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线的正义

一、 阿普蒂安女神祝福节

在帕拉罗第大街数百米长的宽石人行道上，景象一片繁荣，卖新衣裳的，卖小孩玩具的，卖糖炒栗子的，卖神殿香油的，应有尽有，有的人只是看看，一边嘟哝一边拨开人群朝广场走去；有的人手上牵着自家的小孩，盘旋在卖小骑士金雕的地盘前面，轻声地逗弄自己的孩子；有的人，走走看看，小心地避让活蹦乱跳的顽童们，脸上挂着意醉神迷的微笑，感动于祝福节上众人的幸福与热闹安定的氛围。

风中带来阵阵的橘子香气，今晚的夜色湛蓝得出奇地纯粹，银亮的上弦月停在神殿之上，遥望广博的大地。这儿，到处是一派金碧辉煌的风景，到处是欢声与笑语，孩子们的快乐掩盖了其余的一切，使人在这一个夜晚暂时遗忘那些让人不快的东西。

人们相互拥挤，后面的人推着前面的人前进，没有人注意别人。

一个小女孩因无人照看，摔倒在拥挤的人群中，她倒勇敢，没有哭，但是祝福节上的人很多，人群很挤，她那丁点儿力气和叫声没有引起她身旁人的注意，眼看她就要被人潮踩踏，斜里伸来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地将她抱起，护在身前，带出汹涌的人群。

来人是身材高大的精灵男子，星目剑眉，一袭银蓝色长袍，披着银色的卷发，行走似飘，风姿卓越，出众的面部轮廓让人印象深刻，此刻正泛着浅浅的微笑，用尽可能柔和的声音问怀里的小孩：“小妹妹，你的家人呢？”

小女孩高仰着头，细细的脖子露在温暖带风的空气中，脆弱而美丽，眼神着迷地看着对方的清冷的笑容，感受着对方的温柔，并不说话。

精灵男子是风之佣兵工会的会长艾尔塔，他看小女孩服饰华丽，周身有种华贵的气质，知道她必出身高贵，应是王族中的显贵，正准备让团员们帮忙找找谁家丢失了孩子，就在这个转头的瞬间，见到小孩子胸前挂着条块状的金丝族徽，这件东西，艾尔塔并不陌生。

风之法师名门世家洛法一族的标志性徽记。

艾尔塔不由地加深了笑容，大掌在小女孩头上来回地抚摸，满脸浓浓地感动，一种见到久违朋友的亲切感在他心中升腾，没想到六公子的女儿长这么大了。

艾尔塔挥手让手下人退去，先是抱着小孩到人少的地方，把她放到一个橱柜外的小台子上，握住小孩娇嫩软绵的小手，在摔破皮的地方，轻轻地吹着气，细心地给她挑去小石头子儿，小孩愣愣地发呆，看看陌生的大哥哥，再看看他一脸专注的温柔，表情困惑之极，酸酸的泪水在眼框里不停地打转，她想不明白他对她这么亲切温柔得过分的原因。

艾尔塔轻轻地笑了，细长的手指轻勾小孩的软鼻子：“乖，吹吹就不疼了。。。”

小女孩仍然哭得稀里哗啦，艾尔塔不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只好许诺，带她去买东西，在她的家人来找她之前陪着她。

他单手抱着小女孩走进台子后的小店，这儿在卖各式各样精巧的弦乐器，三弦的、七弦的奥提拉琴，是大陆上流行的乐器。他轻声地问，会不会？小女孩的睫毛上尤带着小小的水珠，摇摇头，艾尔塔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精灵族是天生的音乐家，跟着心中的感觉就可以了。

他自顾自地在一把七弦琴上拨弄起来，悠扬的乐声如忧愁河上浮着的烟雾，轻轻柔柔，又不可捉摸，就像艾尔塔脸上的淡淡清笑，谁也不知道他真正在想什么。

小女孩满脸惊喜地看着那把木制的弦琴，只是一段弯曲的木头加几个银丝线和不值钱的宝石，就能弹凑出这么勾人心魂的音色来，太神奇了。

这把小琴终于哄住了爱哭的小孩，艾尔塔松了一口气，暗自叹服，六公子也是凡人，他家的女儿亦和旁人家的相差无几呢。

“那个漂亮的娃娃喜欢吗？”

“嗯！”小女孩重重地用力地开心地点头，她的可爱战利品再添一件。小小的身子靠在艾尔塔肩上，手上抓着旋转的风车，会唱歌的小熊，香香的冰糖水果串，脖子上挂着能凑出动人声音的乐器，脚上换上了新的靴子，佩上了宝石的新腰带。。。

两个一大一小的，旁若无人地在繁闹的街头笑闹，艾尔塔送得开心，小女孩收的更开心。

“大哥哥，你真好，你要是我爸爸就好了。。。”

小孩童稚的愿望让艾尔塔哭笑不得，风之六公子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长辈，是怎么样的苛刻教导让她如此苦闷失落？从前的六公子洒脱不羁，没想到做了父亲会这般严厉管束自家孩子，真是难以想象。

一想到那则让人伤感的传言，艾尔塔不由地心痛起来，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那一掌，让天资傲人的六公子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可怜傻子，所以，安是才那么紧张吗？

一个不能保护自己的平智少女，出生在弱肉强食的风之王都，这将是怎么样的巨大灾难，他们夫妇俩付出那么多才保下来的孩子，却因为自己的错手。。。

艾尔塔越想，越发激动地纠葛在往事里不可自拔，抱着小女孩的手克制不住地抖动，用力，也让小女孩吃痛地叫起来，小手随便乱打，刚刚还宝贝得不让人碰一碰的新礼物，全砸到艾尔塔的身上。

艾尔塔终于清醒，怔怔地看着手环弯中的小孩，不禁悲从中来。

“大哥哥，你怎么了？”

“对不起。。。”艾尔塔喃喃地轻声道歉，这三个字迟了这么许多年，看到那双纯真美丽的蓝眸，他只希望可怜的她永远也不要懂。

小女孩不知道艾尔塔在想什么，她只是可惜自己的礼物全丢了，哭闹着叫艾尔塔再给她买新的，只要她不哭，艾尔塔什么都说好。

美梦总会有清醒的一刻，小女孩的家人找到了艾尔塔和他怀里开心的孩子。

“水悦，下来，这位是风之佣兵工会的负责人，艾尔塔会长，不可对艾大人无理。这些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丢掉丢掉，平时我是怎么教你的？你现在要抓紧时间练习法力冥想，不准分心，谁让你跑出来玩的？你父亲很生气，。。。”

水悦紧紧抓在手中的小玩具，被她的母亲抢过去，随手扔了，曾经载满着水悦所有的快乐与希望。

“大哥哥。。。”

可怜的她泣不成声，抽噎着被她母亲拽回洛法府去，即使满心不愿不停回头又如何？即使她一脸期待地渴望那个温柔的大哥哥会再次如传奇里的英雄一样，如神祗般出现在她身边救她脱离苦海，也是不能够的。

水悦这个名字已经把艾尔塔砸得头昏眼花了。

他呵护这么久的小东西，爱哭又美丽，竟然不是六公子的宝贝女儿？！艾尔塔几乎要失笑，嘲讽自己的盲目与愚蠢，六公子什么样的人物，他的女儿出门能没有人护着吗？

二 寂静的马戏团

不可否认，艾尔塔是一位实力出众的剑术高手，他的魔法其实要比他的剑术更出色，只不过知道的人并不多。同时，他亦是风之人人称颂的佣兵公会会长，它是风之的第一佣兵公会，与希望森林佣兵公会双双齐名，在大陆上颇有名望。

他还兼任整个东南大陆佣兵工会管理的负责人，能力手腕与那位掌管大陆最强佣兵工会的西西老大不相上下，这人在卫道者看来，属于道德高尚、侠肝义胆的仁人志士，也是跳动在吟游诗人们舌尖上最具传奇色彩的英雄之一。

在奇亚大陆某些高层人士心中，他还有一个特别的身份，大陆守护精灵使。他守护的是整个奇亚大陆的和平与人们的光明信仰，顾及的是全大陆的共同利益，他事事为公绝不偏私，他的情操之高超越了种族间的隔阂，模糊了王国间的宿世仇恨，维持着各族间微妙的平衡，以至每个奇亚人提起他的名字，都要竖起大拇指，大加赞赏，人人都以结识艾尔塔会长为荣。

这位被人尊称为艾会长大人的司月精灵，年轻而俊美，心性坚毅而自制，情绪控制得恰到好处，初见他的人大抵都会奇怪气质如此清冷的人，怎么称得上英雄故事里的古道热肠？

然，事实就是如此，哪里有危难，哪里就会有这位艾会长大人调停解厄的身影。

他向人们宣扬正义公理，是否嫉恶如仇故且不论，他与风之王都某佣兵团的城季团长相看两相厌却是不争的事实。

城季为何人？

整片东南大陆鼎鼎大名的人口贩子，风之王城道上最阴毒的狠角色，控制着三支恶贯满盈的佣兵团，手下人做的都是些皮肉买卖，每日买进送出处理掉的失踪人口也不知有多少，不知毁了多少人家平和快活的生活，害无数人都沉浸于丧子失女之痛中，上至王子王孙，下至平民贱民，不论纯精灵王族还是最受人唾弃憎恨的禁忌之子，统统都在这位城季大人的狩猎范围。

这条地头蛇，欺男霸女，杀人放火，强买强卖，无恶不作，他的罪孽如此深重，不知有多少次艾尔塔都想把这颗毒瘤给除掉，只不过每次设谄抓捕，都被这位神通广大的蛇头给逃脱。

不用奢想受害者家属上门告状，一来人们不会知道最大的坏蛋就是风之王族之一城季大人；二来此人做事一向干净利落绝不留人把柄，假使有人能逃出他的追杀，那个告状者也绝无可能活着走到艾尔塔跟前，整个风之几乎置于城季的关系网之下。

有能力治他的抓不着他害人的把柄，没能力的只能打碎牙齿合血往肚子里吞，人人都期盼着此一等一恶霸的报应。

话说城季这恶人夜路走得多了，却在某日碰上他此生的魔障。

他并不知道塞斯冬府上最受宠的小公子想要招待谁，他只是照例给王都内城有头有脸人物家传了个信儿，他城季的马戏团又回来了。谁家府上有什么难办的事儿、不好处理的人就交给城季去做，打个招呼即可，欢迎新老顾客上门，熟人还带打个折。

城季听说米芳大公子也会到场观赏，当下就命底下的人把那些不三不四的虐人带血节目收起来，特意扔了几个长相奇特、血统混杂、有奇才异能的小娃子到场子里，博君一笑，倒也算不上拍谁人马屁，毕竟几个小萝卜头年岁尚幼，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少不得的。

等到这位主宰无数人幸福与痛苦的城季大人，得到老头子十万火急的飞鸽传信时，惨叫一声完了，连被栽赃陷害的愤怒都来不及表达，就瘫软在地，浑身如筛糠般剧烈抖动。

他底下的人哪个不是抠人眼珠捏碎小孩脑门好似家常便饭的毒主儿，走在王都内城大道上，彪悍得连王族公孙都不曾放在眼里，捅马蜂窝何其之多，何曾见他们的头子皱过一次眉头？更别提怕成此等没丁点男人气概的蠢样。

不过，如果是来自老头子的命令，那么，大家一起发抖祈祷吧！

繁星满天的时候，城季和他那一大帮子恶徒在惴惴不安中，迎来他们的缓刑命令：六公子的女儿找到了，正在风之佣兵工会总部玩耍呢。

城季抹一把冷汗，暗叹还好还好，艾尔塔是老朋友，跟他打交道总好过老头子亲自动手。

***

另一边，艾尔塔得知城季进城后，情知他不会安分守己，所以，就把底下几支近期没有领取任务的佣兵团召回风之，商讨保护风之王城各家各户小孩子，防止被拐卖被屠杀情况一再发生的大事件。

说来也巧，集会的地点就在外城的工会总部，房子并不大，有些凌乱，也过于简陋，不过这些年在艾尔塔的治理下，里面的规矩是很好的，没人敢在这儿闹事。

艾尔塔到的时候，工会四周闹哄哄的，门里门外围着不少汉子，包括城季手下几位大将。尽管惊讶，他仍是不动声色，面色如常地走进工会门口。

近门里发放任务的柜台左处，一大一小对峙着，明显就是他们引起四周人议论纷纷。战鬼团长蹲在那个孩子面前，抓拔着茅草头，无力得说不出话，显然气得不轻。

而那个孩子，艾尔塔见了不自觉地手掌握紧，瞳孔收缩，怜惜之意不由自主地在冰冷的心头泛滥。他并不知道她是谁，只是单纯地怜惜这个神情疲惫却出其轻松的坚强小孩。

她，瘦小得一口气就能吹似的，汗渍湿透的蓝发牢牢地粘在苍白的额头上，弱小的身子，因为剧烈运动神经与肌肉在不停地颤抖，背后的衣裳被冒出的虚汗深深浸透，她虚弱得下一刻就会休克昏死过去。

艾尔塔如此担忧，也是因为这份虚弱的倔强而怜惜。

但是，她的精神好得出奇，冰蓝的眼眸在炉火映照下，依然沉静如昔，即使是在外城这个混乱的地方，四周都是数百倍强于她的成年鲁汉子。几乎让人不敢相信，她还能把脊背坚持得如此高傲。

艾尔塔暗赞一声，风之王族子女中能有如此骄傲风骨的小孩当真不多见。

管事老人家跑过来低语，艾尔塔收回视线与之交谈好弄清事情的经过。不经意间，见那个特别的孩子，看着自己时，眼中闪过一丝着迷的光芒，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一样，顿时变得闪闪发亮。

艾尔塔并不以为意，因为他是见惯了的。人们看见他，大多把他当成心目中敬仰追逐的英雄偶像，他们的脸上都会有同样的痴迷神情，比起某些爱慕者的疯狂追求来说，小孩的反应并不算夸张，也不会让艾尔塔觉得厌烦。

相反，艾尔塔倒蛮希望为成这个让自己另眼相看的小孩的指导者，这也不是空口说白话。

风之不少王族都会把自家的子女送进出名的佣兵公会，请有名望的骑士法师教导自己的孩子，这种指导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种入世后的名声辅导，常有事半功倍的效果。比方说，两个白子入世，前者只是王族学院的学生，而后者不单是名校学子，还是某个英雄人物的见习弟子，对于世人来说，后者得到的关注总会比前者要多得多。

直白点，艾尔塔带出来的徒弟，这个前缀就够让无数人付之无穷信任的，就像风之的卡姆王子，他就是艾尔塔一手带出来的骑士剑客，他走到大街上去，十之**的人都会相信他的品德与剑术足以胜任储君之位，名声的好处就是这么简单。

难说是欣赏还是怜惜多一些，艾尔塔对着小孩说话时，那冷若冰霜的神情融化少许，他尽可能地软化声音生怕吓着那个瘦小得不可思议的小孩，这是至今为止，唯一没有被城季清除冲到自己面前的证人，只可惜她实在太小，只怕还不晓事，若是真能指证该有多好。

艾尔塔小心翼翼地诱哄着，想挖出些有用的信息。

小孩回答的声音很轻很软，带着一种可爱的狡黠，淡淡的唇微勾时这种感觉特别明显，艾尔塔为这个小孩丰富的面部表情给逗乐了，那个时候他只觉得她算得上是善体人意，有着超越年龄的聪明伶俐。虽然表面上，他依旧是风轻云淡，似乎什么也不放进心底。

战鬼此时站起来，恭敬有礼地向艾大会长行礼，他们已经找到了最好的借口，谁也无法包庇的绝佳罪名。

这一晚，人们的运气好得出奇。

洛法六公子的女儿走失一事，不过片刻间，传遍风之上上下下，绝不单指王都内外。

艾尔塔听到消息的时候，只是单纯地以为另有其人，怎么可能是趴在自己肩头抓着自己头发不放睡得直呼呼的娇憨小可爱？

偏偏就是。

当时，艾尔塔佣兵公会成员及一干人等，并不知道这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小孩子，身份这样复杂，却又如此聪明早慧，如此瘦弱不堪，如此地令人难以忘记。

他们不能不记住她，她张张嘴而已，就解决了困挠了人们多年的难题，虽然导致风之王都一片腥风血雨，血色杀戮令人们欢腾又寒颤数载有余。

不单城季等毒虫个个人头落地，死前遭遇最残酷的虐待，就是莫里巴斯卡，城季口中的老头子，道上势力最大最广的地下国王，也不能幸免，一辈子荣华富贵践踏无数人的性命尊严，却落得老死他乡的可悲下场。

他的倒台，也就是王族内部排位大清洗的开始，据传帕罗拉蒂大街新铺就的红砖块，就是王族之血染上的。

艾尔塔更是不能不记住她，单她是六公子女儿这点就足以令他这辈子都不敢忘却，何况，她可爱的声音与洋洋得意的小聪明，是那样独特让人记忆犹新。

***

不少人以为深入敌营拔除毒瘤的云布隆斯孙女，是水悦·洛法，那个名动大陆的魔法天才儿童，艾尔塔没有澄清这个误会，也禁止工会里的人议论此事。

那个孩子，合该忘掉这件事，不该卷入莫里巴斯卡的血腥报复，她本该在六公子身边，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地长大。

无疑，艾尔塔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但若说他是好人，那头一个不答应的就是他自己。很多年前的那个“背叛夜晚”，他就已不再年轻单纯，他要维持大陆五族表面上的平和，化解数方纠葛，做过的违背良心道德准则的事不知几凡，虽算不得龌龊，也绝不会是善良人士就是了。

牺牲水悦把她作为六公子女儿成为莫里巴斯卡的出气筒，就是其中一桩。

根本没有考虑过对水悦残不残忍，艾尔塔很自然地顺水推舟，自己最对不起的人六公子最宝贝的女儿，更重要一些。

他把水悦净日带在身边，指导她、保护她，把她按自己的正义原则教养着，扶持她成为五星神使之一，给她无可匹敌的荣誉，成就她的名声与光彩，让她一夜之间成为最幸福的少女。

这可是水悦努力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拥有的荣耀时刻。

但总归也是亏欠了这个可怜仍在做梦的天真孩子，艾尔塔如此想着，平日里对这个娇惯的孩子，总是纵容不忍苛责。在她受过几次灭顶之灾躺在病床上呻吟哭泣时，艾尔塔跑前跑后悉心照料，他一边良心难安，一边又暗自庆幸，幸好不是那个比同龄孩子瘦弱上数分的小孩，她怎么能承受这样的伤害？

两年后，诸事安定。

艾尔塔紧绷的神经才得以松散，望着城墙下的土褐色石板，轻轻地笑了，任由城墙上的寒风吹乱背后的银色长发。

南来北往的马戏团帐篷常常设在外城街道交汇处的空地上，曾经也算是一处颇为热闹的去处，艾尔塔找来找去，找不到确切的地方，好像过去和现在的记忆在某个地方出现了断层，回忆曾经变得极为困难似的。

不过，城季再也不能为恶，莫里巴斯卡再也不能威胁六公子的女儿，不管怎么说，都是值得庆祝的大喜事。

艾尔塔也许可以记不清很多事的细节，却绝不可能忘了与那个小孩见面交淡的小小细节，至今他仍记得那个月满星辉的夜空下，小小的人儿趴在自己肩头，轻轻的柔柔的呼呼声。

“艾大人！艾大人！那儿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回去吧，大家还在等着您呢。”

水悦的声音很急切，两年血的洗礼，她的心早已褪去青涩，已经不会再如那个祝福节的夜晚般叫风之第一佣兵公会的会长大人为大哥哥。

艾尔塔不会遗憾，大陆各处如水悦般迷恋（或者崇拜）于他的外表地位名声的少男少女们，矫情叫他大哥哥的人多了去，少她一个不少，多她一个不多。这种事儿真的怪不得艾尔塔，只怪水悦生得迟。但是，对这个过早失去天真快乐的小孩，艾尔塔冷不起心肠。

为了另一个孩子的单纯快乐，他一手葬送了她的天真，泯灭了她的善良。

“怎么了？”艾尔塔收回游离的心思，他不知道他的嗓子里多了点温度，与往常的清冷大不相同的温柔。

水悦摇摇头，只是催促着艾尔塔离开这座城墙回去，她只知道她不喜欢这一刻艾尔塔的暖意与柔软，这不是为她而绽放的温柔。她只知道她一刻也不能离了艾尔塔，这个一直给她挡风遮雨温柔保护的人，就在刚才，艾尔塔望向远处的神情那样幸福温暖，一扫他平日眼底那淡淡的忧伤的、寂静的孤独。

水悦今年只有八岁，但她这两年的生活过得比旁人数十年还要精彩纷呈，可怕的追杀暗杀生活早把她的心折磨得如成人般世故。

趁艾尔塔转身时，水悦飞速地向下扫视，那块空地上只有一点点黑色的灰烬留着，她想象不出一堆灰烬也能引动艾尔塔难得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