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再生者段
作者:周云龙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632

蓝天碧水,清风徐来,旋即转劲,若九天罡风,又似地煞寒风。须臾风消云散,一人岳峙渊渟,缓缓收势。一个女子声音道:“吴公子,你这路‘大风剑’使来已颇得精髓,只是适才使到第十三式‘风动花香’时怎地左肩微耸?若是与高明的对手交手,只怕敌方已可借此破绽中宫直入,要了你的性命。”那男子道:“王姑娘果然眼力高明,在下适才旧疾发作,是以出招略偏,果是一处破绽。”

这二人正是困守岛屿的吴子矜与王语嫣。那黑衣人选得好地方,这小岛方圆不过里许,却满是嶙峋怪石,寸草不生,更别提什么树木,令吴子矜早早熄了伐木作筏的念头。每隔两日都有人驾驶小船送来干粮,吴子矜本存下掳人夺船的心思,却不料那人狡猾得很,每每于百步外便即停船,以强弓硬箭将物品射至岸上。吴子矜轻功再高,也断然不能“登萍渡水”踏过数十丈的水面。

既然绝了脱困之望,吴子矜也只能静下心来练剑。若是一个月后再敌不过那黑衣人,只怕此生便要长住孤岛了。王语嫣道:“天下武学浩如烟海,要想兼通百家,谈何容易。在我看来,只需专精一门,便已足克敌制胜。”吴子矜大是讶异,心道:“那你又何必通读天下武学秘笈?”

王语嫣自他目光中已知其意,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看那些书,本不是为了自己,我从未练过书中的半点武学,而是……而是为了他。唉,今日方才后悔,我若是花些心思在武学上,我妈妈哪里……哪里会被贼人掳去?”

说到王夫人,王语嫣一双秀目已是红了,呆了半晌,方道:“我……我说偏了,说回正题罢。我道你剑术天下罕见,说的是你的剑术基础,剑术之道,讲究由简入繁,又化繁为简,你出剑简洁,火候拿捏已到极至。前朝禅宗大师青原行思曾有云:‘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你如今的剑术只是到了第一重境界,不经历多番剑术锤炼,自简入繁走这么一遭,便不能跨过第二重纷扰,达致真正的极简化境。是以世间剑术名家多行走天下,采百艺而融入己身,方能开创一派。只是我等只有一月之期,若要遍习天下剑术,却是不够。若论天下间武学,以刀法派别家数最多,各有独特之处。而剑法便要少得多了,往往高深的剑术都是殊途同归。象青海派的‘大漠孤烟直’与东海蓬莱派的‘碧水箭’招式便是大同小异,实无那个必要都去习练。那黑衣人自诩博学多知,硬是将诸家剑术拼凑到一起,实则一招一式间破绽极大,只是你眼界未开,又存下了保守的心思,看不穿其中的蹊跷而已。你所使的周公剑法本已自成一派,眼下要做的便是采众家之长,融入己身修为。”

吴子矜欣然受教,王语嫣遂采诸派剑术,去除相似剑招,一一为吴子矜分析剑意。吴子矜自习剑以来,一直是自行摸索,此刻正如一个贫家子弟面前突然打开了一个满是钻石珍珠的宝库,其受益自然是不可限量。王语嫣所作的,便是去芜存菁,将库中最大、最明亮的宝石给镶嵌在这个幸运家伙的身上,而不是由着他胡抓海塞,最后衣兜撑破了两手空空。

王语嫣道:“剑招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你只需体会各派剑术中那招式转换发力的技巧,剑招却不需多记,学过之后要尽量忘却,如此方能真正做到返璞归真,进窥无上剑道。”吴子矜依言而行,数日下来,便觉大有进境。

二人在这孤岛上生活,吴子矜寻得一处洞穴,便与王语嫣分居在洞内外,有事呼喝相闻。日间一个练剑,一个督促,倒也不觉得枯燥。闲暇时他亦在湖边刺鱼作羹,改善伙食。此时的他,历经数年江湖漂泊,早已非当年的那个公子哥,露宿、野炊,样样拿手。王语嫣从未有过如此经历,反倒觉得有趣。在她眼中,那个挥舞着长剑的公子,似乎已渐渐幻化作表哥的模样:“以前他就是这么舞剑,我在旁边诵读秘笈。”偶尔惊觉那人并非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不由浅浅叹了一口气,心道:“要是表哥陪我在这孤岛上,便是一辈子困在此我也愿意。”

这日午后王语嫣传了一套“大风剑法”,这其中吴子矜已练过大半类似的剑招,是以只使得两遍便已得其神髓,只是在使到第十三式“风动花香”时,突地左肩“肩井”穴上微微一麻,一股难言的酥意自骨子里透将出来,吴子矜哼了一声,手上剑法微乱。王语嫣瞧出蹊跷,吴子矜却知是那“生死符”在作祟。这“生死符”种在他身上已逾两年,虽有镇痒丸压制麻痒,然穴道中那一丝酸涩之意却是愈来愈重,近半年来已不仅仅局限于当日中符的数处穴道,似乎还会上下游走。此刻练剑之时陡然发作,自是酥麻难当。

王语嫣虽胸中所学渊博,却也未曾听闻过这等逍遥派的绝技,还以为吴子矜是以前的旧伤发作,道:“公子想必是练剑过于劳累,便先歇一歇罢。”二人在岛上相处近月,彼此间早没了那层隔阂,说话间便当对方是自己至亲一般。吴子矜点了点头,坐将下来,二人并肩坐在岸滩上,远处轻涛拍岸,吴子矜足下鞋袜早烂,已赤脚了好些天,当下探脚入碧波之中,一股沁人的凉意透将上来,不由大感舒爽,王语嫣却是抱膝坐在一旁大石上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那黑衣人也忒是奇怪,每每遣人送来干粮的同时也给王语嫣送来备用干净衣裙,却对吴子矜一身脏兮兮的衣服视若不见。如此一来,吴子矜原本便破旧的衣衫愈发褴褛,而王语嫣却娇艳如昨,一如往昔。

算来一月之期将至,二人心中都是惴惴不安。吴子矜想的是:“那黑衣人果真如约而至么?若我再不是他的敌手,便当真要终老于此么?”王语嫣却在想:“表哥怎么还没来寻我?难道,难道那复燕大业便真的这般重要么?”

远方水天之交一记黑点若隐若现,二人“啊”的一声,面面相觑,想的都是:“终于来了么?”送餐乃是三日一次,昨日刚刚有人来过。

渐渐地,黑点愈来愈大,舟中似乎不止一人。吴子矜不自觉握紧剑柄,五指用力,手背上青筋崩起,心道:“他……他还带了同党?”

一盏茶后,二人对视一眼,忽地齐声欢呼,王语嫣首次丢了自己淑女的风范,跳进齐膝深的湖水中,任凭自己的长裙被水波打湿,大声呼唤道:“阿朱!阿碧!”

吴子矜也看得清楚,那小船上坐着三人,船头船尾一红一绿两位持桨妙龄少女,正是在琴韵小筑见过的阿朱阿碧两位姑娘。中间那人却是青衫方巾,儒生打扮。

这小岛地处湖心,沿湖渔民甚少来此,吴子矜二人终日望穿秋水,此刻见到来人,还是旧识,这番欣喜自是非言语所能形容。那船头划桨的正是阿朱,远远望见举起手臂摇摆的王语嫣,愣得一愣,转身说了几句,立时手上加力划来,不多时已是靠近。

“姑娘,真的是你么?太好了,这下公子便不必担心了。”阿朱与阿碧跳下船来,拉着王语嫣的双手,喜不自生。

蓦地一个声音道:“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襛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古人陈不欺我,小姐足濯碧波,莫非便是那洛神宓妃重临人间么?”

王语嫣吓了一跳,方才发觉一个年轻公子正目光灼灼地瞧着自己,面上红晕浮起,忙不迭转身上岸。那年轻公子在船头一记长揖道:“在下段誉,拜见神仙姐姐。”