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一帆和阿妖
作者:萧宁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866

白一帆在川大中文系读大三的时候,有个女生常来他们寝室。女生叫李耀,在财金大学读大专班。李耀第一次来的时候穿着流行的蝙蝠袖羊毛衫,牛仔裤,羊毛衫在后腰跟臀部联接的部位停留出折皱,勾勒出一条举世无双的细腰。头随便地束在脑后,衬托出干净俏丽的脸,像池塘的一箭粉荷,还滚着露珠。

李耀在寝室一出现,就引起了骚乱。宿舍的男生刚吃过午饭,正处在很踏实很满足打嗝放屁都比较随便的状态。李耀是来找她的高中同学的,同学很兴奋,愣了片刻,拿了特大号搪瓷缸,一路狂奔到食堂打了三两馄饨,馄饨汤宽,料足,面上撒着碧绿的葱花,浮着几滴香油,底下结结实实地卧着―份香肠。

李耀坐在下铺床上,端着狼坑蠢大的缸子,抄着孙二娘的兵器般粗的匙子,斯文地往嘴里喂抄手。那男生一气奔上六楼,趁他喘息如牛,另两个男生围着李耀大献殷勤,卖弄才学。

白一帆正戴着耳机躺在床上听校园歌曲,忽然觉得香气袭人,撩开蚊帐一看,哇!一个校园难觅的绝世美女,跟他近在咫尺。那美女看上去秀气,胃口却奇好,一大缸子馄饨竟吃完了,拍着自己说,肚子快撑破了。

李耀的同学抢着去洗碗,白一帆下铺的男生抱着吉他,狂甩头做校园歌手状,另一个男生是经济系的,跟李耀的专业是近亲,抱着一本萨谬尔森的《经济学》,靠在书架上跟李耀谈学问,妄图以专业的优势压倒中文系。

***!白一帆见同寝如此阴险,心痒难忍,翻身下床,不料T恤衫被床头的钉子一挂,“嘶”的一声,拉了条寸长的口子,李耀笑弯了腰,同室的男生也跟着起哄,白一帆狼狈得满面通红。

李耀笑够了伸直腰问,有伤湿止痛膏没?贴上去用钢笔涂一下什么都看不出来了。白一帆有点慌乱,李耀说,好笨哦,我来帮你贴。说着拿胶布替他粘在T恤上,又用钢笔涂成蓝色。几个男生不说话了,几道受伤的目光刷地直逼白一帆。幸好不像桃谷六仙有内功,否则白一帆体内早已有六股捣乱的真气乱窜了。

夜里关了灯摆龙门阵,寝室的男生把李耀叫阿娇,说本校的女生自我感觉好,可是没有比得过阿娇的。刘欢那《弯弯的月亮》任谁都听过,叫她阿娇一是因为确有小鸟依人的味道,二是因为这样漂亮的女生使寝室的男生一致感觉到自己身心的成熟。是的,大三了,学业过半了,唇上长胡须了,梦中多次遗精了,该有一个阿娇这样的女孩子了。

李耀一周后又来了,上次来借书,这次来还书。俺正大光明,好学上进,你们都别想邪了。寝室的男生没法不兴奋,一反常态地讲究,书架上一瓶男士护肤霜和一支鞋油顿时下去一半。阿娇第二次来穿一条浅色无袖连衣裙,颈脖和后背有一层处*女才有的细细绒毛,一双脚玲珑玉白。男生们脑子里想着阿娇,晚上就干那**的勾当。

这以后阿娇就常来。容貌照人,衣袂飘飘,像阳光照过来,笑容像毒药,让宿舍里的四害统统蔫了。男生们看着白一帆挽着美女的背影在黄昏中远去,满怀惆怅,心说白一帆这臭小子,操***!然后大家就一个个溜出去了,溜出去希望在初夏的校园邂逅梦中的美女。其中阿娇的高中同学受伤最深,踯躅到川大隔壁的望江公园,经过女校书薛涛汲水制作浣花笺的石井,登上藏书楼眺望九眼桥下的河水。用方言悲愤地骂了九百句:白一帆你个龟儿子!

夜里聊天,宿舍的男生忽然改口把阿娇叫阿妖,勾人的女妖,跟李耀的名字谐音,前面加个“阿”除了酸还透着有过交情的亲昵。李耀听了却很喜欢,从此便这么叫开。说到底对于阿妖的名花有主男生们也不怎么太嫉妒,因为白一帆的优势太突出了。

白一帆是中文系的才子,身价没有学理工的高,钱途没有学经济法律的好,但白一帆头脑聪明,才气横溢,在校园里小有名气,且身材高大,长相不俗,外文系的一个漂亮女生还为他过高烧,输了两天液烧才退了。

白一帆四年大学最大的收获就是把阿妖读成了他的老婆,也许是因为个人生活方面太顺利,以后白一帆在其他方面就屡受挫折。

本来,白一帆有个很好的机会,没有抓住。白一帆大学毕业那年,歪文凭还没有大量批,正规本科生还很俏,白一帆一到宁阳市,档案就被人事局挑出来了。人事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科长面对白一帆坐着,欣赏地看着白一帆,白一帆坐在那里感觉芒刺在背,因为办公室的人都在看他。

小伙子一米七六,在矮种的四川人中要算优良品种,堂堂仪表,走到哪里都有些气宇不凡的样子。女科长问了白一帆一些很私人化的问题,父母在哪工作,家里有什么人,有没有女朋友等等。白一帆离校前搞掂了阿妖,把她由恋人升级为女人,心情极好,便说早就有了,大三就有了。女同志露出惋惜的神气,惋惜中又有点庆幸,觉得大三就交女朋友的人学业不精,个人品德也好不到哪里去。

后来白一帆才知道那天把他叫去并非是随便问问,而是想把他介绍给某领导的女儿,如果白一帆没有女朋友,也许他的人生就是另一种情况了。阿妖对这种假设很不以为然,说:“屁,人家领导看上了谁,调动工作一句话的事。”但跟白一帆同时分到宁阳的大学生郝建中确实被介绍给某领导的女儿,不久挑去给市长当秘书,两年后提了正科,以后又下去当青阳县的县长。此是后话。

白一帆被分配到宁阳市文化馆,文化馆对于白一帆这样的高材生来说就不是一个好单位了。本来白一帆毕业时有机会进省级机关,做省级机关的政府公务员,怎么也强过在寒碜的宁阳市文化馆。但是白一帆并不知道自己会分到文化馆,他爱上了阿妖,义无反顾地跟阿妖从成都到了宁阳。白一帆那时正在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年龄。

阿妖也没有料到白一帆的运气会这样坏,求老爸想法给白一帆挪一挪。阿妖的父亲是离休干部,宣布离休的文件后面加一括号:享受副厅级待遇。阿妖的父亲早已无职无权,哪办得了这等大事,却不肯承认自己已经退出历史舞台,说,嗯,文化馆也不错嘛。啊,专业对口,啊,正好挥一技之长嘛。他们那个年代的人生老病死都有国家包干,向来习惯放眼世界,胸怀全球。

白一帆未来老丈人只对国际国内时事感兴趣,经常对白一帆说:“这篇人民日报社论你好好看看,重要的地方我都用红铅笔给你划出来了。”或者说:“你对巴以冲突有什么看法?我听听。”

阿妖嫌文化馆不好,白一帆说:“文化馆就文化馆,实在不行,我还可以考研究生。”其实白一帆这时早就像唐明皇一样被阿妖粘住,“从此君王不早朝”了,哪还有斗志考研究生过苦行僧生活。他只是潜意识中觉得自己这种人才哪能被埋没,不可能嘛。

于是白一帆到文化馆上班了。文化馆也不完全是清水衙门,国家的政策一天比一天活,临街的门面被承包办起了酒吧、卡拉ok、面包店。搞美术的成立了广告装潢公司,画家办起了绘画班,搞群艺的办起了少儿舞蹈班,虽说培养不出达.芬奇、邓肯和莫扎特,每个月给单位交点钱奖金还是没问题的。有问题的是谁能承包谁能挣大钱,所以贫富的问题就跟能力的问题挂钩了。

一开始白一帆没有认识到这一点,白一帆学的是中文,学中文是最有用的,也是最没有用的。中文但凡是个中国人他都会认会说,别人不会拿你当专门人材。除非当了畅销书作者写书赚钱,或者做了大官,讲起话来醍醐灌顶,那时别人才会对你的专业刮目相看,觉得学中文是最正统的出身,国粹。

白一帆没有办班挣钱的本事,世事又在变,要能挣钱才算人才,满腹清气的白一帆冷眼向洋看世界,每天清茶一杯,这个室串串,那个室串串,现除了陈原,所有人跟他都不在一个档次。

陈原四川美院毕业,除了画画,还爱好摄影。白一帆扯了结婚证没分到房子,两个单身汉常在一块就着卤猪蹄子喝啤酒,在陈原那间四处漏风的斗室里神侃,从政治经济到女人艺术,从文化馆的大小头目到宁阳电视上经常露面的人物,都是他们调侃取笑的对象。陈原的墙上挂着条书法条幅,是他自己的写的: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妻妾成群。幸亏领导不曾深入他的房间,否则可能立即将他清退。两人都不拘小节,豪放起来直追苏东坡,“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倒也是一段快活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