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协议(一)
作者:衣领上的烟味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816

在穴居人的营地中,这时同样有一个人微仰着头,向着远方眺望,他的目光似乎已经穿越了晨雾,不过,他望着的是另一个方向。

塔克霍根部队撤离的方向。

这是一个用黄泥垒起的高台,最少也有近十米的高度。和四周低矮的帐篷比起来,这个高台高高的凸现半空,营地之内的情形完全可以一览无余。

此刻,这个眺望着远方的人正站立高台之上,这是一个身形矮小的穴居人,看起来年纪已经很大了,面上皱纹交错,形如沟壑。他的身高就象一个七八岁的人类小孩,可怖的是,他的手中,柱着一根奇形怪状的法杖。这根儿臂粗细的法杖几乎长达两米,握在他的手中,让每一个看到他的人,几乎都忍不住要担心,这根和他相比起来更象一颗大树似的法杖,会不会一不小心倒下来,将他活活压死。

当然,不会有人这样想,因为这个人是穴居人大萨满帕帕斯,十七个穴居人部落里面唯一一个魔武双修的大萨满,他的勇武就和他的魔法一样恐怖,在整个多瑙荒原,无论是地精还是穴居人,没有人敢轻视这个看起来身如小儿,弱不禁风的老家伙。

在帕帕斯的身后,还站立着两个奇形怪状的穴居人。其中一个身形粗壮,表情木纳,他的身旁两侧,放着两个巨大的铜锤,估算着至少也有三四百斤的重量。从远处看过来,就好象有三个人并列地站着,因为这两个铜锤,每一个都比他的粗壮身躯还要整整的大上了一圈。

这个壮实的穴居人身边,还站立着另一个奇怪的穴居人。穴居人的生理特征是手长脚短,身形粗壮,以人类的审美观,他们就象是一群身材比例严重失调的侏儒。可是这个穴居人的身形却极是匀称,简直就是一个小了一圈的人类。更为古怪的是,他的背上,竟然背着一把人类高级剑士常用的薄剑。剑柄从他肩后高高的伸出,剑鞘的未端却超过了他的膝弯,让人忍不住怀疑,以他的身高,究竟能不能拨出这把对他来说长得有点过份的薄剑。

在这几个穴居人的身旁不远处,满面愁容的理查德正静静而立,似佛仍在回味着永远也没有尽头的忧伤感觉。他的身后,远远地站着布兰卡等十来个剑士。

布兰卡等人显然对眼前这两个古怪的穴居人感到非常好奇,不住眼的偷偷打量着他们。要知道,以这种动辄以百斤记的重锤作为武器,人类中的大力士只怕也力有不逮。而长而细的薄剑,也只有剑法造诣进入了超级高手行列的剑手,才会选择的武器。在蒙昧中的穴居人部落中有着这样的高手,不由得他们不感到惊奇。

高台之下,低矮的帐篷逶迤相接,仿似无穷无尽。数不清的穴居人正在整理着装备,象一群群黑压压的蚂蚁。这些穴居人几乎都带着相似的面部表情,木然而拘谨。和地精的混乱与无序的生活习性相比,他们处在了另一个极端,数千的人马绝没有一声多余的喧哗。只在偶尔间传出一两声战马的长嘶,给这个薄雾氲氤的清晨抹上一丝肃杀的气氛。

理查德似是被远处不知什么勾起了心中的抑郁,忽然发出一声深重的叹息。

“理查德,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认识了多少年了?”帕帕斯象是被理查德的叹息声惊动,他从远处收回了目光,喃喃地说道。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居然是字正腔圆的兰蒂斯通用语。

“当然记得。”理查德淡然道:“十六年了。”

他当然记得,十六年前,正是差不多在这个季节,伤心欲死的他再也无法面对喧熙的尘世,于是远走多瑙荒原,原本打算在这个苍凉与荒芜的地方,了却残生。

可是直到今天,自已仍然活着。

原来,死亡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不舍。想到这里,理查德再次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理查德,在我的部落,你生活了整整六年,我差点忘了你是一个兰蒂斯人了。这些年来,你几乎和我的同族一样,只比他们多了一样东西。”帕帕斯微笑道:“你只比他们多了一样感情,忧伤。”

“是吗?”理查德垂下目光,看着高台下面忙碌着的穴居人,苦笑道:“这么说来,在你的眼里,六年来,我就活得象个死人,对么?”

那个身负薄剑的穴居人猛然转身,两道目光立即象刀一样的落在理查德的身上。

“不必生气,昆达。”帕帕斯头也不回,淡淡的道:“以兰蒂斯人的标准来看,我们不过是一群凭着本能生存的行尸走肉,的确和死人没有差别。”

“你是昆达?”理查德惊异地打量了两眼身负薄剑的穴居人,转头对帕帕斯道:“非常抱歉,帕帕斯,你知道,我并没有冒犯的意思。”说着一声叹息,道:“其实我很羡慕你的同族,没有感情,没有追求,甚至没有欲望。如果可以,我宁愿选择象他们一样地活着。”

“没有感情,没有追求,没有欲望,甚至连痛苦或快乐的感觉也没有。”帕帕斯凝视着理查德,道:“理查德,我的朋友,你难道真的认为,这是一种幸福的生活?”

理查德一声叹息,默然了半晌,才喃喃的道:“帕帕斯,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穴居人,你的智慧,就算是兰蒂斯人中的智者也望尘莫及。可是,有些东西,仍然是你无法理解的。”

“你说得对,理查德,我不可能理解你的忧伤,也不知道你的感受从何而来。”帕帕斯看着高台之下忙碌着的穴居人,声音渐渐变得低沉:“就象你无法理解他们的生活一样,你以为他们没有忧伤,没有痛苦的感觉,所以他们比你幸运。可是我知道,他们的痛苦,要远甚于你。”

“是吗?”理查德布满忧伤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可是帕帕斯,既没有追求也没有欲望,他们一定很满足。而且你都说了,他们连痛苦的感觉也体会不到,痛苦又从何而来?”

“理查德,在你们兰蒂斯人的眼里,穴居人愚昧、野蛮,只是一群没有任何趣味的生番。可是不要忘了,我们不是动物,我们同样是人。几千年前,我们也象兰蒂斯人一样,拥有自已的国度,拥有自已的文化。现在,的确穴居人已经失去了一切,甚至失去了对生活的感觉,可是这并不是我们的选择。”帕帕斯注视着高台下面的同族,眼神里满是怜悯和痛苦在交织:“你虽然心里充满了无法排解的忧伤,但起码你会伤心,起码你有这种权利。可是他们连伤心的权利也被剥夺了,你难道不觉得,你远比他们要幸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