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紫色的桃木梳被捏在一细嫩柔滑的小手中，插进入丝般黑亮的丝中缓缓下落，本已顺滑的丝更加柔顺，瀑布般倾泻在香肩之上。

西洋镜中，那张令人惊艳的俏脸带着无尽的哀伤与不甘。纤长的手指缓缓滑过肤如凝脂般的肌肤脸颊，那一弯的秋水中蕴含的幽怨让人心碎。

零落的鞭炮声随着新的一年的到来，越的密集开来。新的一年应该是喜悦的，可镜中的佳人那双清澈幽怨的双眸却在这一刻留下两行清泪。

“小玉，年夜了，吃点东西吧，爹煮了羊肉饺子，好歹吃点成不？”黑正明苍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本来很是洪亮的声音也因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变得低沉沙哑许多。

黑婉玉缓缓收回停滞在镜中的眼光，幽幽地叹了口气，撑着近乎无力的身子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

“爹，我不想吃。”看着被热的已经快烂的羊肉馅水饺，黑婉玉微微地摇了摇头，转身坐回梳妆台前。

黑正明佝偻着身子默默地把盛满水饺的碗放在黑婉玉面前，一声愤怒绝望的叹息，让这个平淡过了大半辈子的穆斯林第一次感觉对人生的绝望。

黑婉玉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她不是想安慰黑正明，可是这几天来能说的父女两人都已经说尽，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话能改变此刻已经成为定局的现实！再多的体己安慰的话也不能让父亲欣慰，除非，哥哥的事情得到彻底的改变。

但，这可能么么？

看着女人几天就消瘦的憔悴不堪的样子，黑正明心如刀绞。可他一个普通的商人在这个战乱不堪的年代，面对整个想要亡绝自己国家的一群畜生能有什么办法来改变现在无法改变的事实？没有，有的，只是普通人在生天灾**做出的正常反应，无奈地接受，两行老泪纵横。

“闺女，你还是走吧。我没了儿子还让我把你搭进去么？你哥哥从决定跟鬼子死磕的那天起，我已经当他死了！就当从来没生过这么一个儿子！孙二狗那个畜生！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跳进火坑啊！”黑正明嗫嚅许久，终于狠着心说出这番话来。儿子闺女都是他的心头肉，那个出事他也不想看到，事到如今任谁都能看的出来，那个汉奸杂碎摆明了就是要落井下石！

黑婉玉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林州的穆斯林自大明朝迁徙到这里，回汉从来不通婚，这是自古以来的穆斯林教徒的信奉。即使是脱离了穆斯林，黑婉玉也不可能嫁给这么一个人性泯灭，背宗叛祖的畜生！这是孙二狗想趁火打劫，黑婉玉黑清楚。孙二狗虽然信誓旦旦地说，只要自己嫁给他，他就能在河野余次的面前为黑三求情，保住黑三的性命。

可能么？黑婉玉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不可能有命活下去了。他和白老二二哥建立起的穆斯林抗日联队虽然人数不多，但在林州东面的地界给鬼子造成了不小的损失。而且这一年多来抗日联队屡屡破坏鬼子的扫荡，死在哥哥队伍中的鬼子不计其数！试想这样的人河野余次会放过他么？

现在虽然没有被鬼子给关押起来，黑婉玉知道这其实是孙二狗的功劳，可不管是自己嫁不嫁给他，黑家的灭门之灾是已经无可避免!哥哥死后，鬼子肯定会对整个碧渊阁展开清洗！他们不可能给自己留下一个仇恨的祸根随时都有可能报复！

“不，爹你别说了。我决定了事不会再改了。今晚是大年初一，您赶紧歇着去吧。”

“唉——”

“多少吃点吧，两天不吃饭身子受不了的。”黑正明不知该如何安慰女儿，能开口说的，也只有这句。

“恩。”

黑正明蹒跚着已经佝偻不堪的身子缓缓走到门口，转过头来之时已是老泪纵横：“玉儿，听爹的好么？你哥的事你不要管了！从他拉起队伍跟鬼子死磕的那天，我就当没了这个儿子。那丧尽天良的狗汉奸孙二狗摆明了是想落井下石，你明知道是火坑干嘛还要往里跳啊？就是真的嫁给孙二狗，河野余次那老鬼子能饶得了你哥么？不能！听爹的好不？趁着年夜赶紧走吧，走的远远地，好不？”

“爹，我的事你别管了。赶紧回去歇着吧。”黑婉玉依然还是那句话。

黑正明这么大岁数的人第一次在自己女儿面前哭得泣不成声：“爹知道你想干嘛。君子不跟命挣。那畜生的命能跟咱的比么？我没了儿子难道还要把你搭进去么？玉儿，爹求你了！你走吧！”

黑正明知道女儿的脾气，一旦这孩子决定了的事情，谁说都不管用。因此，黑正明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双膝扑通一声跪在了自己女儿的面前！

“爹！”

黑婉玉顿时惊呆了！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会会给自己下跪！这是逆天啊！黑婉玉的泪水煞那间泪流满面，跪在地上双手死命地想要搀起父亲，可黑正明死都不肯站起。

“玉儿，爹知道你的心思。也很清楚因为你哥的事咱家是保不住了。覆巢之下无完卵，我总不能让咱黑家就这么断了吧？就是我死了我怎么见黑家的列祖列宗，怎么有脸见真主？走吧？听爹的话，出城吧！你哥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我反正老了，这把老骨头就扔给小鬼子也不在乎！给咱老黑家留条根成不？爹求你了！”

黑婉玉知道，自己要是不答应的话，爹是不肯起来的。无奈之下，只能敷衍着含糊着应了一声：“好。”

“哎！”黑正明听到女儿答应了，不由悲喜交加。在黑婉玉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许久没有笑过的黑正明第一次破涕而笑。

看着自己憔悴不堪的女儿，黑正明伸手慈爱地摸了摸黑婉玉如丝般的黑，牙关一咬，做出一个始终不肯做的决定。

“爹知道你对那个金羽有意思，你出城之后直接找他去吧。你们的事爹不管了。这个战乱之年，连命都保不住了，还在乎别的有用么？唉，真主如果理解的话，也会宽恕我们的。

黑婉玉淡淡一笑，“爹，您说什么呢！哥哥现在身陷囹圄，我怎能还在乎儿女私情？本来我是想在洞房的那一刻跟孙二狗同归于尽！就算是救不了哥哥，我也要让害了我们黑家的畜生血债血偿！爹，我是真主虔诚的信徒，您也是。放心吧，我不会和任何不适穆斯林的人产生纠葛的。”

黑正明真的有些不明白自己这个被周围邻居称之为才女诸葛的闺女到底再想些什么，前段时日玉儿分明对那个金羽很有意思，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玉儿看金羽时的眼神和看其他不同，这会儿怎么又矜持起来了？小三的命已经注定，只剩下这个宝贝闺女，这场战争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思想，禁锢，人伦道德，各种禁令在这场战争中全是狗屁！人，连命都没了还会在乎其他么？不食嗟来之食？天大的笑话！连人性都能泯灭的战争，还有什么可以坚持的？！

黑正明本来还想劝劝自己这个倔强的女儿，可虽然口头上不说，还一直说从黑三走了之后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可内心里呢？谁都看的出来黑正明的担忧。因此，见到黑婉玉已经答应自己离开林州县城，黑正明也就无心再管其他的了。只要自己的孩子平安就好，其他的已经不是重要的了。

“明儿是新年第一次做弥撒，到时候你跟着我一起去，即使孙二狗那杂种派人监视着也想不到咱们礼拜寺能通往城外。出了城你安全了，爹也就放心了。”

黑正明说完，勉强露出点笑意，：“赶紧收拾一下吧，东西不要带的太多，免得引起怀疑。晚了，爹走了。”

“爹，要不咱一起走吧？”黑婉玉知道爹是无论如何不肯离开林州的，虽说白人送黑人让爹猛然间像七十几岁的人，可哥的情况时时都牵挂着他的心！爹的想法她很清楚，哥死的时候总不能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哥死了，爹留在林州即使鬼子不迫害他，老年丧子的悲痛能承受的了么？如果身边连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沉浸在悲痛中的老人可想而知后果如何。

“呵呵，真主的子民不到最后关头不会放弃自己的。放心走吧，爹会好好的等你回来！歇息吧。”

看着父亲几天就想老了十几岁的样子，步履蹒跚的走出去，向来很是挺拔的脊背也佝偻起来。黑婉玉眼中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从怀里掏出哥哥当年送给自己的那把小巧玲珑的手枪，黑婉玉思绪一下混乱不堪。这时候他多么希望有个强壮的肩膀可以靠一靠，可以安慰一下自己。向来自认为坚强的她第一次感觉到做一个女人的无奈，原来，这个世界上女人再如何也需要有个男人为自己遮风挡雨。

金羽……黑婉玉哀怨地轻叹一声，那个全身谜一样的男孩有了那个爱她爱到骨子里的陈香秀，自己还有机会吗？即使是有，可自己一个穆斯林有着别人没有的禁制，他，能接受的了自己么？

东西黑婉玉没有收拾，她不想就这么走了，她知道自己离开清真寺之后，很快就有人会接走威尔逊和小花。她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几乎没有梦想的希望。

等着那一天金羽会像天神一样出现在眼前，为自己化解所有的艰难！

昏昏沉沉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的黑婉玉，那好看的眉头紧皱在一起，即使是睡梦中眼角处依然挂着两滴晶莹的泪水，好像她梦里又看到哥哥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