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

金天会四年（宋靖康元年）十月十一日傍晚。

讨宋东、西两路大军军事脑会议在宋河东路平定军城的官署举行。

官署内的暖炉烧着石炭，不断窜跳着黄蓝相间的火苗。耐寒不耐热的女真人纷纷脱去狐裘和貂裘。西路将帅们穿的是被掳汉族女子缝制的白绸袍，按女真的习俗，绸袍紧身，前胸左边开襟，古时称为“左衽”。东路将帅们所穿却是清一色的白色木绵布袍。原来女真人衣着崇尚白色，本地又不产丝绸。当他们离开金廷时，都只穿着麻布袍。如今丰富的卤获，使他们的衣装都焕然一新。

官署中央摆放着一排梨花木的雕刻屏风，屏风上挂着一幅由十几块羊皮缝绽起来的大型军事地图。当然了，地图制作的比较粗糙，山水道路描绘的不是那么规整细致，但这里的人都是军事行家，胸中自有百万雄兵，脑间随时变换行军策略，不会有定式束缚，只有那些纸上谈兵的文人才依靠图画的东西指挥战争。

地图前面站立的是渤海人兵部尚书高庆裔。此人是完颜粘罕的心腹谋士。

正厅内东边坐着二太子完颜斡离不，西边坐着国相完颜粘罕，一个身材短小，面皮黑瘦，一个身材魁伟，面色红润。

二太子一方，还有元帅左监军完颜挞懒，汉名昌，以及元帅左都监完颜阇母。完颜挞懒身形高大，脸色微赤。

国相一方，还有元帅右监军完颜谷神，汉名希尹，以及元帅右都监耶律余睹。当时身长六宋尺，已是过1.86米的高个子，而十分罕见。完颜谷神居然身高近七宋尺，一张黄长脸，声如巨钟，颔下少须。他平时养神或睡觉时，都是环眼圆睁。此人其实十分聪明，是女真字的创制者。

参加会议的还有金太宗的女婿蒲察石家奴、斡离不的四弟完颜兀术和契丹人宁昌军节度使萧庆。萧庆是对宋谈判的通事（翻译）。

完颜粘罕的父亲最早与金太祖分治生女真族（当时女真人分生女真和熟女真）各部，後来又主动拥戴金太祖称帝。如今完颜粘罕实际上代表了女真贵族的一大派系，他与完颜谷神关系最亲，凡是用兵行师，更是依赖其谋略。

完颜挞懒是完颜粘罕等人的叔父辈，金太宗幼时曾过继给他的父亲，两人关系相当密切。完颜阇母是金太宗的异母弟。但女真人不像汉人那样讲究长幼尊卑之次序，他们的权位反而不如两个侄儿。耶律余睹是辽朝降金的契丹皇族，他在女真人面前不免有点低声下气。

大家都在听高庆裔讲目前的军事态势。

“河东方向：自我军攻下太原后，宋军把大部分兵力集结于河阳（今河南孟县南）一带固守黄河，领军统帅是河东路宣抚副使折彦质，其下有步军十一万、马军八千；太原与河阳之间还有几个重要的军事据点需要我军攻克：其一为威胜军（今山西沁县），无宋禁军，只有守城厢军六指挥三千人；其二为隆德府（今山西长治），有宋禁军步兵五指挥、厢军步兵六指挥共五千人；其三为泽州（今山西晋城）和天井关（今山西晋城），泽州有守城厢军四指挥二千人，天井关有守关禁军四千人；其四就是怀州（今河南沁阳），怀州守城兵力不多，只有厢军三指挥一千五百人，但怀州城外有宋禁军十九指挥近万人，不知道宋军如此安排是何用意……”

高庆裔环视了一下四周的各位金军脑。东路军各位领大都一脸茫然的表情，很明显事不关几高高挂起的心态。西路军国相完颜粘罕面无表情一会看看高庆裔，一会看看悬挂的羊皮地图，没有做声；元帅右都监耶律余睹揉搓着双手，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国相又看了看右监军完颜谷神，见二位大人没有接茬，出于某种考虑，他也没有做声，只是拼命揉搓着双手，希望手心不断渗出的汗水赶快它妈的干掉。

高庆裔把目光固定在完颜谷神身上，希望这个谋略高深的家伙解答疑惑。

完颜谷神见高庆裔只是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笑骂道：“你小子是装糊涂吗？宋人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我想在座的各位都心知肚明吧，故意装傻是不是？我们是在讨论下一步的军事行动，梢有不慎就要损兵折将的，每个细节都要考虑清楚……”他站起身，大步走到地图旁，狠狠推了高庆裔一下，把后者推了个大趔趄，“大家看：怀州和河阳府所处的地理位置，两座城池都位于黄河北岸，呈犄角之势，宋军在河阳府摆下十几万大军，欲阻止我军渡河，如果我军径直与河阳府敌军展开正面接触，则居高临下的怀州城外宋军必定趁两军撕杀相持之时，突然行动，从背后给我军突然袭击，必定造成我军阵脚大乱，河阳府正面宋军的预备队再突然杀出，我军不败是不可能的了……多么美妙的安排！！！”

完颜谷神神态夸张地唏嘘了一阵，抬眼看了看国相完颜粘罕。粘罕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如果我们先消灭了……”完颜谷神用手指狠命戳了戳地图，“先消灭了怀州城外这一万宋军，并攻下怀州城，那么，河阳府就成了一颗孤子，嘿嘿！！！……小子，你过来！”完颜谷神把高庆裔拉到地图跟前。

“考虑军事行动要着眼于面，不要只是看着一个点或者几个点，也不要只是考虑一条线，你小子知道不知道？继续说吧！！！”说完，完颜谷神大步走回座位坐下，继续听高庆裔讲说。

高庆裔把已经歪斜的地图摆端正，转身冲着完颜谷神的背影笑呵呵说道：“你个老家伙，冲地图使什么邪劲！你当这是娘们的嫩**么？把羊皮捅破了只好拿你浑家的兜肚来补！”

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我浑家的兜肚香喷喷地，直把你小子的歪脑筋熏死翘翘了！”完颜谷神坐的稳当，扬了扬那张大黄脸，伸手摸了摸少须的下巴，回了高庆裔一句。

“各位！在下十分同意监军大人的说法，军事行动，梢有不慎就要损兵折将，每个细节都要考虑清楚；考虑军事行动更要着眼于面，不要只是看着一个点或者几个点，也不要只是考虑一条线……”高庆裔用眼睛的余光扫了扫东路军的几位军事脑。很明显，他在和完颜谷神唱双簧，有轻视东路军领的用意，但更多的是担心，担心二太子完颜斡离不的用兵谋略。作为国相完颜粘罕的心腹谋士，高庆裔和完颜谷神经常在一起推演军事行动，考虑事情也是全面周到，深得粘罕的信任。先前，粘罕对斡离不不等自己而孤军深入宋国腹地贸然攻打宋国都城很是不以为然。高庆裔和完颜谷神也有同感。

完颜兀术听出了高庆裔话中的刺儿，一股无名怒火自丹田升起，刚要作，他的手被身旁的完颜挞懒攥住。

兀术狠狠咬了咬牙，转头看了一眼二哥斡离不。完颜斡离不面无表情，双眼空洞地望着远处火炉冒出的兰色火苗，他的心绪不在这里，而是在想着不知道身在何处的一个人。

“当我军前出进攻正前方的几个战略要点时，位于侧翼的汾州（今山西汾阳）、平阳府（今山西临汾）守军必定从背后偷袭。因此，在我军主力前进的同时，必须遣一生力军牵制汾州、平阳府敌军，使敌人不敢轻举妄动，如果，这支生力军有能力拿下两个城池，那时再美好不过的事情了，在我大军南下的道路上，我们的前方，就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我军大踏步前进了！”高庆裔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

“别忘记了，宋国的西北精锐禁军……”完颜挞懒松开了捏着完颜兀术的手，直了直身体，侧脸看了看斡离不，他希望大帅说话，说一些长东路军志气的语言。但是，斡离不的脸依然毫无生气，还是置身事外的表情。

“如果我军不渡河，宋国西北禁军不会东出潼关的！！！”完颜谷神接过了完颜挞懒的话头，“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军事动作，是以汴梁为目标，还是以两河为目标……”

“先听他说完！”粘罕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完颜谷神的话，“你继续吧。”粘罕用鼓励的目光看了看高庆裔。

“汾州、平阳府的敌军都是太原溃败流窜的败军，如果我军不犯大的错误，击败并攻占两座城池不会有大的问题。”高庆裔得到大帅的鼓励，恢复了自信的语调，“西路军在河东的军事行动至击败折彦质军并渡过黄河为第一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