身子已经成为一滩血泥。其它小猫惨相百出,它们在饥肠辘辘中满怀幽怨的走向了意料之外的死亡。

在这场惨剧中唯一幸存的是一只小花猫。它太饥饿了,以致它颤颤危危的爬出猫窝,去舔舐地上的血迹。我们进去的时候,这只小猫仿佛还不知道已经死去了母亲及兄弟姐妹,只见它嘴里衔着一根鸽子毛,正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杨帆百般怜爱地抱起小猫,它敌意的喵喵大叫,对着母亲的尸体大声求救,但那位可怜的母猫一点动静也没有。等杨帆温柔地挠了挠了小猫的脖子,它立马就变得顺从起来,干瘪的肚子里出咕咕的鸣叫。我们将小猫抱回铝盆旁,杨帆撕下一小块鸽子肉,它就不顾一切的狼吞虎咽起来。

我和杨帆收养了小猫,为它取名为“活着”。这是一个怪异之极的名字,但小猫对此却敏感至极,每次杨帆在客厅里轻唤一声“活着”,它立马就能从卧室的床下钻出来,屁颠屁颠地朝厨房冲去。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对小猫抱以巨大的同情与愧疚,虽然它母亲与兄弟姐妹的死与我们无关,但我们残忍地将鸽子带走,让它们死去的灵魂感到饥饿难忍同时怀恨在心。常常,杨帆会为自己对母猫的那一击而愧疚万分,她以虔诚的方式忏悔着说:“如果我没打坏母猫的牙齿,或许它就能够将小猫们衔出来呢?”

我们更多的是害怕。

杨帆紧紧地攥着小猫,警惕地注视着房顶,生怕我们如那几只惨死废墟的野猫,葬身在寂静无声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