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蒙家大院，林皮心中还回想着《桃花源记》上的句子，什么“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草，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什么“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映照刚才所见，对陶渊明不由心生怀疑。原来一路之上，竟然未见一株桃树，更何谈桃花。他只顾找寻桃花，其他的，反倒没有注意。只觉得越向村中走，越是闷热异常，空气中仿佛没有一丝水分，使人精神萎靡，心情烦躁。

看这蒙家，院墙高筑，房屋众多，与自己想象的那种茅屋草舍的世外桃源生活相差甚远。

矮子蒙击一进院门便扯开嗓门叫道：“大哥二哥，快出来，我把老五抓回来了！”

老三蒙困将林皮几人带进正房客厅，众人坐下。蒙击却不进屋，兀自在院中大叫。过了一会儿，众人听到蒙击叫道：“你们怎么这么慢，快点快点！”接着听到脚步声响，从门外走进三个人来。

为一人，三十多岁年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足比林皮高了一个头，四方脸，浓眉大眼，一副虬髯甚是威武。旁边一人身材略矮，生的又白又胖，咧着嘴满面笑容，不知为何事甚是开心，细看之下，才觉此人天生一副笑脸。最后进来的便是那矮子蒙击。

众人一见那大汉，同时站起身来。林皮也只得跟着站了起来。那大汉看到林皮，脸色一沉，一语不，径直走到正中的主位上，坐了下来。那胖子跟着坐到旁边。众人跟着坐下。矮子蒙击却走到蒙困下，正在蒙困与林皮之间，坐了下来。明荑素履两姐妹坐在三人对面。

林皮刚要坐下，那大汉一拍桌子，冷冷道：“老五，这里有你坐的位子吗？跪下！”

林皮心知麻烦来了，他路上已想好了说辞，刚要解释，冷不防那矮子蒙击一跃而起，照着林皮腿弯处狠狠踹了一脚，又一跃坐回椅子上，这几下一气呵成，熟练无比，没有半点多余动作，便仿佛经过千锤百炼一般。

林皮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其余众人似乎已是司空见惯，全没半点意外之情。只明荑素履两姐妹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有话要说，但看到那大汉威严的面孔，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开口。

林皮一个现代人，何尝给人跪过。这一下跪在众人之前，实可说是奇耻大辱。这矮子几次三番羞辱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恼羞成怒之下，血气上涌，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腾地一下从地上跃起，一脚向着蒙击身上踹去。

蒙击此时正在得意。这不争气的五弟每次惹事受罚，都由他来操刀，因此这番动作练得甚是纯熟。往常蒙童甚是怕他，从无半点反抗之心。今日这小子不知了什么劲，竟敢顶撞于他，更敢骂他是猪，可说是从没有过之事。他早便憋足了劲要教训教训他，因此这一脚踹得甚是用力。正要看他出丑，全没想到林皮猝起难，他虽体魄强健，身手不凡，脑子却不甚灵光，眼睛看到林皮向自己踹来，心中却还在想：“他居然敢踹我？”胸口已被林皮重重的一脚踹中。蒙击大叫一声：“哎呦！”连人带椅，翻倒在地。

林皮这一脚甚是用力，蒙击又是身子矮小，便如个肉球一般，被踹得在地上连着翻了几个滚，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刚要起身，林皮此时已是红了眼，早就不管不顾了，势要将之前受的羞辱一并讨回，紧跟着他纵了过去，骑在蒙击身上，照着蒙击的脸上就是一拳。蒙击顿时鼻血长流，大叫一声，腰腹用力，将林皮摔翻在地。两人便在地上扭打起来。

那大汉冷眼看着两人厮打，一语不。大汉正是蒙家五兄弟中的老大蒙亨，他为人威严果断，乃是一家之长，几兄弟都以他马是瞻。他不话，那五兄弟当中的老二胖子蒙，老三蒙困也只是面面相觑，看着向来视蒙击如老鼠见猫的蒙童竟然大打出手，即觉新鲜，又觉骇然，却都没有出来劝阻的意思。

明荑素履两姐妹更是心中嘀咕。明荑心想：“他果然和从前的不太一样，难道他真的是……”素履却想：“怪道巫师说神仙也是良莠不齐，上一次蒙二哥身上那个神仙，一不小心从山上滚了下去。这一次这个神仙，先是被我一棒子打昏，现在居然又和人打起架来，还被人打得像猪头一般！也不知道这个样子能不能解救村中的灾难！”

两人在地上翻翻滚滚，一会儿林皮在上，一会儿蒙击又在上面，谁也奈何不了谁。蒙亨冷笑一声，不再理会二人，向明荑素履两姐妹道：“两位姑娘，我这个五弟不长进，我这个做兄长的也有责任。不知道有没有伤害到两位？”

素履看了一眼姐姐，迟疑道：“那倒是没有，不过……”

蒙亨道：“不过什么？素履姑娘向来爽快，有什么话只管说！我这次请两位前来，便是要告诉两位，咱们这桃源村容不得欺凌乡里的恶霸。之前我还念着兄弟之情，但他屡教不改，在村中恶名昭彰。上一次素履姑娘跟我告状，我对他严加管教，他也信誓旦旦不再为难两位。想不到事后我又听说他变本加厉，更将两位姑娘逼迫得搬离村子，我原是要再看他一些时日。今日三弟告知我，现他不在村中，最近也是行踪诡秘，他担心两位姑娘有不测。我才让三弟四弟去姑娘的住处寻找。不妨与两位姑娘明言，若他胆敢冒犯两位姑娘的清白，这一次便要村法处置，决不姑息！”

明荑素履听得一阵心寒。素履道：“若论从前这人，蒙大哥要治他村法，我定然拍手赞同。今日我出外打柴，回来时便见他正抱着姐姐，欲图非礼。可是……”

蒙亨听到此处，已然脸色铁青，双手微微抖，用力一掌拍在桌子上，站起身来，怒道：“孽畜！孽畜！二弟，叫住这个畜生！三弟，押他去老村长那里，今日我便要对他实行村法！”

明荑素履齐声一声，蒙蒙困也道：“大哥，且住！”

蒙亨怒道：“且住什么？二弟三弟，咱们当初怎么说的，这畜生信誓旦旦的誓说绝不再犯，你两人也都在场，我蒙亨不能因为他是我兄弟，便姑息养奸，至村中法度于不顾！”

子蒙知大哥脾气，说一不二。虽有心回护五弟，无奈这一次他被人当场抓住，他素知老三蒙困足智多谋，求助的向他看了过去，连使眼色。

蒙困怎不知他心意，老五蒙童虽不争气，终是一母同胞，怎么忍心让他受村法，当下轻咳一声哥，你且莫要心急，素履姑娘似乎话未说完，且听她讲完如何？”

蒙亨怒气冲冲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两人，见两人兀自在地上翻滚。只是两人扭打多时，已如强弩之末，蒙击终是胜了一筹，此时已占上风，将林皮死死压在身下。蒙亨戟指两人，大声道：“老四，你给我往死里打这畜生，打死最好！”

蒙击虽是鲁莽，却也知大哥正在盛怒之下，本来举起的拳头，反而放了下来，只是牢牢卡住林皮的脖子，是他不能动弹分毫。他乃是练过拳脚的人，若是真打，便有几个林皮，也不是他的对手。兄弟之间置气，本是常事。他于扭打之中，已然听到几人对话。他虽一百个看不上这五弟，到底是亲兄弟。这时他见林皮两个眼圈已然被自己打得红肿，两腮也肿了起来。也觉自己适才下手太重，双手用力一推，借力站起，跃到一旁打了不打了！***，这架打的着实过瘾！”

林皮爬起来，见蒙击脸上胸前都是鼻血，右眼被自己一拳打得淤青一片，连眼睛也已睁不开，气也消了大半，口中却不服输然是过瘾！很久都没这么打架了！”他自没蒙击那般功夫，屋中几人的对话，却一句也没听到。

众人见两人脸肿的跟猪头一般，都已面目全非，衣服更是被撕得一条一条的挂在身上，却都似没事人一样，硬装好汉，都觉好笑。

素履忽然笑道：“蒙二哥，神仙是不是都是这样，做起事来颠三倒四！”

胖子蒙表情夸张的笑道：“神仙我不知道，不过这小子今天确实有点颠三倒四！”

蒙困道：“素履妹子，你且先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与大哥知晓，免得大哥着急！”

明荑也拉了拉素履的衣襟，示意她莫要只顾得说笑。素履点点头，便将事情经过一一道来。

素履才一说完，胖子蒙瞪起一双小眼，愕然道：“什么神明附体，那都是蒙人……”随即意识到自己这话不悖是将五弟向死里推，连忙一捂嘴，干笑两声。

蒙困道：“大哥，此事虽说来离谱，但五弟确实行为有些怪异。若论从前，他怕四弟怕得要死，你看看适才。便如素履妹子说的，在山下之时，两人便已打了一架。”

蒙亨听完众人一番话，怒火稍息，沉吟不语。看了看明荑和素履，看了看蒙和蒙困。又看看林皮，最后看着蒙击弟，你怎么说？”

蒙击看着被自己打得如猪头一般的林皮哥，这两架打的我心里痛快，臭小子有长进，以前我还以为他这辈子就是个软蛋，看着他那怂样我就来气！臭小子，还有劲吗，咱哥俩到外面去打个痛快！”最后一句却是对林皮说的。

林皮此时已然冷静下来。他细查目前形势，除了明荑和素履，这蒙家四兄弟看来都不相信自己是什么神明附体。听素履说，上一次巫师请神，便附在蒙身上，看他适才神情，定是和那巫师串通好了的。他兄弟之间，自不会相瞒。多半他们是认为他们这个五弟为了逃避惩罚，故弄玄虚而已。自己不如静观其变，索性连解释也都免了。若真要被认为是什么神明附体，让我去求什么雨，可也麻烦之极。

是以听到蒙击和他说话，笑了笑，也不回答。只不过他此时面目全非，笑起来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蒙亨沉吟良久，沉声道：“四弟，将这畜生锁到他房中，你替我在外面看着，不许他走出房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